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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7、粉墨彩衣

  廿廿雖說窩在皇上懷里,一切都由得皇上做主,可是聽皇上總說“新鮮的”,心下便也有數兒了。

  宮里南府唱戲的,都是兩種聲腔:昆腔和弋腔。這是正統的聲腔,從前明的時候兒就已經是國劇了。

  可是但凡什么,便是再好的,都聽了好幾百年了,便沒有不膩的。民間便開始有戲班子引入新的聲腔了。

  這些與昆腔、弋腔不同的聲腔,統稱為“侉戲”。

  這個“侉”字兒,原本是京師的百姓用來形容外地人的口音的。因各地口音各異,不符合京里的音兒,京里人就覺著那些口音有些“垮”。

  廿廿不是不愛聽戲,她只是因為當年綿愷被恒謹糊弄著養鳥兒,后來又巧合跟著九慧學唱戲的事兒,心里總有些過不去,這就一提聽戲的事兒,便不那么熱衷。

  綿愷那孩子本來就淘氣,愛捅咕點兒這個,搗騰點兒那個的,既打小兒就有過唱戲這個引子,廿廿便自個兒更加注意些。要不然,她這個當額娘的若也跟著熱衷看戲了,綿愷的那小毛病就更沒個改了。

  不過瞧著皇上這個高興勁兒的,她便也跟著放開心懷了。

  她也跟著好奇,皇上這回要安排的侉戲,究竟是什么腔兒呢?

  只是皇上總歸故意繃著,倒不叫廿廿知道。

  廿廿次日便將這事兒與吉嬪說起來。

  “姐姐家是書香門第,想必家里也是存著不少戲本子的。姐姐便與我講說講說,如今京里最叫座兒的可是什么聲腔?”

  不想吉嬪卻笑了,舉著帕子捂著嘴道,“京里什么最叫座兒,我是不知道了;可我倒知道,宮里什么聲腔最叫座兒。”

  “嗯?”廿廿倒叫給說愣了,“姐姐若說這個,倒沒意思了。宮里什么聲腔最叫座兒,我還不知道不成?都說叫‘三弋七昆’,那便是三成是弋腔,七成是昆腔呀。”

  弋腔比不過昆腔多,是因為“唱戲”、“唱戲”,弋腔卻偏不是唱的,便是跟隨著伴樂,只有念白的。故此宮里唱戲,自然是要真唱的昆腔為主。弋腔則因可以眾人一起幫腔,聲勢浩大,可以做節令或者祝壽時候兒用。

  吉嬪依舊抿著嘴笑,“皇后娘娘這便說岔了。我算瞧出來了,皇后娘娘終究是不愛看戲的。”

  吉嬪的話說得點到即止,可是兩個人心下卻是都明白的。

  當年綿愷在御花園里唱戲鬧出那件事兒,還不是吉嬪給擔下來的嘛。吉嬪甚至說是她教綿愷唱戲的,也多虧她家是書香世家,才將這話給說圓嘍。

  故此吉嬪是最知道廿廿心下對唱戲這個過不去的結兒的。

  廿廿便笑了,“可總歸一碼歸一碼。一來這戲碼兒是為了端陽節準備的,二來今年西邊兒捷報頻傳,我便忖著今年應該能班師奏凱,行獻俘禮了。到時候兒自然又要演大戲來慶賀呢。”

  “故此啊,便是前頭幾年演不得戲,我也不愛看,可是今年啊,卻當真要闔宮上下都一起好好兒看看戲,樂呵樂呵去呢。”

  吉嬪聳了聳肩膀,“只可惜啊,皇后娘娘還是辜負了那唱戲人的一片心去。說了這么大會子,竟然還沒猜中人家的心意呢。”

  “嗯?”廿廿便是一怔,心下隱有所動。

  瞧著廿廿的神情,吉嬪撫掌而笑,“可終于想明白幾分了?我啊,前兒可瞧見有人自己個兒私底下哼哼唧唧的去了……”

  廿廿登時紅了臉,抓過宮扇來照著吉嬪手背便拍過去,“姐姐要笑,盡管笑我就是。姐姐這是安了多大的膽子,連那位都敢笑話去了?”

  吉嬪故意抱著膀子,還不怕了,“怎么著,就準有人自己私底下哼哼唧唧,還準有人故意揣著明白說糊涂的,就不準我嘴說我心了?我就是看見了嘛,又不能扮瞎兒不是?要不然,我豈不是也要成了那戲臺子上演戲的去啦?”

  廿廿心下自是甜的,忙扭過身兒去,不想叫吉嬪給看出端倪來。

  “不與姐姐說這個了。反正姐姐也不好好兒說……”

  吉嬪便輕哼一聲兒,“罷罷罷,皇后娘娘萬勿怪罪,是嬪妾的嘴碎了。”

  廿廿這才清笑一聲轉回身兒來,“我倒要安排姐姐去伺候皇上了!”

  吉嬪面上倒清淡依舊,只聳聳肩,“好啊,自都聽皇后娘娘的。反正我那綠頭牌早就在那兒擺著,只要皇上肯翻,那我自然得去。”

  廿廿輕咬下唇,伸手握住吉嬪的手去,“……皇上在這事兒上的心思淡,又全心都在國事上,這便總想不起來翻牌子。從今年起,我會提醒皇上。”

  吉嬪輕嘆一聲,“嗯,這也是你的中宮之責。不管皇上肯不肯翻牌子,你卻總歸是應該提醒皇上的。要不然啊,宗室朝臣里便又會傳出中宮無德的話兒來了。”

  廿廿努力而笑,“故此啊,我自是要將姐姐給排在前邊兒的!我知道,這些年過來,皇上虧待了姐姐……”

  吉嬪靜靜垂首,緩緩地笑笑,“也好。要不然我這個嬪位坐得便也不穩當。咱們總歸都是后宮里的女人,若沒有皇上的寵幸,那便一切都是空的。”

  不過吉嬪隨即就故意盯著廿廿打量,直將廿廿給看得都有些發毛了,她這才大笑著道,“……你說的,是讓我去‘伺候’皇上哈。那我就謹遵皇后娘娘教誨,必定好好兒‘伺候’皇上。”

  吉嬪告退,廿廿親自送到門口去。

  吉嬪在門口轉身回來,輕聲道,“……明安的事,皇后娘娘使了一步好棋。”

  廿廿含笑垂首,“這一切又哪里是我一個人便都能安排明白的?若不是明安貪財,非要去覬覦喀喇沁王滿珠巴咱爾領地上的銅礦去,那我便也尋不到如此良機。”

  廿廿握住吉嬪的手,“況且,我身邊兒還有姐姐這位女軍事幫我謀劃,要不然這樣步步連環的棋局,我自己一個人怕也是走不出來呢。”

  吉嬪趕緊擺擺手,“我啊,不過就是在邊兒上幫你參詳參詳罷了,哪兒就算上軍事了,頂多算是個筆帖式。”

  “總歸這事兒里的關鍵人物——額駙丹巴多爾濟啊,我可不認得。倒是皇后娘娘與人家多年前就認得了,彼此能放心交底的。”

  廿廿含笑握了握吉嬪的手,“人是我早認得的,可是這一步一步的連環套兒,還是姐姐幫我一起搭起來的。故此這回啊,額駙丹巴多爾濟是關鍵人物,可是姐姐也同樣不遑多讓呢。”

  額駙丹巴多爾濟也是喀喇沁部的王公,自然對喀喇沁的領地上的事兒了若指掌。親王滿珠巴咱爾的領地上早就曾經被民人盜挖過銅礦的事兒,原本是幾年前的,丹巴多爾濟將此事告訴給廿廿,之后廿廿稍作調度,這便由丹巴多爾濟的家人從中做了套兒,尋了個民人,以銀子為餌,終究是釣了明安上鉤。

  明安貪財,要不然連袁錫那斗蟋蟀的五百兩都不放過呢,故此一聽說有銅礦,那可是更大筆的進項,這便忘了羞恥,主動向皇上遞奏折,正正兒地又中了皇上最討厭她言利的這個點上了……

  而這事兒既然牽上滿珠巴咱爾,那可是定親王嫡長女的額駙,定親王綿恩怎么可能袖手旁觀。而綿恩三年前便是步軍統領,這便繞了一個圈兒,終于兜回步軍統領衙門的公事兒上,僅用五百兩、還沒到手的銀子,將明安徹底掀翻在地!

  吉嬪望著廿廿含笑點頭,“若說‘四兩撥千斤’這樣巧宗的,便沒人能比皇后娘娘這一遭兒做得妙。不但由此教訓了明安和二阿哥福晉,還將定親王一家收攏了過來。”

  廿廿按按吉嬪的手,“這內里,自也缺不了富察氏的推波助瀾……我雖不用她,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定親王綿恩的福晉也是富察氏,二阿哥那側福晉為了能斗倒舒舒,私下里必定也在定親王福晉那邊兒使了不少力。”

  “故此過年賜宴福晉們的時候兒,倒沒用我使多大的勁兒,定親王福晉已然明白我的意思了。”

  吉嬪輕笑轉眸,“你怎么還忘了個大功臣啊?若沒有人家在朝政外藩宴上,給了喀喇沁部那么大的一個臉面去,那定親王又怎么能得了定心丸兒,這便敢鐵了心地去借步軍統領衙門的番役,徹底扳倒了明安去啊。”

  “所以啊,無論是宮里的事兒,還是天下的事兒,若不是那位全都心知肚明,在后頭悄沒聲兒地撐著你去,那你便是皇后娘娘,卻也不那么容易布局呢。”

  “偏人家辦了事兒,卻一聲都不言語,非但不居功,反倒還偷摸兒著自己私下里哼哼唧唧去了……”

  廿廿登時紅了臉,趕緊左右看一眼,伸手捅了吉嬪胳膊肘兒一下,“姐姐又說什么‘哼哼唧唧’的了……”

  吉嬪便又是笑,“好好好,嬪妾可不敢再耽擱了,趕緊告退走了。要不然,待會兒皇后娘娘便要親自抓了掃炕的笤帚來往外轟我啦!”

  五月初五,端陽節。

  宮里擺粽子宴,綿愷率領一眾宗室子弟用小金箭射粽子玩兒,射中了的便來討賞。

  廿廿也給女眷們親賞下去了許多佩掛的香珠、紫金錠、香包。

  遠遠福海上,龍舟已然首尾相連著擺開了,十歲往上的宗室子弟們紛紛登舟,各為爭渡。

  過節的氣氛叫人高興,可是廿廿等幾位心下卻還是都難免小小的悵然。

  廿廿回眸瞧一眼華妃去。

  諴妃在畔,自然也都瞧著呢,便輕聲嘆了口氣。

  當年在潛龍邸時,好幾位公主都是在端陽前后沒的,無論是廿廿、諴妃還是華妃,心下都有舊日的傷痕去。

  “回皇后娘娘,皇上請皇后娘娘率六宮,移駕至萬方安和呢。”鄂羅哩笑瞇瞇地前來稟報。

  萬方安和是水上所建,聲音便能瀲滟著水聲兒,故此唱起戲來最好聽。從前都是乾隆爺奉著崇慶皇太后聽戲的地方兒。

  如今是沒有皇太后了,廿廿想了想,還是親自來請婉貴太妃,她親自扶著老人家,率領六宮一起乘船,到了“萬方安和”去。

  下了船,婉貴太妃也興致頗濃,左右瞧著問,“哎?皇帝呢?他叫咱們來,他自己個兒怎么倒忘了來不成?”

  廿廿含笑遠遠兒瞟了吉嬪一眼。

  吉嬪攤攤手,一副“你瞧”的神情。

  廿廿扶著婉貴太妃,六宮各自落座。

  這會子在場的,唯有內廷主位,并未賞宗室福晉們一同來看戲。

  旋即只聽絲竹一響,水上的臺子上先跑來個小孩兒,手里捧著個大藥葫蘆,邊跑邊唱著來了。近了,直接就跪倒在地上,向婉貴太妃討賞!

  婉貴太妃定睛一看,便拍著手大笑起來,“哎喲我說這個小仙童是誰啊,敢情不是旁人,正是我們三哥兒啊!”

  跑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還曾假門假式兒地在那射粽子的綿愷!

  廿廿也無奈地笑,“你這是唱的什么?《西游記》不成?”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是正經的。因這《西游記》的戲本子,還是康熙爺親自命人整理出來的,故此每到節令,宮里是要唱《西游記》的,不光是為了熱鬧,也是為了紀念康熙爺。

  綿愷嘿嘿地笑,“阿娘這個法兒好!我回頭跟汗阿瑪說,給我也扮成個猴兒!”

  諴妃笑得前仰后合,“你還用扮成個猴兒?我們家三哥兒啊,天生就是個靈猴大王呢!”

  廿廿也笑著搖頭,“虧你嘴倒嚴,之前半點兒都沒漏過口風呢!那之前你射粽子已經給過你賞了,你這會子便沒有了!”

  婉貴太妃哪兒舍得,這便伸手給摟了過來,心啊肝兒地摩挲一頓,傷了五色寶石串的長命鎖形狀的香囊去,給配了金項圈,掛在脖子上了。

  這邊廂綿愷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去,這便沒人留神水上又翩然而來一位活神仙。

  那活神仙一張口,嗓音清越,又襯著水聲,盡顯空曠遼遠。

  一眾嬪妃都不由得拍掌叫聲好,有些年輕的貴人們,這便要吩咐身邊兒的女子端盤子來扔賞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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