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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您不能做的事,我能

  等到地里的殘局收拾好,時辰也已經到了半夜,但在這個平日里早已經躺在床上會見周公的時辰,今日卻除了不懂事的小孩之外全都無心睡眠。

  云蘿舉著火把親自在田地周圍繞了兩圈,檢查是否還有不妥當的地方,在沒有留意到的角落是否還有未完全撲滅的火星。

  之后她留下大半侍衛守在莊子的各個路口角落,才帶著其余人到了院子。

  每個人的身上臉上都沾滿了黑灰和泥土,云蘿、衛漓和景玥不例外,被驚動出宮親自來查看的泰康帝也不例外。

  院子就是個簡陋的農家大院,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寬敞了。

  可是如今整個莊子的人都擠在了院子里,也一下子就把寬敞大院擠得滿當當。

  打來井水隨便的擦了把臉和手,在這個過程中,云蘿又迅速的把事情從頭到尾的捋了一遍,對之后的責問也就有了個底。

  但在那之前,她先問了聲泰康帝的意見,“舅舅,您審還是我審?”

  泰康帝的臉色有些難看,浸在井水里的雙手洗得都格外用力,仿佛在拼命的壓抑著什么。

  聽到云蘿的話,他正搓揉著自己手指的動作一頓,神色微緩,說道:“對這莊子里的人事我比不得你熟悉,還是你來審吧,若有需要舅舅幫忙的,只管開口。”

  話音未落,似乎覺得把這樣的事情交給還是個孩子的外甥女有點太為難人了,緊跟著又加了一句,“有舅舅在后面給你撐著,你只管放心去做。”

  身為九五之尊,在眼前這個狀況下還能顧及著云蘿的心情,可見是真把這個外甥女放在心里的,云蘿聽著心頭一松,不由便彎了下嘴角,說道:“我知道,有些事情舅舅您不能做,但是我做了卻沒關系,誰讓我還是個孩子呢?只是麻煩舅舅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都要給我兜著些了。”

  泰康帝一愣,臉色越發松緩,“真是個聰明的姑娘,你只管放心大膽的去做,把天捅破了舅舅也會站在你這邊。”

  舅甥倆各自心里都有了底之后,云蘿擦著手的就走到了正屋門前的臺階上,看著底下全莊的男女老少,說道:“地里的事暫且忙完了,但今日的事情還沒完,誰能跟我說說,那玉米地里的許多干草秸稈是從哪里來的?”

  此時已是深夜,院子四周的火把燃燒出金黃的火焰,隨風搖曳,在院子里映照出大片的陰影,所有人都面色惶惶,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響。

  這個時候,莊頭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了,顫巍巍的站在最前面躬著身說道:“回……回郡主的話,其中,其中有一部分是當日移苗的時候就在地里的。七月的日頭烈得很,攤些干草秸稈在地里,能……能預防玉米的秧苗被曬蔫了。”

  云蘿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是說三個月前留在地里那一層稀松的甘草秸稈經過日曬雨淋后,至今都不曾霉壞,還被人點了一把火燒毀了十畝地?”

  莊頭“撲通”跪了下來,哆嗦著說道:“郡主明鑒,小的……小的……”

  云蘿分外平靜的看著他,沒有莊稼被燒毀的憤怒,然而這平平靜靜的神情卻似乎給了人更大的壓力。

  見莊頭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出個理由來,其他人也都鴉雀無聲,她就說道:“你們不少人應該都聽說過我從小就在鄉下長大吧?對于田間地頭的那點事我雖不精通,但該知道的也不至于會被人糊弄過去,還是你們都忘記了,在玉米移苗的時候在土地的空隙撒上一些干草預防曬傷和土壤中水汽蒸發的法子,是我告訴你們的。”

  她又看著莊頭,道;“三個月前的那些干草早就爛了,你身為莊頭,是無論如何都推卸不了責任的,還是說,你在為什么人遮掩?”

  莊頭頓時一激靈,慌忙喊道:“小人冤枉,小人如何敢包庇賊人?只是小人也實在不知那地里怎么會突然多了那么多干草啊!”

  “你不知?”

  他哆哆嗦嗦的說道:“郡主明鑒,那火是從地中間開始燒的,小人雖每日巡邏,但因為土地廣闊多只是繞著邊緣走上一圈,是真的沒有發現里頭什么時候被人放進了那么多的干草。”

  云蘿無動于衷,“看來是我給你的工作太多了,讓你連田地都看顧不好。”

  莊頭不由得心里頭一突,吶吶說道:“這次確實是小人疏忽大意,沒想到那賊人竟會偷偷把東西藏在地里頭,還請郡主寬宏大量,再給小人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小人以后一定不敢再偷懶,一定勤勤懇懇不放過一個角落。”

  云蘿不禁眼瞼微抬,“出了這么大的事故,你竟然以為你還能繼續當這個莊頭?”

  莊頭的臉在火把的光芒下忽然抽了幾下,說道:“郡主有所不知,小人這個莊頭可是皇上指派的,畢竟這兒以前是皇莊,如今雖被陛下賜給了郡主,但您冒然撤銷小人,恐怕也不太好吧?”

  云蘿忽然笑了一聲。

  她是極少笑的人,總覺得要在臉上做出各種表情實在費力又沒有必要,于是常年的面無表情、神情淡漠,此時這一笑,就仿佛雪山中乍然綻放的芍藥,連雙眼都映出了瀲滟水光,嬌艷動人。

  整個院子都因為她的這一笑而靜寧了一瞬,然而她說出的話卻半點不動人,“看來,你就是那罪魁禍首!”

  “郡主何至于如此武斷的就給小人定了罪?小人不服!”

  他叫喊著就要站起來,卻被從兩邊沖上來的侍衛給用力的壓了回去。

  云蘿不理他的叫囂,轉頭問旁邊的泰康帝,“舅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皇莊里的好些人都是奴才吧?”

  泰康帝將狠厲的目光從那莊頭身上收回,說道:“不錯,當日將這個皇莊賜予你的時候,不是也一起把這些人的身契都給你送過去了嗎?”

  舅舅?

  莊頭愣了會兒,驀然瞪大了眼睛,“皇……皇上!?”

  皇上竟然都出宮到莊子里來了,而且他剛才還在地里一塊兒清理被毀的玉米!

  他腿腳發軟,再站不起來,臉色雪白,哆嗦著嘴唇語無倫次的說道:“小人冤枉,皇上饒命,郡主饒命!這這這真不小人干的,就算再借給小人幾百個膽子,小人也不敢做這種事啊,皇上明鑒,皇上明鑒!”

  泰康帝不語,云蘿就問道:“不是你做的,那是誰?”

  “小人不知,小人疏忽沒有及時發現莊子里來了賊人,但這事當真不是小人干的啊!”

  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找借口!

  云蘿的神色又淡了下來,對那押著莊頭的兩名侍衛說道:“拖下去打,打到他肯說實話為止。”

  兩侍衛二話不說就架著他的胳膊將他朝旁邊拖,嚇得莊頭不停掙扎還又喊又叫,“郡主你不能這樣,你這是屈打成招,小人不服,我不服!”

  云蘿冷眼一掃,聲音平淡得不起一絲波折,“本郡主做事還得管你個奴才服不服氣?這是哪家的規矩?”

  明明聲音不大,卻清楚的傳進了在場的每個人耳中。

  莊頭被這話噎住,用力的瞪大了眼,卻也擋不住兩個身強力壯侍衛的力氣,被拖到了旁邊按在地上就打。

  人群中忽然沖出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身后還跟著兩男一女,朝著那邊就撲了過去。

  “別打了,快別打了!”她阻止不了,轉頭就朝著云蘿跪下磕起了頭,“郡主明鑒,這事真不是我家男人干的,他也沒膽子干出這樣的事來,求郡主手下留情饒過我們吧,我給您磕頭了!”

  額頭磕在青石板地面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在暗黃的火光下,很快就能看到他們的額頭出現了一塊暗色。

  云蘿的目光從那婦人和她身后的兩男一女身上掃過,然后落到莊頭身上,“這是你的妻兒?看到他們如此為你求情,你卻還是不肯說實話嗎?”

  兩名侍衛停下了動作,但盡管才打了幾板子,但莊頭仍趴在地上起不來了,含含糊糊咬著牙說道:“小人真的不知。”

  云蘿看著他若有所思,“他們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如此不顧性命和妻兒的為他們賣命?”

  “郡主若是一定要將罪責推到小人的身上,小人卑賤之軀也反抗不得,但放火燒玉米之事當真與小人沒有絲毫關系,沒做過的事小人不會認也不敢認,只請郡主仁慈莫要牽連無辜,放我妻兒一條生路,小人感激不盡。”

  他趴在地上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言辭懇切,像極了被逼到絕境卻無處述求的苦命人。

  云蘿看著他,忽然又笑了。

  然緊跟著,她的笑容一沉,冷冷的說道:“你是不是以為我自幼長在鄉下,受盡了貧苦,說不定還受過不少富貴人的氣,就會對你現在的境況特別的感同身受?”

  莊頭的臉藏在陰影里,撐在地上的幾根手指卻忽然痙了一下。

  “看來你們還對我下過不少工夫。”云蘿忽然指著跪在地上的莊頭媳婦和兒女說道,“把他們也看押起來,還有他們家里的其他人,一個都別落下。”

  此時的她,像極了為富不仁的惡毒大小姐,而奉命去抓人的侍衛則是她的狗腿子們。

  莊頭終于有些擋不住了,在地上掙扎著要站起來,卻在云蘿揮揮手之后被侍衛按了回去,還捂上嘴不許他再發出聲音。

  云蘿已經把注意力從莊頭的一家轉移到了其他的莊戶身上,一副沒事人的樣兒,特別淡定的說道:“看來莊頭要換人當了。我不喜麻煩,就在諸位中選新人吧。”

  此話一出,剛才還被她一連串動作嚇懵了的莊戶們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云蘿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又都忙了這么久,不如就都回去歇著吧,順便趁著睡覺的這會兒好好想想這段日子以來莊子里有什么不同尋常之處,等明天起來后再到這里稟報,我會根據你們的表現選出我認為最合適的人管理莊子。”

  如果剛才只是騷動,那么現在,好些莊戶之間相互看著對方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云蘿說完話,就真的把他們放了回去,只留下莊頭一家或被壓在地上,或被麻繩捆綁,卻無一例外的全都用布堵了嘴。

  “人都在這里了嗎?”

  侍衛羅橋拱手回稟道:“莊頭兩口子,他們的兩兒一女,兩個兒媳婦和兩個孫子兩個孫女全在這里,一個沒少。”

  從還在江南的時候,第一次護送云蘿回村開始,羅橋就成了她的專職侍衛,無論云蘿出門到哪里,他都會帶著人護在前后。

  云蘿隨著他的話掃過一眼,目光在最小的還在襁褓中的嬰兒身上一頓,然后面無表情的移開,“全關到柴房里去。”

  “不審了?”

  云蘿看他一眼,他頓時就閉緊了嘴,帶著幾個人把莊頭一家全關進了柴房里。

  他們全被堵了嘴,又掙不過侍衛的力量,唯有發出一些“嗚嗚”的聲音,也不知是在哀求還是怒罵。

  院子里安靜了下來,泰康帝這時才問云蘿,“為何不連夜審訊?事情尚未完結,怎么就放莊戶們回去了?”

  云蘿沉默了下,說道:“我又不會刑訊,您也不能送我個刑部或大理寺的大人來幫我審問,再審下去我怕我會直接把莊頭給打死了。”

  泰康帝一臉冷漠,“打死便打死了,這種背主之人死不足惜。”

  “我倒是覺得未必真是他干的。”

  泰康帝一愣,然后又說道:“那又如何?總歸是知情的。就算不知情,但他身為莊頭卻讓莊子里發生了這樣的事故,便是他的失責!十畝地的玉米,四千余斤玉米,至少三千的種子,一戶兩斤就是一千五百戶人家,來年收成至少三十萬斤,再選種子種下第二茬,轉眼就是幾千萬斤,又能惠及多少百姓?”

  這樣的算法可真是無窮無盡了。

  云蘿也心疼得不得了,在如今種子的推廣階段,每一粒都是珍貴的,便是以后家家戶戶都能種上了,十畝地的玉米被一把火燒成了棒子,放在尋常人家簡直能逼死人。

  壓下心頭涌動的戾氣,云蘿對泰康帝說道:“莊戶們今晚恐怕要睡不著了,一夜沉思后想必能想起不少平時不會在意的事情,到時候我會把結果給舅舅送過去。您不好離宮太久,就盡快回去吧,之后的事您只需在后面看著就行,記得有人找您告狀的時候要向著我。”

  泰康帝不禁莞爾,伸手捏了下她的臉,并在她不虞的目光中忽然笑了開來,“好,那舅舅就只等著給你撐腰了!”

  就如她之前所說,有些事情他身為皇帝不能做,尚未成年的云蘿反倒能夠放開手腳,誰讓她還是個孩子呢?不懂事瞎胡鬧又闖禍了,大臣若是進宮去找他告狀,他先和一和稀泥,和不了就罵她幾句嘛。

  誰家還沒個不聽話的熊孩子?

  而同樣的事情,比云蘿年紀更小的瑾兒不能做,因為他是太子,是一國儲君。比她稍微年長但也還是少年人的景玥與衛漓也不能做,因為他們都已入朝,有官職在身。

  云蘿雖有郡主的封號,但她首先是個姑娘,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而且自幼在鄉下長大沒學過許多規矩,還被衡陽長公主捧在手心里寵著縱著,冒冒失失的做出些大人不敢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合適……正常了!

  就算大臣們都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他這個皇帝授意的又能如何?反正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世家貴族相處,不就是追求一個面上光嗎?

  至于他們會不會暗搓搓的對云蘿下手……

  泰康帝想到那個可能就不由得眉頭一皺,說道:“你自己也要注意些,別一下子把人給逼急了,往日出門就多帶些人。”

  “舅舅放心,趙統領現在都打不過我。”趙統領就是衡陽長公主的扈從統領。

  泰康帝頓時一默,他想到了之前聽說的,他這個外甥女遺傳了先祖的天生神力這個事情。不過目前還只在傳說中,一直也沒有親眼見識,他其實心里是有些懷疑的。

  這么嬌嬌的外甥女怎么可能跟衛家那位先祖一樣呢?想象淺兒一手舉起了千斤巨鼎……畫面太美,朕都不敢想!

  泰康帝帶著復雜的心情離開了莊子回去京城,云蘿他們也隨便收拾了收拾就找個屋歇下。

  雖然睡得遲,但到了該醒的時辰還是早早的就醒了過來,而比她更早的是莊戶。

  不過她沒有著急去見在大門外等候的莊戶,而是按部就班的先練武一個時辰,然后洗漱吃早飯。

  坐在餐桌前,衛小侯爺正在朝著對面的景小王爺用雙眼發射死亡光波,滿滿的嫌棄毫不掩飾的表現在了臉上,若不是之后還有要緊事,他真想把人趕出去。

  以前也沒發現他這么沒臉沒皮啊!

  云蘿才不管他們的眉眼官司呢,總覺得他們的爭斗插不進她這個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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