思蘭廳中湘簾半卷,伍夫子端坐在上,似是不經意地看了眼下面一處空了的座位,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
下面有幾個人注意到了夫子的神情。
韋蘭琪小聲對衛宜寧說道:“盛姑娘今日沒來聽講,聽說她父親盛大人因在滁州賑災不力被彈劾。于昨日押解回京,只怕是要重判。”
盛慕冰的父親兼任太子少傅,于四月間被外派去滁州賑災,誰想不過兩個月就被彈劾下獄。
伍夫子同盛大人為同榜進士,有同門之誼,且平日里私交不錯。
因此不免心有戚戚,只是不好明白的表露。
盛慕冰原本與徐知惜同坐,她們都是玉華公主的伴讀。一開始徐知惜還想著和盛慕冰深交,可因為盛慕冰孤高自許,并不兜攬她,徐知惜便也不再上趕著了。
故而如今盛家出了事,徐知惜非但一點兒也不同情,反倒幸災樂禍。
衛宜寧和盛慕冰也無深交,因為盛慕冰平時就是個清高寡言的人,同誰都很疏離。
不過因為剛進宮的時候韋蘭琪不小心踩過她的裙裾,當時徐知惜還替她出頭,但盛慕冰并未深究,只是輕輕一句話就帶過去了。
就憑這一點,衛宜寧對她的印象就不錯,覺得她并不仗勢欺人,心里不免有些同情她。
“今日便講到這里,各位小主若有不明白的可隨時提問,亦或者回去后有所思考,可于明日課上淺談幾句。”伍夫子便邊整理案上的經卷邊說。
在座的大多數人都巴不得快些下課,根本沒有人提問,只是向夫子行了禮,等著夫子離開后也都散了。
孫茗茗和白雯走在衛宜寧她們前頭,白雯心有余悸地說道:“不是說過盛大人很受皇帝倚重嗎?怎么說押解就押解了?”
孫茗茗一邊搖著紈扇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皇帝倚重誰不過是看誰賢能,這賑災是大事,辦事不得力,自然要受罰。皇恩浩蕩卻也不能包庇犯錯的人,越是平常受皇帝倚重的人犯了錯便越是不能輕判,這樣才能以儆效尤。”
這些話有一半是她從徐知惜那里聽來的,昨天晚上這個消息傳出來之后,她就跑去向徐知惜打探口風了。
“唉!盛姑娘真可憐,他們家本就人丁單薄,只有她們姐妹兩個,如今盛大人又出了這樣的事。”白雯不禁感嘆。
孫茗茗聽了她的話,冷笑一聲說道:“你既這般同情她,一會兒便去給她送送行吧,聽說這盛姑娘已經向皇后請求要出宮去呢!”
“我、我可不敢。”白雯一聽這話立刻嚇得搖頭,盛家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她平時和盛慕冰又無深交,憑什么這個時候要上前去點人的眼?
他們家剛進京不久,腳還未站穩,她可不能給家里惹麻煩。
衛宜寧的耳朵最好使,聽說盛慕冰自請出宮去,便小聲對韋蘭琪說道:“五姐姐,我想要去送送盛姑娘。”
“我也去,”韋蘭琪道:“雖然盛大人被彈劾,但他一向清廉正直,官聲很好。盛姑娘于我雖然只算點頭之交,但我欽慕她清高自愛,如今不比往常,總要患難方能看出人品的高低來。”
于是為宜寧和韋蘭琪來給盛慕冰送行,到這里看嚴依依和虞珊也在,其余就沒人了。
盛慕冰見韋蘭琪和衛宜寧后,只是略微點點頭示意。
衛宜寧留心看她的神情和平常并沒有多大的變化,還是那副冷清的樣子,倒從心里頭佩服她處變不驚。
盛慕冰進宮只帶了一個丫鬟,如今出宮去也還帶著這個丫鬟走。衛宜寧見她主仆二人只帶了兩個小小的包裹,且一看里頭就沒什么輜重。
雖然早聽聞盛大人為官清廉,卻沒想到已經清儉到如此地步,現在回想盛慕冰從未穿戴過華貴的衣料佩戴過名貴首飾。
看來除了清高之外也是家中確實無余財。
此時嚴依依和虞珊已經同盛慕冰道別過,二人略同衛宜寧她們打個招呼就走了。
衛宜寧和韋蘭琪走上前去。
“盛姑娘,聽聞你要出宮去,我們特意來送一送你。”韋蘭琪上前說道:“若是在宮外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可到我家去。”
“多謝韋小姐厚意,為了免去諸多嫌疑,還是算了。”盛慕冰道:“二位能在此時給我送行,慕冰心中感念,終身不忘。”
“盛姑娘,不知你出宮后作何打算?”衛宜寧問。
“實不相瞞,我要到御史臺去為父鳴冤,”盛慕冰神情堅定:“我父親只有兩個女兒,我又是長姐,責無旁貸。”
“盛姑娘,你如真要到御史臺去,我給你個建議,你可以去找燕肯堂大人。”衛宜寧道:“他必會秉公執法,如果令尊的確被冤枉,他一定會還盛大人清白。”
“多謝衛姑娘的指點,慕冰記下了。”盛慕冰深施一禮道:“既蒙不棄,慕冰厚顏相求,不知姑娘能否拆借些銀兩予我?”
“當然可以。”衛宜寧點點頭,并不覺得盛慕冰這樣做有什么失禮的。
人在為難之處該求人的時候就得張口,何況是為了救自己的父親,換做衛宜寧也會這么做。
又何況出去后需要打點的地方太多,就算到御史臺見到燕肯堂不必花錢,但盛大人在監獄里也需要上下打點,否則是吃不消的。
“我身上并沒帶銀兩,盛姑娘且隨我去一趟綴錦塢。”衛宜寧道:“否則我來回跑反倒更費時。”
衛宜寧回去后拿出一千兩銀票交給盛慕冰。
韋蘭琪寫了封家書交給盛慕冰說道:“盛姑娘,若是這些錢還不夠用的話,你盡可以到我家去,不必見外。”
“多謝!”盛慕冰并未表現得感激涕零,謝過這兩個人就忙忙出宮去了。
“唉!真是多事之秋,不知什么時候能像往年一樣平靜。”韋蘭琪嘆息道:“你說倘若盛家就此敗了,盛姑娘該何去何從?”
“這些都不能預想,現在只能期盼盛大人是被冤枉的。”衛宜寧道。
“有人說盛家的清貧都是裝出來的,依我看不像。”韋蘭琪道:“說實話,當今朝廷如此清廉的官員真的已經不多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