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滿意點頭,“如嬪妹妹今兒的話,我記下了。回頭等我見了她,必定轉告給她去。”
廿廿說著便抬步往里走,如嬪緊隨其后。
可是這宮中的地界兒畢竟有限,穿堂過室,眼前就是莊妃的寢殿了。
星墨等人已經迎上來行禮。
如嬪急急在廿廿身畔道,“……若皇后娘娘不棄,嬪妾想時常去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可否給嬪妾這個恩典?”
廿廿輕輕回眸,含笑,“好啊。”
待得進了莊妃寢殿,廿廿遠遠就揚聲吩咐,“姐姐千萬別動彈,倒省得叫我著急。”
莊妃這才含笑又躺回去了。
廿廿走上前,踩著紫檀腳踏,順著炕沿坐下,握住莊妃的手,“……原本便是咳,也都是春秋兩季的。這大七月的,還是夏日里呢,姐姐怎么今年這么早就咳起來了?”
莊妃自己倒是安之若素,“雖說是七月,卻也有‘七月流火’一說不是?所謂‘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便七月還是盛夏,天氣也已然逐漸轉涼了。“
“若是身子根基一向好的,那倒還感受不到;倒是我這般的,打小兒就在閨閣里長大,大門少出、二門不邁的,自然比不得皇后娘娘你們這些會騎馬射箭的,故此你們還覺著熱呢,我卻便早早兒地就感受到了秋意。這北地的秋啊,對我來說,從這時候兒就已經來了。”
廿廿心下頗有些不得勁兒,但是面上還是笑著,“那倒也沒什么打緊,有太醫們伺候著,叫他們用些宣肺止咳的方子也就是了。”
莊妃搖搖頭,“宮中的方子,自然都是四平八穩,凡事以溫和調理為要義,不敢稍有半點差池……故此我這些年的毛病,雖說沒有大礙,卻也是一直沒有太大的起色,這便一直拖著罷了。”
“倒是今年開春兒的時候,服用了睿親王福晉送進來的那些藥,叫我覺著好些。這會子便又換上了宮里的方子,倒又回到老樣子,大七月里都要咳了。”
廿廿忙道,“姐姐既吃著好,那便簡單了,我回頭叫人傳話給若若,叫她按著那民間的偏方,再給姐姐預備些藥材進來就好!”
當初若若偷摸兒帶進宮里的那點子藥,數兒本就有限。還是她自己用著好之后,才將剩下的給莊妃劈了去的,這便數兒就更少了,可不是叫莊妃一共都沒吃幾天嘛。
莊妃卻是含笑搖頭,“你也說了,這方子原是南邊兒的偏方,故此便連藥材也都是南邊兒找來的。一來京城這邊兒沒有,二來因是外頭的藥材,這便進宮也難,總是入不得太醫們的法眼不是?”
“還是別給三格格添麻煩了。這會子她家里正給老福晉辦喪事,她自忙不過來呢,又何苦再麻煩她去。總歸宮里這么多藥,我這點子咳嗽便是好不了,卻也壞不了,總歸我也不至于就因為這點子咳嗽而怎么著去了。”
也是在這個七月里,若若的婆母、睿親王端恩的母親富察氏,亦即九爺傅恒的小女兒薨逝了。端恩悲慟欲絕,這便家里的事兒總得若若給扛起來去。
廿廿便也輕嘆一聲兒,“姐姐說的是,我也擔心若若那邊兒百事難解。只是這事兒,我身為中宮,不便插手;況且她嫁入睿親王府的日子也不短了,如今她是正格的當家王福晉,那府里便是她的天下,她總得當真靠自己扛起來才行。若非如此,便是再有我的幫襯,那總歸還是難的。”
莊妃也跟著嘆口氣,“他們家兄弟多,那妯娌便就多。偏哥兒們又個個兒年紀還都不大,彼此之間就差一歲兩歲地相鄰著,這便大多還沒得封爵,便自然還不到分家的時候兒。這便還都得一起住在王府里,吃喝拉撒的,念書上學,說親迎娶的……這些大事小情都得總在一塊兒,叫三格格一處擔心去。”
廿廿伸手握住莊妃的手,“方才我進門來,如嬪在門口兒候著。她倒有心幫幫若若去……”
莊妃便是微微一訝,抬眸望住廿廿,“你是想……用她?”
廿廿點點頭,“那是若若與如嬪兩個自己結下的情誼去,如嬪能有這份兒心,那也自是對她們兩個自己當年情分的回應。她若能辦得好,我自樂見其成。”
莊妃半垂眼簾,“……可她從來不是消停的主兒,便是能為你出力,卻也說不定什么時候倒咬人一口去。”
廿廿淡淡一笑,端然坐直,“這宮中的人,哪個不是身藏鋒芒呢?便不是她,旁人也概莫能外。便如今兒個,連宮中年紀最小的恩貴人都去找我‘拉家常’了……姐姐你瞧,我與其用旁人,又何必不用一個鈕祜祿氏呢?”
“更何況也唯有她才曾與若若有舊。她也是若若的同族姐妹,這便若是她往睿王府那邊吩咐些什么,又或者是派人去看看,便比旁人更合理去不是?”
莊妃想了想,便也點頭,“若從三格格的事兒上來說,那便也的確是沒人比如嬪更合適。甚至,此事若由如嬪出面兒,倒比皇后娘娘你自己出面,更方便些。”
廿廿將莊妃的手又握了握,“姐姐說得對,我也是這般想的。不管我們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自己跟自己曾怎么斗,但是至少對外人來說,我們是一家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莊妃輕嘆口氣,“只是,皇后娘娘你總歸要自己多加小心。”
廿廿忽地回手喚月棋過來給莊妃行禮,“快來見過你莊妃主子。”
月棋麻利兒地上前請安,廿廿含笑道,“這個女孩兒是新進我宮門兒的,因原本在后院伺候,姐姐此前到我宮里的時候兒,倒未曾得見過。前幾日前院伺候的女子有兩個足歲出宮,叫家里人帶回去了,我這才將她從后院調到前邊兒來。”
“我想著姐姐怕是還沒見過她,偏她還是個輕手利腳的,以后免不得要派她時常往姐姐這邊兒來回話,故此我今兒便也特地將她帶過來 ,給姐姐認認。”
莊妃忙吩咐星墨將月棋給拉起來,叫到跟前,捉了手,仔仔細細打量一番,又問了家里是哪兒人,幾歲了,念過書不曾……等等。
“皇后娘娘挑人的眼光,一向不凡。”莊妃問完了,目光越過月棋的肩頭,向廿廿投過來。
那邊廂星墨忙拉了月棋到外間去,按著莊妃的吩咐,給裝尺頭和頭油等賞物當見面禮去了。
廿廿含笑迎著莊妃的目光,“我給這孩子取名叫‘月棋’。姐姐說好不好?”
莊妃微微挑眉,便也會意,輕嘆口氣,“你這是想好了,要‘月下觀棋’了……看來,你這又是想醞釀著下一盤大棋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猜,皇后娘娘心下已經給如嬪安排好了路數了去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跟著白擔心了,我也樂得享受個‘觀棋不語’的松快去。”
廿廿含笑與莊妃交換了幾回眼神兒,這才取出自己之前擬好的那張單子,遞給莊妃看,“……先給姐姐瞧瞧,看姐姐有沒有想要增刪的。明兒個我再叫上諴貴妃,咱們三阿哥再一處核計一回。”
因前兒些日子,三公主府剛送來信兒,說三公主也又有些中暑了,諴貴妃這便心下惦記著;且諴貴妃的年紀終究也大了,這便事關宮里這些勾心斗角的事兒,廿廿便也都不想叫諴貴妃再跟著心煩。都是要將給皇上辦萬壽的事兒,更多托付給諴貴妃一些。
莊妃細細看了看廿廿那張單子上的人名兒,不由得苦笑出聲兒,“竟是各宮,但凡沒病沒災的,也沒有禁足等懲戒的,你竟都叫隨駕跟著去?”
廿廿含笑點頭,“今年是皇上的五十大壽,人多了也熱鬧些。況且今年的秋狝大典自非往年可比,各項儀式都多,況且遠嫁蒙古各部的公主和格格們是必定都要來避暑山莊行禮的,這便相應的都需要內廷主位們來幫皇上分擔才好。”
“我便想著,宮里這些貴人們,俱都是年輕的,本來就也都愛熱鬧,不如就將這事兒都交給她們去罷了。況如恩貴人這般年輕,且家世又好的,雖說只是貴人位分,可是卻也能幫皇上撐起場面來。”
莊妃微微挑了挑眉,“這個恩貴人自打進宮以來,就事眼珠兒長在腦門兒上的。便連信嬪,她都敢不放在眼里。她所能仗恃的,除了她出自烏雅氏,是孝恭仁皇后的后人之外,也就是她那個宗室格格的額娘了吧?”
廿廿淡淡一笑,“她阿瑪身故了,她額娘是她阿瑪的繼室,故此年歲比她阿瑪小了太多,如今比咱們也大不了幾歲去,獨自守寡,難免寂寞,自然是全副心思都放在兒女身上罷了。”
“偏恩貴人家里人丁沒那么旺,如今只得她們兄妹兩個。偏她哥哥還是妾室所出,并非她額娘的本生,故此她額娘可不是就只將全副心思都只放在她身上了嘛……”
“她額娘既是宗室格格,對宮里的情形自比旁人更清楚些,恩貴人這便自然是有個軍事在畔,時常提點她去了。”
莊妃便也嘆口氣,“這么說起來,都不是她一個人心氣兒高,倒是她那一家子都挺心氣兒高的。她額娘本是宗室格格,咱們就不提了;就連她那庶出的哥哥的名兒,叫我從漢字上來瞧著,便也是有些心高去。”
廿廿便也會意——恩貴人哥哥名叫玉檢,玉檢這個名兒若是用漢文來解釋,那可了不得——那可是盛放玉牒的封篋啊!
若他們家里人肯給一個妾所出的兒子取名玉檢,是盛放玉牒的封篋的話,那對身份尊貴的嫡出女兒,自然寄予更高的厚望去!
后來一切也果然如他們家的希冀,恩貴人中選入宮,成了皇上的貴人。那以孝恭仁皇后的后人身份,想要承繼孝恭仁皇后當年在宮中的經歷,也是再自然不過了。
廿廿含笑點頭,“所以恩貴人現在有些著急了,迫切希望能趕緊為皇上誕育下一個皇嗣來。”
莊妃忍不住輕笑出聲兒。
“這自是必定的!想當年孝恭仁皇后在康熙爺宮中,不過是個內務府出身的庶妃,之所以能一步一步走到后來皇太后之位,都是因為誕育了雍正爺的緣故。也是從孝恭仁皇后之后,烏雅氏一族才出了內務府籍,族中子弟在朝中漸受重用,改變了全家的命運去。”
“故此恩貴人自然是比旁人更明白,在宮中趕快生下一個皇嗣的要緊去。想必她額娘也是這般指點她的,甚至連她家中族人都如此希冀著……畢竟,自孝恭仁皇后之后,這后宮里多年再沒有過出挑的的烏雅氏,如今她既入宮來,心下自然不甘平凡了去。”
廿廿微笑著嘆息一聲兒,握住莊妃的手去,“……姐姐,咱們都老啦。這個后宮里,終究是要見些新鮮的顏色的,便叫咱們自己的眼睛每日里也都能跟著鮮活一些兒去。要不然啊,那這后宮里便也如姐姐方才所說的‘七月流火’一般,縱然還是咱們烈火烹油之時,卻也終究已然早早能嗅到秋意的味道去了。”
莊妃靜靜凝視廿廿,“……可不。連孩子們都長起來了,三阿哥都成婚了,四阿哥都要進學了。便是咱們自己不想老,可是有后浪推著,連你都要高高坐在炕沿兒上,當那手拿煙桿兒的老婆婆啦。”
廿廿握了握莊妃的手,“姐姐懂我,真好。那姐姐靜養著,我先走啦。”
莊妃忙坐直了,聊作恭送之意,“實則你是中宮,這后宮里的事情,你一個人定奪就行。偏你每回還都要特意跑一趟,來與我商量。”
廿廿卻是搖頭,“兼聽則明,我自己再是中宮,卻也只有拳頭大的一顆心去,那我的心眼兒就也會跟著小,便總要從姐姐這兒多聽些建議,我這心才能安定下來呢。”
“皇上在朝堂之上,還有滿朝文武大臣呢,咱們后宮的天地小,自然跟朝廷天下沒法比。但是人心之事,卻也彼此相類,總不敢貿然就做了決定不是。”
莊妃含笑點頭,“皇后娘娘無論如何決定,我都是支持的。皇后娘娘盡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