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被很快的請了來,田里忙活的男人們和去了河邊洗衣服的云桃小姐妹兩聽聞消息后都著急慌忙的趕了回來。
盡管他們原本也正打算回家來先吃了早飯之后再繼續。
鄭大夫與鄭大福乃是同宗同輩的堂兄弟,排行第六,也是附近十里八村中唯一的一個大夫,據說幾年前曾在縣城的濟世堂當坐堂大夫,醫術很是高明。只因幾年前老母親去世,他回家守孝,加上自己年紀也大了,所以出了孝之后也沒有回去縣城,而是在老家住了下來。
他給鄭玉蓮細細診斷之后,摸著小胡子搖頭晃腦說了一大通,不過歸根結底就是“輕微腦震蕩”,并無大礙,只需吃上幾貼藥,再躺床上休息幾天就好。
于是又一通忙亂之后,一家人終于暫歇了下來,可以安心的吃一頓早飯了。
早飯?
早飯都燒糊在鍋里了!
云蘿坐在自家廂房門口的臺階上,聞著那撲鼻的濃濃焦糊味兒和水煮田螺的泥腥氣,忍不住嫌棄的撇了下嘴。
然,即便是這樣黑乎乎苦巴巴的糙米粥,她也是沒有的。
因為孫氏下令了,她今天的早飯,沒得吃!
本來,他們小二房全家五口人,除了在田里挑水澆灌了近兩個時辰的鄭豐谷之外,所有人都沒得吃早飯。但老爺子眼看著不像話,出言干涉,孫氏這才迫于無奈只扣了云蘿和劉氏這兩罪魁禍首的早飯。
鄭豐谷心疼妻女,將自己的那一份分了些出來,再加上鄭云萱和鄭文彬兩人分出的,一家五口勉強能吃個半飽。
不過云蘿還是冷酷的拒絕了。
劉氏還不死心,想要把自己碗里的粥讓給云蘿,使得云蘿被逼無奈終于瞪起了死魚眼滿臉的生無可戀,“太難吃了!”
“噗!”隔著幾個孩子的另一頭,吳氏也端著碗跟她們排排坐在臺階上,看著這邊母女兩的動靜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二嫂你還是快吃了吧,瞧小蘿這白白胖胖的小模樣,餓上兩頓也不礙事。”
她因為燒壞了早飯,盡管情有可原,但老太太依然覺得不可原諒,因此,她現在碗里的粥也是她男人和兩個閨女分撥給她的。
不過,白白胖胖?
云蘿神情一正,轉頭就想義正言辭的反駁回去。
然,轉眼看去,一溜的面黃肌瘦小蘿卜,懷著身孕的吳氏也是面色蠟黃消瘦,倒是襯得那肚子格外的突出了。
到了嘴邊的話頓時一哽,半晌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只說了一句,“我自己養的!”
白白胖胖就白白胖胖吧,她現在還小呢,很快就會抽條長個兒了,到時候,定能長成她前世的婀娜苗條大長腿!
云蘿踢了踢小短腿,暗暗的給自己定好了目標。
而吳氏聽了云蘿這一聲冷哼,卻是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含笑道:“確實。咱小蘿是這么多兄弟姐妹中最厲害能干的,就連三嬸都承了你不少好處呢。”
向來潑辣厲害的三嬸竟突然溫柔以對,如此難得,云蘿卻不驚不喜巍然不動,只想起了昨夜半夢半醒時聞到的那一陣淡淡肉香。
啊,好餓!
想吃紅燒兔肉丁。
醬爆田螺也很好吃哦!
劉氏卻仍不死心,看著白白胖胖的小閨女滿臉都是焦慮和心疼。
她小閨女的食量大著呢,本來就吃不飽,再一頓不吃,那可不要被餓壞了?
面對著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不可自拔,滿滿疼惜恨不得將那碗糙米粥硬塞進她嘴里的親娘,云蘿只覺越發的生無可戀。
一股藥味就在這時從灶房里飄了出來,云蘿不由得眼睛微亮,轉頭一臉嚴肅的對劉氏說道:“娘,你還是快些去灶房里看著二姐吧,省得她把小姑的藥給煎壞了,到時候我們全都得陪著一起遭殃。”
說到這個,劉氏果然猶疑,在她將碗筷塞進云蘿的手里卻又被塞了回來之后,終于還是一步三回頭的捧著碗進了灶房。
介于鄭玉蓮受傷完全是劉氏和云蘿母女害的,孫氏不僅扣下了她們的早飯,還下令鄭玉蓮養病期間的一應事情都得二房伺候著。
云蘿側目瞄著正房西間,狐貍眼微瞇,暗光浮動。
耳邊忽響起鄭云桃的冷哼嘀咕,“這下可好,又能躺屋里讓人伺候了。”
云蘿瞥了她一眼,悠悠的說道:“四妹妹這話說得真奇怪,好像她沒病沒災就會出來干活兒似的。”
鄭云桃:“……”
吳氏:“……”
小文彬、小云梅:“??”
大門外走進來三個人,在臺階上排排坐的幾個人轉頭看去,連忙站了起來打招呼。
“二叔,慶大哥,虎頭。”
“二爺爺,慶大伯,虎頭哥。”
來人正是老爺子鄭大福同父異母的親弟弟鄭二福,帶著他的獨子鄭豐慶和大孫子鄭虎頭……哦不,是鄭文琰。
鄭二福與鄭大福長得很是相像,一樣的高大身材,方臉濃眉,年過五十身子骨還甚是硬朗。
不過他的性格要更和善一些,看到西廂門前一溜的小蘿卜,停下腳步就朝他們點頭,又對著吳氏和和氣氣的問道:“我剛從田里回來,聽說你家請了老六,就過來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吳氏也忙客氣的說道:“是小姑不慎跌了一跤,磕著了頭。六叔來瞧了,說是不大要緊,歇幾天就好。”
“那就好,我進去坐會兒。”他說著就帶著兒子進了堂屋,很快從堂屋傳出了他們的說話聲。
鄭文琰卻留在了院子里,朝堂屋瞄了兩眼之后就一下竄到了云蘿的身邊。
“大奶奶都罵了一早上,又是請六爺爺的,我還以為發生了啥了不得的大事呢。”
結果竟然是鄭玉蓮磕著了頭,這么點小事,他頓時就沒了興趣。
身為鄭家二房的獨苗苗,站在全家人心尖尖上的人物,他上有十六歲待嫁的姐姐,下無弟妹,家中長輩皆都慈祥和氣,對于整天從早罵到晚的大爺家,他其實挺不喜歡的。
尤其鄭玉蓮,總是仗著長輩的身份欺負他姐姐,每次見著都陰陽怪氣的,真是太討厭了!
十一歲的少年,昂首挺胸的站在那兒,虎頭虎腦的。因為吃得飽,自然就長得壯,身板看著就倍兒結實。
此刻,他目光炯炯的看著云蘿說道:“端午那天鎮上有大集,聽說鎮上的老爺還專門請了雜耍和戲班子,你去不?”
因為一家子的寵愛,鄭文琰從小就調皮搗蛋整日里惹是生非、攆雞追狗的,漸漸就長成了白水村的一霸。
不過自從兩年前被云蘿一胳膊掄到地上按著揍了一頓之后,他就一下子變得乖順了。
至少在云蘿的面前是這樣!
這不,一得知有好事就跑來知會云蘿,絕不會把她給忘了。
“雜耍?還有戲班子?”一顆腦袋突然就湊了過來,卻是聽見了這話的鄭云桃,一雙眼睛亮得簡直要發出光來,“虎頭哥,是真的嗎?你從哪聽說的?”
鄭虎頭一巴掌將她的腦袋推回去,沒好氣的說道:“你管我從哪聽來的?反正沒錯兒就是了!”
鄭云桃頓時冷哼一聲,將被弄亂的幾根頭發絲抿好,轉身就跟另一邊的弟弟妹妹玩兒去了,耳朵卻豎得老高。
虎頭也是沖著云桃的后腦勺翻一個白眼,轉而卻繼續巴巴的看著云蘿,說道:“你整日里的往山上去,有啥意思?那鎮上才好玩呢,多的是你沒見過的物件兒。那雜耍戲班子更是連鎮上都難得一見,你要錯過了想再見著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了。再說,端午大集比平常的大集也要不知熱鬧多少,十里八鄉的人都趕著去湊這熱鬧呢。”
云蘿又瞥了他一眼,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平時能隨意去鎮上玩似的。”
虎頭頓時一噎,想到她家的情況,也不由得撇了撇嘴。
瞥一眼堂屋方向,他嘀咕道:“大爺大奶奶他們肯定會去的,去年端午中秋的大集他們不都去了鎮上了嗎?”
“那也沒帶我們去啊。”
“為啥不帶你們?”
“說太小了,會被拍花子拍走。”頓了下,又幽幽的加了一句,“還有院子太小了,據說裝不下我們這么多人。”
鄭家大房在鎮上有一座小院,是許多年前鄭大福將積攢多年的銀子拿出買下,以方便鄭豐年在鎮上讀書用的,現在大伯鄭豐年一家六口人就住在那兒。
往年遇大集,老太太孫氏一般都會帶著她的小閨女提前一兩天去鎮上住著,其他人則當天去,中午正好能在小院里和嫁在鎮上的大閨女鄭玉荷一家聚集吃個午飯什么的。
就算這樣,家里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去趕大集的,小二房和小三房的幾個孩子就幾乎從沒在大集時去過鎮上,連帶的劉氏吳氏也被留下照顧孩子。
這兩年鄭云萱大了些,劉氏倒抽出空跟著去趕了回中秋大集,鄭云萱也在去年端午時去了回鎮上。
至于云蘿?她曾在兩年前偷摸著自己溜去過鎮上,然后就對去鎮上這回事沒了太大的興趣,平時有什么事兒也大都托給虎頭哥哥幫她來回。
鄭虎頭卻還在鍥而不舍的慫恿她:“那你跟我去唄,也不用到年大伯那兒擠了,直接去我大舅家吃飯!再不行,街上也有許多賣吃食的。放心,我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