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颶風席卷,不過是眨眼的工夫,整個白水村的人看向鄭家大房的眼神都有了巨大的改變。
尤其經過上午那件事的加成,不到中午,就連河對面的橋頭村都知道了鄭家那個力氣很大的小閨女在端午時去鎮上賣了兩只白兔子,得了好些錢,心疼家里的姐妹弟弟就買了幾塊布想給他們做新衣裳,卻沒想到竟遭到了她爺奶的不滿,關起大門來就聯手將她給狠揍了一頓。
揍得那叫一個慘呦!哇哇大叫的,把從她家外頭走過的人都給嚇了一大跳。
可鄭大福和孫氏那是真狠心呀,不管外頭的人怎么喊叫,愣是不給開門,也不聽勸阻,反而還揍得更兇了。
聽說他家隔壁的媳婦昨兒一整個晚上都能聽見墻那邊小閨女的哭聲,直嚷嚷著喊疼。
你道這事到這兒就過去了?那你就太天真了!孫氏是個多心狠的人吶!昨晚狠揍了小孫女,今日還不讓人吃早飯啊。
哎呦喂,那么個小閨女,正是長身體怎么都吃不飽的時候,哪里能忍得住折磨?這不,忍著一身的傷,愣是爬了起來,往山上尋食去了。
說起這個小閨女,大家都是曉得情況的。從很小很小走路都還搖擺的時候,她就開始背著個簍子往山上去了,從一開始滾得滿身泥的下山來,到現在,她都能時不時的往家里拿肉了。
多好的一個小閨女啊,受了委屈一點都不放在心上,見了人也都會乖乖巧巧的打招呼,有時候碰上了老人家,她都會順手幫個忙。雖然不大愛笑、話也不多吧,可白白胖胖的大家看著她就覺得歡喜。
她可是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胖起來的呢!
在她還要更小些的時候,那真是瘦得讓人不敢看,哎呦,可憐見的,怎么就能有這樣狠心的爺奶呢?家里又不是真窮得拿不出那一點糧食。
等云蘿傍晚下山的時候,流言紛紛揚揚都說不清到底傳成了什么樣。
就如她自己昨天對鄭大福說的那樣,她在村子里的名聲好著呢,真當她那些幫老爺爺背個柴,幫老奶奶拎下水,扶一把摔倒的小娃兒等等都是白干的?
哪怕沒有這些,單只憑著她現在這張肉嘟嘟的臉,都不知有多遭老頭老太太叔叔伯伯大娘大嬸姑姑姐姐們的稀罕。
也就最近師父不在,不然還有師父給她撐腰,替她出氣!
當然,再是被人喜歡也總有不喜歡她的人,一溜的憐惜她之中也總能有另一些聲音,或是嫉妒或是眼紅,也或者就是看她不順眼。
但那終歸是少數人,云蘿也沒將他們放在心上。
即便是那大部分人,她其實也并沒有太往心里去。
話說得再動聽,或許真的挺稀罕云蘿,但其實也多只是事不關己的閑言碎語罷了,對于看重名聲的人來說,很重要,但對不看重閑言的人來說,這些又算的了什么?
這時代,虐待女兒孫女,不把她們當人看的人家多著呢,外人除了說幾句碎語,又有幾人是真能伸出手來的?
就如今日上午,真正愿意拿出自己的東西來接濟云蘿的,也就只有一個陳阿婆。
甚至于,他們多只是興致勃勃的在看一個別人家的笑話罷了。
所以,當利用時則利用,但若是把他們的話當了真,那才真正是傻了。
云蘿在一路的問候聲中回到了家,家里的氣氛不出意外的沉悶,但意外的是,不管鄭大福還是孫氏,竟都沒有朝她發作,就連孫氏一慣的罵聲都沒有響起。
剛送了里正出去的鄭大福看到這個孫女,目光深深,眼中一片復雜難明,最終垂了眼瞼,也似掩下了某些心思。
這事兒鬧的,就連里正都上門來勸和了,話里話外都是對蘿丫頭的贊賞,還讓他不可太偏心,家里和和睦睦的才是最重要的。
他可真沒想到這個孫女在外頭得了這么多人的稀罕,分明是個冷冷淡淡的性子,也沒見她對誰特別和善討巧。
再抬頭時,鄭大福看著云蘿的目光已回到了以前,溫和中帶著些慈祥,就像是任何一個老人家看自家的孫女。語氣也十分溫和,比以前還要更溫和些,說道:“今兒怎的這么遲?你爹都擔心得想出去尋你了。山上危險,你再有本事也還小呢,往后還是早些回來吧。天氣干旱,山中小動物變少了,猛獸卻恐怕更兇狠了,你行走山林要當心。”
云蘿靜靜的望著他,并沒有多激烈的反應,在聽完他的話之后就順從的點了點頭,然后將簍子解下,說道:“曉得了爺爺,我今兒帶了一只山雞回來。”
這本是她打算回頭偷偷送去陳阿婆家的,順便也能更好的開口問栓子借一本書。
祖孫兩的這一來一回,仿佛瞬間回到了幾天前,甚至鄭大福還看著簍子里的那只山雞說了一句幾天前他都不會說的話,“你食量大,家里的情況你也曉得,怕還是要委屈你,你不必老是省著自己把肉帶回家來。”
狐貍眼輕輕一瞇,心里的警惕卻在瞬間再次提高了一個等級。
不過他既然能好好相處,她自然也不愿意特意去折騰,能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的最好,哪怕偶爾吃點小虧,她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她所求的,從來就只是一處安身之所而已。
你讓我安生,我就還當你是長輩親人,偶爾有點摩擦磕絆都是正常現象。可若是你不讓我過安生,那就不能怪我跟你斤斤計較,讓你全家都不得安生了!
好似警報在瞬間解除,家里的氣氛都霎時輕松了許多,孫氏盡管始終拉著張臉,目光也不善,但她今晚竟奇異的一句罵聲都沒有。
最高興的就要數鄭豐谷了,他覺得肯定是他昨兒晚上跟小閨女說的那些話起了作用。
瞧瞧,他小閨女昨兒還一副要跟家里翻臉的模樣呢,聽了他的話之后,今天回來就帶了肉,這難道不是說明她也早有心想要和好的嗎?
云蘿看著笑得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的鄭豐谷,奇異的看明白了他此時的腦回路,不由得默默,一句“你想多了”就在嘴邊,不過并沒有說出口。
就讓他高興著吧。
氣氛和緩,飯桌上都多了幾聲笑語,鄭豐收便趁機提出他想在這兩天里進山一趟,砍些樹木回來給云桃姐妹兩打個小床。
鄭大福想了想,又看了看肚子已經很大眼看著就要臨盆的吳氏和確實年紀不小了的云桃,然后就同意了。
田里的澆灌早在兩天前就已經差不多,再接下去,似乎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倒是家里的人都能空閑下來,或許,兒子們還能去鎮上尋個短工活計。
晚飯后,一家人都散了開來各干各的,鄭大福也坐在院子里邊打草鞋邊尋思著事情。
他覺得,他明日還是得去村子里到處走走,省得那些個話越傳越難聽,若是影響到長子和長孫可就不好了。
不過是小孩子家家的跟家里鬧一場,誰家還沒個管教孩子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