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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9、求去

  因烹茶費事的緣故,淳貴人與瑩妃在咸福宮里延宕了好一會子才告退出來。

  雖說今兒皇上并沒對淳貴人做什么,可瑩妃心下卻還是滿意的。

  一來淳貴人今兒來咸福宮,皇上并未怪罪,之后她給了淳貴人展示烹茶技巧的機會,皇上還因此夸贊了淳貴人兩句,說難得如今還有人保留著唐時遺風,肯花工夫和心思這樣細細烹出一壺茶來,可見內心沉靜。

  皇上說,從烹茶這一事上可見,淳貴人的性子真正當得起她封號里的這個“淳”字。

  所謂“淳”,從封號上來說,“淳”的滿文為“bolgo”,意為“干凈”、“純凈”。從漢字上來說,“淳”字又有“醇厚”、“質樸”之意。

  若從這個“淳”字的內涵上來說,倒是與皇上自己的品性頗有些相像,皇上能將這樣一個封號給了淳貴人,又當面又說淳貴人當得起這個“淳”字,那皇上心下對淳貴人必定是喜歡的。

  今兒能探知皇上對淳貴人的心思,那就是個再好不過的開頭。

  出了咸福宮來,淳貴人卻有些腳步遲疑。瑩妃回眸瞟淳貴人一眼,發現淳貴人的目光是望向緊挨著的儲秀宮方向的。

  瑩妃不由得輕哼一聲,“怎么,后悔跟著本宮一起出來了?”

  淳貴人趕忙道,“瑩妃娘娘誤會了,小妾怎么會呢。”

  瑩妃心下有些不高興,眉眼間便也沒加掩飾,“那你一個勁兒地往哪邊兒看,又安的是什么心?”

  淳貴人趕忙上前輕輕挽住瑩妃的手臂,討好地搖一搖,“瑩妃娘娘小妾心下所想的,只是如何能與瑩妃娘娘更親近些才好。以后小妾還巴望著能有更多的機會如今日這樣隨著瑩妃娘娘出門,卻不必再如今日這般小心翼翼的。”

  瑩妃不由得挑眉,“哦?你這是何意啊?”

  淳貴人含笑道,“因小妾原本是承乾宮的人,便是從前出入,都要由諴妃娘娘帶領。如今諴妃娘娘剛挪出承乾宮,一時倒不知該由何人帶領,故此小妾出入才不方便。”

  “小妾想,倘若小妾是瑩妃娘娘延禧宮里的人,那小妾出入自然都由瑩妃娘娘娘娘帶領。若是小妾再如今日這樣隨著瑩妃娘娘外出,便都不用再回明皇后娘娘了……”

  瑩妃隱約聽出滋味來了,“你的意思是……?”

  淳貴人忙蹲了個身兒,“瑩妃娘娘真是洞察秋毫,小妾正是想著,今日小妾既然已經跟隨瑩妃娘娘一起來給皇上請安,皇后娘娘的儲秀宮挨著這么近,這自然是逃不過皇后娘娘耳目的。”

  “那既然皇后娘娘必定已經知道了,小妾不如索性就去跟皇后娘娘求個恩典,就讓小妾挪去延禧宮跟隨瑩妃娘娘同住就是了!”

  淳貴人說著輕輕嘆一口氣,“小妾明白,今日之事,小妾必定是已經開罪了皇后娘娘。那索性小妾就也豁出去了,從此以后只管跟隨瑩妃娘娘就是。”

  瑩妃約有意外,原本以為這年輕的貴人難免想左右逢源、兩頭討好,跟著她進了咸福宮之后,還想著再到儲秀宮去怎么跟皇后娘娘解釋。

  倒沒想到,這個年輕的丫頭卻頗有幾分膽色,這已是含了豁出去的勁頭,想要跟隨她到底了。

  她倒小看了這年輕的貴人。倒叫她這一刻,對這淳貴人生起不少的激賞之情來。

  瑩妃便伸手,難得主動地拉了拉淳貴人的手,“沒料想,你倒有這樣的心氣兒。”

  見瑩妃神情軟和下來,淳貴人歡喜得立時蹲身,“那小妾就先跟瑩妃娘娘請個時辰,這就順道去儲秀宮回明了皇后娘娘,以期盡早搬過延禧宮去,跟隨瑩妃娘娘居住!”

  瑩妃看著眼前這滿心上趕著的淳貴人,再回頭想想自己宮里那跟半個死人似的,一點都不跟她齊心的玉貴人,便忍不住哼了一聲,“好啊,你越早挪過來才越好。”

  她跟那個玉貴人一處住著,真是眼不見心都煩,若是得了這個懂事兒的淳貴人在眼前住著,應當是能舒坦許多。

  再者來日若是這淳貴人真能得寵,那皇上以后來宮里看淳貴人的話,自也能順路先來看看她……這對她自然沒什么不好的。

  瑩妃這便先走了,淳貴人行禮恭送瑩妃離去,一直到瑩妃走得沒了蹤影,這才悄然松了口氣。

  “去儲秀宮前先遞我的牌子,看皇后娘娘這會子能否見我。”淳貴人吩咐星墨。

  星墨應了一聲,趕緊去了。

  宮門外當值的奏事太監接了牌子,入內奉與四喜。

  四喜沒敢怠慢,親自奉了牌子進內回稟廿廿。

  廿廿瞧著牌子,靜靜想了一會子,便回眸叫月桂,“你出去見見淳貴人吧,就說我去看三阿哥的功課了。”

  月桂會意,蹲禮而出。

  遠遠的,見是月桂出來,淳貴人心中上下起伏了一番。

  月桂上前行禮,“奴才請淳主子的安。”

  淳貴人忙給扶住,“姑娘萬勿多禮。不知主子娘娘這會子可在宮中?我今兒來得唐突,原也沒想著能立時就見著主子娘娘,只是好歹先遞牌子試試看。”

  月桂含笑點頭,“淳主子心如明鏡。皇后主子其實并未離宮,只是皇后主子先前兒去看三阿哥的功課了。淳主子知道,皇后主子看三阿哥功課的時候,是誰都不敢打擾的。”

  “奴才們這便也只好先出來給淳主子告個罪,奴才們著實是這會子不便通稟,等回頭皇后主子閑下來,奴才們再將今兒的事兒回了就是。淳主子若不嫌棄,只管將事兒先交代給奴才,奴才必定一個字兒都不差地轉奏皇后主子。”

  淳貴人忙道,“姑娘這是說得哪里話來,是我來得不巧了,姑娘們何罪之有呢。”

  月桂莞爾,靜靜等著。

  淳貴人深吸一口氣,心里拿捏了一番,這才緩緩道,“是前兒聽皇后娘娘說起,承乾宮里人多,皇后娘娘從前也挺為這事兒發愁的。我這便想著,雖說我的位分只是貴人,剛進宮也還年輕,可是終究也該盡自己的心力幫皇后娘娘分憂才是。”

  “我便想著,不如我自請挪出承乾宮,挪到延禧宮里隨瑩妃娘娘一起居住,不知皇后娘娘可會允準?”

  月桂也是微微揚了揚眉,不過隨即又只是圓融的微笑,“淳主子的話兒,奴才記下來了,回頭必定代為回稟皇后主子。還請淳主子別急,靜待皇后主子定奪就是。”

  月桂按住心底的冷意,說完就要行禮告退。

  宮里的女子太監們都是天生一張笑面,對著所有的主子都是這樣一副淺淺含笑的模樣,叫人看著喜慶,全都挑不出毛病來;卻也因此,叫人完全看不出他們的喜怒哀樂來,便也更無法從中去窺測他們本主兒的意思來。

  其中最了得的,當屬宮殿監五品大太監吉祥,那真真兒是修到了骨髓里了。

  故此淳貴人此時對著月桂一張笑臉,反倒心下是越發沒底的。

  “哎,桂姑娘你等等。”淳貴人卻有些著急,忍不住伸手拽住了月桂的手臂。

  月桂不解地抬眸望過來。

  淳貴人有些尷尬,左右望望,見宮墻夾道間并無閑雜人等走過,這才紅著臉道,“煩勞姑娘轉告主子娘娘,小妾想要挪去延禧宮與瑩妃娘娘同住,是想著若能與瑩妃娘娘朝夕相處,便能更多聆受瑩妃娘娘的教誨……”

  月桂又看了淳貴人一眼,面上依舊是圓融的淺淺笑意,“淳主子放心,淳主子的話兒,奴才依樣兒全都記下來了。”

  淳貴人壓住心下的忐忑,便也只得松了手去。

  一切,都要看這位月桂姑娘會如何回稟,又歸根結底都要看皇后娘娘是如何聽了。

  月桂入內,將這話轉奏給了廿廿。

  廿廿垂首細細翻看著綿愷這幾日來的一摞小楷,一邊聽著。

  月桂轉奏完了,忍不住嘆口氣,“這淳貴人竟也是個沒眼色的不成?倒可惜了皇上給她的封號。”

  初入宮時,各位貴人有得封號的,也有如安貴人這樣的壓根兒就沒有封號的。在有封號的幾個里頭,倒是以“淳”、“信”二字最有品性上的褒獎之意,為最好的。

  可是信貴人雖說忠心于廿廿,可是卻失之于心急。

  而這位淳貴人,這回卻這樣明目張膽地投靠了瑩妃去,還哪里“淳”了?純凈與質樸,在這一刻都已經離她遠去了吧?

  封號雖說是禮部擬好的,奏請皇上圈定,而非皇上親自賞的,可是好歹皇上也要從禮部奏請的三個字里來選一個,也能代表了皇上的眼光和心思。

  難道說,皇上這回竟是將兩位貴人都看走眼了不成?倒白瞎了兩個這么好的封號去。

  廿廿卻沒急著說話,只靜靜地將大字看完,抬眸看了月桂一眼,“你可知,我為何會某一日只看綿愷大字,某一日卻只看小楷,卻從不將兩種字兒合在同一日里來看?”

  月桂輕輕咬了咬唇,遂搖了搖頭。

  廿廿淡淡而笑,“看他寫大字,看的是他的意志堅定與否。寫大字時,若意志不堅定的,便只是一橫一豎,中間都會有筆意凝滯、不能一氣連貫之處。若不能氣定的,定寫不好大字。”

  “而小楷,看得是他的耐心。如此指甲蓋大小,又這么多筆畫,他若有半點的不耐煩,便會寫成黑烏烏一團,必定分不清橫豎撇捺去了。”

  月桂恍然,忙道,“主子這是分別從大處與小處著眼,看的是三阿哥性子的不同方面。寫大字時候的氣定,便如做大事時候的格局和胸懷;寫小楷時候的神閑,便如做小事之時的謹慎耐心……兩者缺一不可,相輔相成,卻又不能混同。”

  廿廿滿意而笑,“看一個人的性子,便是這該大則大,該小則小,不能以一時一事而論。”

  月桂點頭,“故此信貴人的事,第一回是功,第二回才是過了。所謂過猶不及,可能從大處來說,她的方向是好的;可是從小處來說,她則有些不知分寸了。”

  廿廿這才輕輕捏了捏月桂的手,“所以,且先別急著下結論,且再瞧著淳貴人二三事去。我若此時就急了,就設法整治了那淳貴人去,那我哪里還是皇后,我又與瑩妃還有什么區別了?”

  月桂釋然,松了一口氣道,“是奴才方才心急了。”

  廿廿點頭,“以后隨著后宮里的人越來越多,這樣的事兒自也會跟著越來越多,人心更是各個方向都有。這一回便對咱們來說,都是個歷練,是好事。”

  月桂點頭,“那,主子打算怎么辦?”

  廿廿靜靜抬眸,“你這就叫太監去傳話,說我準了,她即刻就可以開始準備挪動。若有任何所需的,知會內務府就是。”

  “此外,你明兒再親自過去一趟,轉告她,就說我說的,她雖年輕卻懂事,知道為我分憂,我心下十分欣慰。”

  廿廿想想,隨手將炕幾上一方錠子墨拿了遞給月桂,“明兒你去時,就將這個賞她了。”

  月桂忙道,“這陳年錠子墨,是給三阿哥留著配藥使的啊……主子要賞錠子墨,盡管拿旁的就是,那還不有的是么?”

  這陳年的錠子墨,不是用來寫字的,而是因其為陳年的墨炭,可入藥,外用可金瘡止血。故此廿廿為了綿愷,身邊兒倒是常存著幾塊好的。

  宮里不缺錠子墨,什么好的都有,這陳年可入藥的錠子墨倒不易得,這么隨便賞了,倒可惜了。

  “她必定不知道主子這陳年錠子墨是做什么用的,或許在她看來不過只是一塊普通的墨而已,倒糟踐了。”

  廿廿淺淺一笑,“無妨,就拿著個去賞她吧。此外,這錠子墨在咱們這兒的用途,你也一個字兒都不必對她講。”

  六月二十,皇上下旨:“以故克勤郡王雅郎阿孫四品宗室尚格,襲爵。”

  雅郎阿是第十任多羅克勤郡王,就是沖撞廿廿轎輦的恒謹的父親。恒謹是雅郎阿的第三子,為側室所出;而恒謹之所以能以側室所出第三子的身份襲爵,是因為他上頭兩位嫡室所出的兄長都死在他前頭了。

  這次襲爵的尚格,乃是恒謹二哥恒元之子。

  這便是說,皇上將克勤郡王這頂王帽,轉給了另外一個房頭去。皇上這便是不僅革了恒謹的王爵,更褫奪了他的兒孫們襲爵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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