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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1、瀲滟

  “舒舒格格當真肯如此?”巧格歡喜得趕忙上前,竟要下跪。

  舒舒忙一把給扶住,“這倒不必了。”

  巧格卻還是堅持,“我這是替我家阿哥爺謝您的恩……”

  便不是巧格以她丈夫的身份來謝恩,便是從自己的身份上,她給舒舒行禮也是完全合適的。盡管她年紀比舒舒大,可是她的輩分卻比舒舒矮,更何況她現在只是個閑散宗室的妻子,而人家舒舒是二皇子的嫡福晉呢!

  巧格這便心甘情愿的行了禮去,舒舒雖說攔了那么一下兒,卻也隨即還是高高站直了,穩穩當當地受了巧格這個禮去。

  “今兒等我回家去,將這個消息告訴給了阿哥爺,他必定歡喜極了……”巧格行完禮起身,已是歡喜得落下淚來。

  這淚先是因為歡喜而落,卻也終究還是勾起了她內心的酸楚去。

  看著鈕祜祿氏所出的格格,一個一個兒地如今都身份尊貴,從皇后到皇子嫡福晉,再到各家王爺福晉,個個兒嫁得都好。

  唯有她,卻是有些莫名其妙地被先帝爺給指進了恭親王家。

  雖說都叫宗室,可是大清建國這些年來,皇家血脈綿延,也衍生出太多的宗支來。后來在康熙朝時,大體定下了近支宗室與遠支宗室的區分,從康熙爺開始,都是以歷代皇上的叔伯兄弟的子弟作為近支。

  歷代皇上們給親自指婚的,也都是近支宗室子弟;而遠支子弟沒這個資格,若能得皇上指婚,那都是特恩。

  而她所嫁入的恭親王家,便早就是遠派宗支了,原本不至于叫她給指婚進去的,可是那年卻因正好兒趕上先帝爺八十歲的整壽,先帝爺這便大施恩典,將各王家尚未婚配的子弟,都給親指了婚去。

  她就這么“獲了殊恩”,嫁入了早就不受待見的恭親王家,成了恭親王家沒爵、沒差事的閑散宗室的妻子。

  從大臣之家嫁入宗室,還是親王家,看著是高攀,可事實上——過的日子還不如她從小到大所過的。

  如今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了,她最大的心愿還是她那丈夫好歹能憑宗室血脈,博得一個爵位,又或者只是一個差事去也好,總比這么坐吃山空的強。

  她真擔心有一天,她這一家也要淪落到腰里系著黃帶子卻要去粥廠討一碗施粥的境地去……

  舒舒扶著她,“你放心。我回去就先替你去求皇后。就算她與你早年有些誤會,可是她如今已是天下之母了不是?我將你的難處與她回明了,想必她顧著一家子的緣故,也不會再與你計較的。”

  “最不濟也還有如貴人……你是如貴人的姑姑,她便是現在年紀還小,但是既然已是內廷主子,她也怎么都不至于不顧你的不是?”

  一聽舒舒還是要回宮求那二位,巧格不由得有些失望。

  那一雙殷切的眼,光芒也點點散去。

  舒舒輕嘆一聲,“我呢,如今終歸只是個皇子福晉,諸事總沒法子直接去決定不是?除非有一天我們家阿哥爺他……”舒舒說到這兒,忽地停下,垂首一笑,“總歸,你別急,我必定替你設法就是。”

  舒舒乘坐馬車回宮,進宮門之后又換成小轎。一路搖曳,她唇角的笑便也一直顫巍巍地掛著。

  她知道,巧格的心已是活了。

  八房的人,個個兒都是心比天高的。畢竟人家原本才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大宗,果毅公這個爵位就是人家八房的始祖憑軍功賺來的。

  只是后來子孫不肖,給削了爵,爵位轉到十六房一脈來承襲了。

  可是八房的人,心從來就沒有死過。他們永遠不甘心居于旁人之下,他們那一脈,無論男女,都想著有一天能憑自己,重復祖輩的榮光呢。

  巧格早就與皇后不睦,如今處境的困窘更使得巧格對皇后怨氣加深——從巧格的身上,她也看見了成親王家那位側福晉安鸞的不少影子去。

  她知道,這個巧格一定能成為她的好幫手。

  ——尤其在如貴人進宮之后,她就更確定了巧格必定會成為她棋盤上舉足輕重的一枚棋子。

  她滿意地嘆了口氣。

  上回如這樣一般滿意的嘆氣,還是在她阿瑪剛溘逝不久,她與明安說完話之后。

  那一日,是她主動去找明安,第一次“低聲下氣”地對明安落淚哀求。

  她們家原本是不待見明安的,因為明安只是她大伯父豐升額的承繼子。

  雖說這個承繼子,不是豐升額的親生兒子,可也是豐升額的侄兒,所以明安無論怎么算都是舒舒的親堂兄——但是在爵位承襲之事上,卻還是要分親疏遠近些的。

  原本,她阿瑪布彥達賚的一等子爵,不是承襲自先祖,而就是他大伯父憑軍功贏來的。可是因為他大伯父原本還承襲了果毅公,故此這個一等子爵就給了她阿瑪。

  要是這么算的話,她大伯父豐升額死后,果毅公的爵位就也應該順理成章地由她阿瑪布彥達賚來承襲,那她家就會成了家族之首去。

  可是當真可惜,雖然皇上將對他大伯父的信重轉移給了她阿瑪,給了她阿瑪越來越重的差事,甚至還選了她為二阿哥的嫡福晉……可是皇上卻沒將她大伯父的爵位交給她阿瑪來承襲,而是給了明安這么個過繼子。

  這些年明安在她阿瑪和她面前倒是也十分尊敬,可惜皇上就是不重用明安,她阿瑪也不大喜歡這個侄兒,從未在皇上面前為這個侄兒美言過,這才使得明安雖說承襲了果毅公的爵位這么多年,卻始終得不到皇上的賞識。

  這便也造成明安這些年雖然面上對他們一家畢恭畢敬,可是實際上心卻愈發疏遠。

  這道溝壑,是舒舒從未想要主動去彌合的,因為她用不著!——她阿瑪尚在盛年,她又已經是二皇子的福晉,這身份和地位是明安一輩子都攆不上的。

  可是,舒舒卻從未想到,她那身子骨兒極好的阿瑪卻突然就這么沒了……

  而她家,三位兄弟里,年長的兩個都已經不在了……唯有最小的弟弟熙敏,可是如今年紀尚小,她完全指望不上。

  為了自己今日地位的穩固、來日的希望,她便也肯放下曾經的架子,主動紆尊降貴去哀求明安!

  顯然,她主動的紆尊降貴,令明安十分驚喜又滿意。

  她說的也自然都是心里話——她如今真的是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倚仗明安了,她已經別無選擇。

  明安在確定了她的心意之后,也投桃報李,果然就在皇上下旨正式冊封皇后之前,將恭阿拉的事兒向皇上奏請……

  通過這事兒,明安已是向她表明了他們已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本來也是么,明安可是十六房的人,他們兩人的阿瑪可是親兄弟;那皇后算什么,不過是早就出了五服的遠親罷了。

  況且明安自己也該明白,他主動去攀附皇后,皇后對他也并不怎么待見。與其這么舍近求遠,自然是與她同氣連枝才是明智之舉。

  心事搖曳,轎子已是回到了擷芳殿。

  四全親自伸手搭著她,扶她下轎。

  她抬手抿了抿鬢角,“明兒遞牌子吧,求進鐘粹宮。如貴人進宮也有幾天了,我該去請個安了。想必,這個禮數便是皇后額娘也不會攔著的。”

  四全會意,眼角含笑,“嗻……奴才明兒親自去。”

  舒舒抬眸望望天際。皇上已經行完釋服禮了,三月也跟著過完了,她們這群后宮里的婦人們,遲來了五年的春天,終于姍姍重來了。

  她抬步跨入高高門檻,心事也隨之高低起伏一下兒。

  她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兒:她既然剛與明安修好,她來日自然還有太多要倚重明安之事——那么,既然已經國孝期滿,那她就不能不再為難那個輝發那拉氏去!

  終究,輝發那拉氏的堂姐就是明安的嫡福晉啊……

  為了這一層,她不但不能再為難那輝發那拉氏,甚至——她還免不得要抬舉著輝發那拉氏些兒,甚至主動要向阿哥爺說輝發那拉氏的好處去!

  這是她不愿意的!

  她自己還沒有孩子呢!

  可是……誰讓這些事兒都忽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趕到了一起,叫她不能不倚靠明安呢!

  她攥了攥拳,緊咬牙關,心下一橫:也罷!

  總歸那輝發那拉氏現如今不過只是阿哥爺的官女子,她主要的對手不是一個官女子,而是——那側福晉沙濟富察氏。

  還有一重叫她有些不確定的是,其實自家阿哥爺早就行過釋服禮了——他是孝淑皇后唯一的親子,而孝淑皇后的孝期又在前,故此她家阿哥爺最主要是為孝淑皇后服制,故此早就按著孝淑皇后孝期的日子,于前年就行過釋服禮了。

  雖說后來阿哥爺還堅持再繼續為先帝爺服制,可這當中終究還有一個時間的間隔,阿哥爺是先給孝淑皇后釋服,在釋服禮上該燒孝服燒孝服,該剃頭也剃頭了……回頭等禮成、祭祀殯宮完成之后再重新為先帝爺服制的。

  故此,這當間兒的若干天里,倘若阿哥爺盯著新刮的頭,便是寵幸了她們當中的誰,也不算是有違國孝了。

  可惜……阿哥爺卻沒半點少年的血氣方剛的勁兒,竟像入定老僧一般,看她們全如同看槁木一般,就連眼中的一點波動都不曾有過。

  想到這兒,舒舒眼前都隱約有些發黑。

  不管是輝發那拉氏,還是側福晉,她還都有自信給掐在掌心兒里……可是偏偏阿哥爺那邊兒,她卻是怎么都估摸不準的。

  她究竟該怎么做,才能贏得阿哥爺的心啊?

  四月初一日,皇上終于從裕陵歸來。

  廿廿傳下內旨去,摔六宮恭迎。

  月桂和月桐一起幫著廿廿換衣裳。

  月桐最是按捺不住,先挑一件從前新做、因國孝而沒來得及上身的新吉服給廿廿。

  廿廿瞧了瞧,卻道,“不穿這個。也不用吉服,還穿常服吧。”

  月桐有些驚訝,趕忙道,“可這是皇上謁陵禮成回宮,主子率領六宮恭迎的話,是該穿吉服的呀……”

  皇后吉服自是明黃,貴無可貴,只要穿這一身衣裳,便是周遭有千萬人呢,皇上也只能第一眼先看見主子呀……

  皇上這回歸來,可是行完釋服禮,那六宮就又可侍寢了……這個節骨眼兒,主子不先聲奪人去,難道還將機會留給旁人去不成?

  廿廿卻還是淡淡搖頭,“就穿我前兒穿過的那件兒青色素緞的常服。其余……只在鬢邊壓一朵海棠花樣兒的發簪吧。”

  好歹海棠花還有淡淡的粉紅,配在鬢邊,倒也與青色的袍子相互映襯。月桐這才抿住了嘴,趕緊去尋去。

  月桂也輕聲道,“想必,到時候宮門前,必定是一派姹紫嫣紅。”

  廿廿倒也笑了,“也是。都憋了五年了,都是女人家,誰見得了自己見天兒的喪服、素顏的模樣呢?尤其是年紀漸長的,每日對著鏡子,便也無法逃避自己一日甚似一日的憔悴……終于迎來了釋服的好日子,可不得好好兒姹紫嫣紅一番?”

  夕陽漸斜的時分,金色余暉從紫禁城西邊兒角樓的方向鋪展過來,映得這金瓦紅墻更加地濃墨重彩。

  與這濃墨重彩相映成趣的,是六宮嬪妃的姹紫嫣紅。

  尤其華妃,在一向樸素慣了的諴妃的映襯之下,更顯得華光四射。

  她本就生得好,如今又得了妃位,容顏與自信互為加持,便顯得當真是越發符合她這個“華”字的封號了。

  “華妃娘娘今兒可著實費了一番心思……”月桂輕聲道。

  廿廿輕輕勾了勾唇角,“也不容易。且叫她恣意這一回吧。”

  隨著宮門打開,天子儀仗招展而來,遠遠地,廿廿終于望見了那居中躍馬而入的皇帝!

  大清皇帝,出行亦不坐車,全都自己騎馬。馬上的男子雖已是年過不惑,可是卻依然英資勃發,在這濃墨重彩的背景里,越發在廿廿的眼底、心上留下掩飾不住的撼動。

  ……都這么多年了,算得上老夫老妻,可是她見了他,這心上悸動的感覺,從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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