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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5、看人

  因這一年夏秋之際這幾宗事兒過后,原本就性子極為嚴謹的綿寧就更多加了百倍的小心去。

  接下來的近一年之中,綿寧延續了從圍場回來的狀態,一直都是閉門不出,除了平日進上書房念書,以及來給皇上和廿廿請安之外,其余的一切事物一概全都避開了。

  皇上心中仿佛也怒意未消,從十月皇上萬壽節,到十一月冬至節,以及年下的各種日子,一般都是派綿寧去祭祀孝淑皇后陵寢的差事,也全都免了,另外遣官去辦,更不給綿寧外出和謁陵的機會去。

  皇上和二阿哥之間這樣隱隱的風波之下,宮中但凡心細的人也都跟著一同收斂起來,少人滋事。

  廿廿也正樂得因此而得了空兒,可以安心下來去預備來年八旗秀女挑選的事兒去。

  ——是要為綿愷挑福晉了呀,哪個當額娘的不將這事兒當成人生中第一位的大事兒去?與兒子的婚事比起來,旁的事兒,甭管是什么,都顯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舒舒竟也得力,當真今兒三個,明兒三個的給廿廿提建議。大半年的過來,倒叫她將世家之女,以及在京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孩兒給扒拉了一個遍,將其中憑門第堪為皇子之妻的女孩兒人選都給挑出來了。

  舒舒挑的人數兒眾多,看著的確是費了不少心力去,可是廿廿何嘗不明白,這其實更是一種對付差事。只不過,她是以“積極”的方式來對付的。

  ——你不是將這個差事交給我,叫我幫你去挑么?那我這當兒媳婦的,當然不敢不去挑了。所以我給你挑出了這么一大堆來,這絕對是勤力而為了吧?只不過這就像是下大網去撈東珠,一網上來魚蝦泥水的都有,要從中篩選出東珠來,那就是你自己的事兒了。

  便每回舒舒來送她挑的人名兒,送走了之后,月柳回來都要忍不住啐幾聲兒的。倒是廿廿反倒卻不放在心上,每次都笑瞇瞇地將這些人名兒都標注清楚了家世、父祖,便都統一收起來,裝進一個小木匣里去了。

  見廿廿這般,月柳等幾個小的總是不解,月柳忍了好幾回,終于忍不住問出來,“……主子這般仔細地將這些名兒都存起來,難不成主子還當真想從這些人里頭給三阿哥選福晉不成?”

  “那你們可就不懂你們主子的心思了……”吉嬪進來,正好聽見個尾茬兒,這便輕笑一聲。

  原本皇后娘娘的殿內說話,若是外人來了,女子們自然都給攔在外頭了,是連月臺都上不來的。因為是吉嬪,故此沒人攔著,也沒用特地先入內通稟,故此這些話茬兒才能叫吉嬪給聽見。

  廿廿見是吉嬪來,便更不用自己說了。

  月柳趕緊上趕著來事兒,帶著幾個小女孩兒又是沏清茶,又是熬奶茶的,還特地將吉嬪的手爐都給接過去了,給換了皇后娘娘殿內剛燒得正好的炭火去,又往里丟了梅花香餅兒去……

  月柳忙活完了,甚至趕緊到毓吉嬪身邊兒來,舉拳給吉嬪敲著肩。

  吉嬪只能無奈地大笑,“哎喲我的好姑娘,你可好歹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你那一雙小拳頭啊,只當給皇后娘娘敲肩砸背的,不值當為我受累去。我啊,可當真受不起。”

  “還有那炭火、香餅兒的,可都是皇后娘娘所用之物,我哪兒消受得起?姑娘你也膽兒大,竟這么著就都給我用上了?回頭瞧皇后娘娘還不跟你們算賬去……”

  廿廿便也忍不住笑,“那也不至于。大不了我從她們月例銀子里扣,就是了。反正到了年下了,她們可能憑空得好幾筆恩賞去呢,索性都免了,倒能替宮里省下一筆去。”

  月柳也硬氣,“成,但憑主子怎么處置都是,奴才今兒都認了。”

  月柳說著眼角含笑,微微揚起,“反正奴才是主子們的奴才,跟著主子們就不用擔心餓著、冷著。主子們才不忍心叫奴才們饑寒受迫呢!”

  吉嬪嘆口氣,瞟著廿廿,“哎喲,這個嘴甜的喲……”

  月柳便趕忙又跟吉嬪央告,“好娘娘,好主子,您就趕緊指點指點奴才吧。娘娘方才也說了,奴才是皇后主子跟前伺候的,若是不懂主子的心,那奴才可不白伺候了這一場?”

  吉嬪端夠了架兒,這才清笑一聲道,“成,看在你這么心誠的份兒上,我便告訴你罷——你當你們主子支使二阿哥福晉辦這差事,是只為了給你三阿哥挑福晉的事兒?”

  “你們主子啊,可是咱們大清國母,她看的事兒可從不只是眼前這一層,她看得都是那事兒背后的長遠的去……”

  月柳點頭,卻又搖頭,“奴才明白了這個理兒,卻還是不明白娘娘說的事兒。”

  吉嬪輕啐一聲兒,“我倒問你,那二阿哥福晉能扒拉出這么多待選女子的身份來,那她還能是自己個兒出宮去,一個一個打聽出來的?”

  月柳急忙道,“那自然不能啊!”

  月柳毫不猶豫,“……二阿哥福晉自然是從別處得了待選秀女的排單去的唄。然后她再自己個兒從那排單里頭往外扒拉人唄!”

  “說的是。”吉嬪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清茶,將奶茶不動聲色地推到一邊兒去,“姑娘自然知道這些排單,二阿哥福晉該是從哪兒問出來的。”

  月柳忙道,“歷來八旗秀女引見之事,都是各都統衙門報入戶部,再由禮部安排。故此奴才想著,二阿哥福晉必定是從戶部和禮部得的這些人名兒去。”

  吉嬪唇角勾起,“你瞧她能得來這么多的人名兒,連家世身份都這么詳細,你就該知道這些戶部、禮部的大臣對二阿哥福晉伺候得該有多殷勤了。”

  “興許二阿哥福晉只想問問人名兒,可是那些辦事的大臣便一股腦兒地將他們手里的信兒全都奉獻上去了,頗有一股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忠心耿耿之感呢。”

  月柳微微蹙了蹙眉,隱隱感覺到了什么去,“……娘娘說的是,奴才也如此覺著。”

  “只是……那些戶部、禮部的大人們這么辦,可妥當么?奴才早聽說皇子是不準與大臣私相往來的,那這些算不算得是二阿哥福晉與大臣私相往來呢?”

  “這回倒是有由頭。”廿廿垂眸輕笑道,“不是有我這面擋箭牌呢么?是我的口諭,命二阿哥福晉去替我推薦人的,那她自扛著我的名號去辦事就是,怪不到她頭上去。”

  月柳訝了訝,“主子既然早知道二阿哥福晉會打著主子的名號去,那主子緣何還給她這個機會去?”

  廿廿被這傻丫頭問得越覺有趣兒,故意眨眨眼,“叫她打著我的名號去問了出來,才有意思啊。”

  吉嬪在旁都看不下去了,只能嘆口氣道,“要論淘氣,你主子二十年前的功底都高過你們現今了!瞧瞧,你們竟被你們主子逗著玩兒呢,這還沒尋思過味兒來!”

  月柳傻了。

  廿廿笑著伸手過去握了握吉嬪的手,“……姐姐冤枉人。”

  吉嬪無奈地道,“要是沒有你們主子自己將名號借出去給她當擋箭牌,又如何能看見她明晃晃地給扒拉出來這么多人?”

  “這么一長串兒的人,不光牽連出了戶部、禮部辦事的大臣來,還牽連出這些女孩兒的母家來呢……試想,給你們三阿哥挑福晉,這可是皇子福晉,這是多要緊的身份,故此但凡能叫二阿哥福晉看入眼兒的,必定也得是跟她和二阿哥的利益沒有抵觸的人家才行。”

  “故此啊,就憑著這一份排單,你們主子就可大體摸索出朝中那些人家兒是與二阿哥福晉和二阿哥有私交的,或者是利益一致的來了!”

  吉嬪瞟一眼廿廿,只能嘆口氣道,“就憑這么一件事兒,你們主子就完成了對戶部、禮部,乃至這些世家、以及在京三品以上官員指甲的探底……誰是跟二阿哥那邊兒好的,如今你們主子心下已是基本有數兒了!”

  “虧那二阿哥福晉一直以來都自以為聰明,她興許還覺著她這回的事兒辦得挺對勁兒的,既敷衍了你們主子,又叫你們主子挑不出毛病來呢……殊不知,你們主子要的根本不是這份兒排單本身;而二阿哥福晉啊,卻反倒是自以為是地替你們主子實打實地出了好一把子力氣呢!”

  月柳這才聽懂了,也是笑得趕緊捂住了嘴去。

  只是她們都是官女子,也知道在主子跟前有些話聽到這兒就也該適可而止了,這便借著換茶,便都退出去了。

  吉嬪望著她們出去,便瞟一眼廿廿,“你可怪我多嘴?”

  廿廿輕笑,“姐姐這又是給我下絆兒呢。姐姐是什么性兒的人?姐姐一向最知分寸,但凡姐姐要說出口的話,姐姐心下必定都已經計較好了。故此,既然姐姐都已經將話給說完了,那自是姐姐早已經拿捏好了分寸的,我又哪兒還有事后怪姐姐多嘴的可能去?”

  廿廿說著垂首沉吟了一會子,“……月柳那丫頭好奇好些日子了,我原本故意繃著不說,實則還是要給她留下一條退路去啊。她雖說進宮晚,如今還年輕,可是她來日總歸是要出宮嫁人去的。”

  “故此,對我自己身邊兒的人,我心下自也是有著計較的,便有些話對有些人可說,對另外一些人則不可說。這自然不是因為我不信任她們去,而是終歸要給她們留著一條還能出宮的路去……而這些宮里的事兒,若知道得越多,來日便越是不容易出宮去了。”

  月桂在旁伺候著,聽了便笑,“倒是奴才這樣兒‘貪慕榮華’的,是決計一輩子都留在宮里伺候主子了,主子若有差使,盡管找奴才這樣兒心如槁木的就是。”

  吉嬪便舉袖掩唇而笑,“我又何嘗不知道你心下的計較去?你是替她們著想,給她們留著來日的路呢,怕她們因為知道得太多,來日沒法兒出宮去的了——否則就算你肯放,她們卻因為牽連太深,出了宮去不但自己個兒不妥帖,連她們母家和未來的夫家也有可能被牽連不是?”

  吉嬪笑罷,便微微瞇眼想了想,“……我倒是覺著月柳這姑娘不錯。”

  “皇后娘娘你跟前的人啊,月桂當然是首屈一指沒的挑的,但是皇后娘娘你身邊兒其他的人啊,卻總是在變動當中。最早是那沒福氣的星楣,后來又是指給了二阿哥的星樓,再到如今到了永壽宮如嬪跟前去的月桐……總這么幾年就換一個,我瞧著都覺著不妥當。”

  廿廿也是輕輕垂下了眼簾去。

  吉嬪看了看廿廿,緩緩道,“我瞧著,眼巴前兒這月柳姑娘倒是不錯的,人年輕,又機靈,難得心下還沒有那么多勾勾纏纏的去……我便忖著,這樣兒的人選是你這十多年來好容易遇上的,不如就狠狠心,留下來得了。”

  “至于月柳姑娘自己,她既然在宮里這么些日子了,她不會不知道當官女子的分寸去。便什么話該她知道,知道后該有什么后果的,她心下該都有數兒。便如今兒這些話,便可不是單單因為好奇就可以隨便打聽的。既然知道了,就得明白將來該怎么辦了……”

  吉嬪說著輕笑一聲,伸手過來按了按廿廿的手,“我知道你心軟,對這事兒猶豫,舍不得耽誤她們的好年華。可是我這人呢,心冷,便能狠得下來,那我就索性替你將這事兒給辦了,反正我的惡名在宮里也從未少過,我就不在乎多這一宗了。”

  廿廿輕嘆一聲,“姐姐這都是為我打算。”

  吉嬪便笑道,“除非皇后娘娘你還是將這個空窩兒給永壽宮的月桐留著呢……說真的,皇后娘娘該不至于真的還想將來將月桐姑娘再給要回來吧?那如嬪的身邊兒,可就沒了眼睛了,皇后娘娘真能對如嬪放得下這樣兒的心來?”

  廿廿想了想,卻蹙了蹙眉道,“我便是不放心如嬪,終究也不能叫月桐在她身邊兒呆一輩子去不是?那對小眼兒那丫頭來說,卻是不公平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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