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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9、六出飛花

  和世泰看了看妻子,她眼中的焦急之色,同樣也燒灼著他的心。

  他的嘴唇便越發有些干,他忙道,“……先沏壺茶,我渴死了。”

  庫雅拉氏雖心急如焚,卻也只好忍耐下來,忙吩咐使女沏茶去。

  見阿瑪坐下,三妞和四妞兩個小的,這便一左一右爬到和世泰膝頭上來,都伸著小手——她們兩個一個是嘉慶十年出生,一個是嘉慶十一年出生,這會子還都是天真無邪的時候兒。她們兩個都知道每回阿瑪去皇后姑母的宮里去,皇后姑母都會給她們帶回些好玩意兒來。

  多是小吃巧而又美味,都是家里頭從來沒嘗過的。故此阿瑪每回說要去見皇后姑母,她們兩個都是盼著的。

  和世泰看著兩個小女兒的眼睛,便樂了,從腰中荷包里掏出兩包小果子來,分別給了兩個女兒。

  看著兩個小女兒如此高興,庫雅拉氏盡管心急如焚,也還是忍住了,兩手緊緊攥在一起,在旁看著。

  和世泰這會子也是感謝兩個小女兒來,倒能減緩些他面對妻子的尷尬……

  可是孩子終究還是小,得了好東西這便高興地只想著去顯擺了,兩個小女孩兒便都急著從和世泰膝頭滑下來,各自舉著說,“我去給大姐,二姐瞧瞧去!”

  和世泰的長女生于嘉慶六年,次女生于嘉慶七年;此外還有兩個兒子。

  和世泰與庫雅拉氏少年夫妻,又伉儷情深,相伴這些年來,已是共同誕育了兩子四女,這六個孩子去。便憑這些孩子,和世泰都覺著庫雅拉氏對家中功勞頗大,他都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去。

  他目送兩個小女兒跑出去的歡快背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兒,用以壓制自己心下的不得勁兒去。

  庫雅拉氏這半晌看著丈夫的一言一行,心下也已經隱隱有了數兒,這便忍不住苦笑一聲兒,“二爺在皇后主子跟前,又沒張開嘴,是么?”

  她雖說想笑,可是這一刻還是悲從中來,忍不住紅了眼圈兒去,“也都怪我,是我叫二爺為難了……嫁進門來這么多年了,我又何嘗是不明白老爺和二爺性子的人去?家里人從不在皇后主子跟前說人是非,更從不為私利相謀……“

  “今兒個我叫二爺替我阿瑪在皇后主子跟前求情,實在是有違二爺和皇后主子的性子去……”

  和世泰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他更明白,這一刻便是說什么都沒法兒安慰妻子去,唯有起身,伸臂擁住了妻子去。

  ——庫雅拉氏的阿瑪,也就是和世泰的岳父圖明阿,原為熱河道的道臺。今年戶部空出來個寶泉局監督的缺,便按著慣例,各部都有保送的官員,一起來備選這個空缺。

  寶泉局監督是寶泉局的主官,受戶部侍郎管轄。這個空缺雖說品級算不得高,但是因為寶泉局是主管鑄錢的,故此這個差事的要緊程度便也不言而喻。

  故此今年這個差事空缺出來之后,許多人都想設法謀得這個差事來。能被各部內部選上保送人員的,那也自然都不是小白丁,全都是有些家世背景的人物。

  和世泰的岳父圖明阿,就成了兵部的舉薦保送人員。

  六部保送人員,都要引見到皇上面前去,由皇上親自來甄選。結果這圖明阿太緊張了,在皇上面前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的,將滿語的年歲都給說錯了。

  寶泉局是主管鑄錢的地方兒,主官必定都要格外警醒謹慎才行,如何能容得這樣的去?皇上一怒之下,便問了兵部緣何保送圖明阿這個人。

  結果兵部堂官們支支吾吾就回答不上來了。

  可是他們的回答不上,在皇上面前便也無所遁形,皇上何至于就猜不到他們的心思去——那自然就是因為圖明阿乃是和世泰的岳父啊!

  兵部雖說不至于要討好恭阿拉與和世泰父子,可是他們此舉卻也是明擺著要討好的是皇后娘娘啊!

  此事皇上心下也有數兒,故此責怪的是那些想要討好皇后的兵部官員們,并未當真牽連到恭阿拉與和世泰父子兩個,可是圖明阿卻因為經了這事兒之后,必定給皇上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印象去。

  皇上雖說沒責怪恭阿拉與和世泰去,但是庫雅拉氏擔心,她阿瑪的仕途前程怕是就這么毀了。甚至于,說不定皇上還要將她阿瑪與兵部堂官們一同治罪,故此這才慌了神,便求自家爺,進宮去求求皇后娘娘去。

  和世泰摩挲妻子肩頭良久,這才緩緩道,“……不是我不想向姐姐言明岳父之事,畢竟這事兒也不是岳父自己謀求的,乃是兵部舉薦的。只是你知道,近來無論是朝中,還是咱們自己家里的事兒都有些多,這便事兒趕事兒的,都壓在一塊兒了。”

  “況且這會子大年下的,姐姐那邊兒也有宮中諸多事務繁雜,便是我去這一會兒的工夫,各宮、各府,還有內務府來回事兒的,便排著隊,一個接一個兒的……我瞧著都有些眼暈。”

  “可是姐姐她,卻還顧著我,將旁的事兒都暫且撂下,只寬慰我去,叫我別怕吃內務府的掛烙兒……你說,就這樣的情形之下,姐姐剛寬慰完我,我回頭難不成又將岳父的事兒說了去叫姐姐煩惱不成?”

  庫雅拉氏也是輕輕閉上了眼睛。她如何不知道,這些年來皇后娘娘因盛住的罪過,也時時都提醒自家兄弟子侄,一定要勤奮恭謹,切莫再重蹈那盛住的覆轍去。故此二爺他又如何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張開嘴來為她阿瑪求情啊?

  “爺……罷了。是我這回不懂事,叫爺著實難為了。爺便忘了吧,此事也不必再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了。”她哭倒在和世泰懷中,用丈夫的懷抱埋下了眼淚去。

  宮中,則是因為過年與二阿哥的成婚禮疊加在一處,便令喜氣兒更加濃烈了起來。

  之前皇...

  ;之前皇上命綿寧、綿愷兩位皇子前去大高殿、萬善殿祈雪,上天果然感應,當真瑞雪降下。

  天降瑞雪,總會讓廿廿想起小時候兒與當年還是十五阿哥的皇上互白心意的那一回,而今年更是自己的長子親自求來的這漫天瑞雪啊,當額娘的,這一刻便不僅還是當年那小女孩兒的心情,更多了一重身為人母的滿足感去。

  況且,這次是綿愷頭一回正式代皇上前去行祈禮,皇上就將綿愷這“頭一回”安排在了祈雪的事兒上……這內里的不必外宣的心意,廿廿又如何不明白呢?

  廿廿佇立窗前,正看見皇上披了一身的雪,遠遠走進來。

  廿廿的心便暖了,忙親自迎出門去,親手幫皇上解下端罩大氅的帶子去。

  皇帝挽住廿廿的手,含笑道,“瞧,老三去行禮,還當真靈驗,果然便降了雪,還這樣大。瑞雪兆豐年,明年爺的五十整壽,必定是個好年景。”

  廿廿便笑著道,“又哪里是他們兩個孩子的功勞去?還不是在他們兩個孩子去行過禮之后,皇上又親自再去了一回大高殿和萬善殿?上天啊,終究真正顧念的還是天子的誠心,哪里就成了他們兩個孩子的功勞去?”

  瑞雪紛紛,皇帝也不急著進殿內,索性拉著廿廿的手,就站在廊下多一會子。

  雖說頭頂有廊檐遮蔽,可是檐外風來,還是將雪片子卷了進來。皇帝特地站在外頭,用他的身子替廿廿將風與雪都遮擋了開去,這便叫他自己反倒鬢角須發之上都掛了些雪花兒去。

  “……爺已經下了旨,還是叫他們去行謝雪禮去。這回的天降瑞雪啊,還是歸功于孩子們去!爺是天子,哪兒還差這一回了?”

  廿廿瞧著皇上高興,臉上的笑容也是久違了的,這便也趕緊含笑點頭,“皇上是說什么,那就是什么嘍!不過兩個孩子是真的都長大了,都能替皇上行祈雪之禮了,且上天都能感應到,當真是叫人欣慰啊。”

  皇帝握著廿廿的手,含笑看著廿廿的眼睛,“……吉倫泰也不小了。爺方下了旨,挑補吉倫泰為藍翎侍衛。”

  廿廿約略有些意外,隨即終是掩不住歡喜的笑容去。

  吉倫泰便是廿廿的三弟,因是乾隆五十九年的生人,今年才不過十四歲。

  “可是他年紀還小!這么大點兒,如今還只是官學生,皇上怎地就給了他藍翎侍衛的差事去?他若是莽撞了,那又該如何是好?”

  雖說是弟弟,但是在廿廿這兒,都與三妹一樣,將這個最小的弟弟都看成是兒子一般。尤其在額娘過世之后,廿廿就更是要將吉倫泰與綿愷當成一樣的了。

  皇帝含笑搖頭,“不小了,他比綿愷還大一歲呢。如今綿愷都成婚了,還能祈雪了,吉倫泰自然也堪大用了。不過你說的也對,他這個年歲還是個官學生呢,若是還想繼續念書,也由得他去,自可一邊念書,一邊當差就是!”

  廿廿便也含笑應了。

  雖說從二弟和世泰這幾年的經歷,叫廿廿對三弟這么小就出來當藍翎侍衛也頗有些放心不下;不過話又說回來,二弟之所以這些年明里暗里地受了那么些算計,也跟二弟孤掌難鳴有關。那這回三弟也進宮來當侍衛,雖說年紀小了些,但是好歹與二弟之間彼此有個照應,便是有事兒也能有個商量的,或許這便能更好些。

  不管怎樣,兩個弟弟終于都到了能進宮來當侍衛的年紀,這便越發方便叫他們姐弟見面……兩位妹妹都已嫁入王府去,故此一年當中總有機會進宮相見的機會;阿瑪是內大臣,二弟是總管內務府大臣,這便也方便見面。一家人里頭,倒就是三弟尋常見的少些。如今既挑補為了藍翎侍衛,那她在這宮里啊,也終于能一家子都團圓了。

  在這樣天降瑞雪之時,雖說天寒地凍的季節,可是廿廿的心卻柔軟得快要融化了一般。他上前挽住了皇帝的手臂,將頭輕輕擱在皇上的肩上。

  ——她明白,這里頭還有皇上格外一層未曾明言的情意去。

  就因為和世泰吃了掛烙兒,要降三級留用去,再加上圖明阿的事兒,皇上心下如何能不明白她母家人的憋屈去呢?只是在其位謀其職,這些不管是和世泰,還是皇上自己個兒,都是沒法兒避免的,故此皇上也是想找補,這便默默地用吉倫泰這邊兒這般年紀小小的就挑補藍翎侍衛來給補齊了去。

  廿廿也沒明說,可是廿廿的臻首依靠過來,那柔柔的暖意,已然就在皇帝的頸肩之上。

  皇帝含笑道,“……我就覺著岳父給他們三個取的名兒,寓意甚好。先不說滿語里的意思,便是轉譯成的漢字兒,看你大哥叫寧武泰,老二是和世泰,老三是吉倫泰,這便是‘寧’、‘和’、‘吉’三個字兒,個個兒都是再好不過。”

  廿廿含笑點頭,“我阿瑪最是樸素平和的性子,給兒孫取的名兒啊,也全都是最質樸恬淡的祝愿去。他從不求我們大富大貴,只希望我們這一輩子平安順遂,他老人家就安心了。”

  皇帝不由大笑,“那他這輩子的愿望,可終究落空了……不求大富大貴,可是他的長女卻注定位正中宮,是這天下無比的至尊至貴去啊。”

  廿廿忙道,“故此我也時時都提醒阿瑪和家人,告誡他們,既然我已得了這世上至尊至貴之位去,那這一切就到我這兒為止,都與他們無干了。他們可不準再希冀什么旁的大富大貴去了,否則我是第一個不讓的。”

  皇帝輕輕擁住廿廿,含笑點頭,“爺都明白。”

  這漫天的瑞雪啊,叫人的心都跟著柔軟飄逸了起來。皇帝偏首看廿廿,“……也唯有你,才配得上這樣傾天而降的瑞雪。”

  廿廿心下忽然就解開了前幾日那個疙瘩——皇上說的原來是在這兒啊,冰與雪原本就是一體,故此他才說看見窗上的窗花兒會想起她來。

  這天上的雪,是六出飛花;那凍在窗上的窗花兒,何嘗不是六角的去?虧她前幾日還懊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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