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顧安庭在刀光劍影中跟人打斗;這邊,顧安城卻趁機偷溜出了人群,想要竄進巷子里逃走。
也不知他既然不肯回廣平王府,又為何要回京城來,又或者,只是單純的不愿意被顧安庭抓回去?
但不論如何,他想要趁機溜走是不可能的。不等他走到最近的巷子口,前路就攔了一個人,他本能的后退,卻發現后路也被人堵了。
“二公子走得這么匆忙,是不打算管你那兩個同伴了嗎?”
顧安城的臉色一變,沉聲喝道:“滾開!”
羅橋卻握著刀往前一送,“此路不通,還是請二公子跟我們回去吧。”
顧安城臉上的神色變換,轉頭看了眼那邊站在馬車上的云蘿,冷笑了一聲,說道:“安寧郡主何時與我那大哥這般要好了?連我們兄弟之間的事都不惜插手攪和進來。我大哥真是有福,到了如今還有郡主殿下對他青睞有加。”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羅橋直想拔刀朝他捅過去,冷著臉說道:“我家郡主行事磊落,倒是顧二公子,好歹也是熟讀圣賢書的才子,思想卻這般齷齪,難怪能做出勾搭嫂子,與人私奔之事。”
言語如刀,直往人的心口上戳。
顧安城的臉色鐵青,而被這侍衛一耽擱,那邊的顧安庭也終于發現了他已不在人群之內,轉頭往這邊看來,同時手中的長劍一抖,瞬間挑飛了其中一人的大刀。
“啊!”
那被挑飛了武器的壯漢捂著手腕慘叫一聲。
兩人合圍的招式被打亂,很快,就另一人也被同樣打落武器,手臂上血流如注。
顧安城后退了兩步,似乎下了什么決定,咬牙就朝羅橋奔跑著撞了過去。
羅橋被他這突來的動作驚了一下,當即后退一步,微側身,張開手臂便環住了顧安城的臂膀,然后狠狠的將人按在了墻上。
剛才堵在后方的兩名侍衛也迅速奔上前,一起按著用力掙扎的顧安城,直將他按壓得四肢脹痛,胸口都仿佛要炸了。
“放開我!混賬,大膽,你們唔唔唔……”
顧安庭走過來的時候,顧安城的臉都在墻上擠壓到變形了。夏衫輕薄,他如今穿在身上的也不是什么好料子,用力的掙扎下很容易就會被撕裂開,一只袖子已經從肩膀處脫離,露出了里面的一大片肌膚。
顧世子頓時嘴角一抽,心里又有些說不出的痛快。
于是他忍不住的站在原地欣賞了一會兒,然后才走上前去把他從羅橋三人的手中“解救”出來。
他從沒見過顧安城這樣狼狽的模樣。
掙扎后的披頭散發衣衫凌亂都且不提,單只是那青布衫就穿不到以前的顧安城身上。
“看來私奔在外的日子并不好過。”顧安庭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
顧安城頓時對他怒目而視,“你別得意!”
“得意?”顧安庭用力擰著他的手臂,看著他疼得慘叫出聲,滿臉痛楚,他的表情中卻沒有一點兄弟愛,冷聲說道,“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從疼痛中緩過一口氣,顧安城本能的與他反駁,“我本就沒想要回去,是你在街上把我攔下,還是說這整個京城都成你家的了?”
顧安庭臉色一變,當即將他往地上狠狠一摜,“混賬!你若不想回,只管在外游蕩,我回去后就稟明父親和族老,將你逐出家門,從此再不是我顧家人!”
顧安城也是變了臉色,都顧不得被摔到地上的疼痛了。
剛才那句話,他自己其實也在剛出口的時候就知道了不妥,心里不由暗罵一聲真是被顧安庭氣昏了頭,說出這種不該說的話。然而,讓他對顧安庭示弱是絕對不可能的,卻沒想到竟會聽到要將他逐出家門這種話。
哪怕帶著蔣華裳私奔,他也從沒有想過自己或許會被逐出家門,因為從小到大,父親就偏疼他,又有母親在他身旁出謀劃策,若非祖母護著,顧安庭恐怕早已經不知死了多少次。
然而,顧安庭畢竟是廣平王世子,他若當真請出族老來提出要把顧安城逐出家門,其實未必不能成。
心里有了畏懼,姿態也就強硬不起來,眼珠轉了轉,說道:“我也沒說不回去啊,只是還有點事需要處置,完事后自會回家領罰,不管父親如何責罰我都毫無怨言,倒是不勞大哥費心。”
顧安庭見他如此就不屑的冷笑了一聲,“不管你還想做什么,但現在,你要么就自己乖乖的跟我回去,要么我打斷你的腿把你扛回去,若是萬一治不好瘸了,王府也不至于養不起一個瘸子。”
顧安城瞬間將自己的雙腿往回縮,他從不奢望能夠在武力上贏過顧安庭。
目光瞥過那兩個已經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的壯漢,心里暗罵了一聲“廢物”,兩個打一個竟然都打不過顧安庭,剛一開始的時候不是氣勢十足,還把他給壓制了嗎?
然后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低眉順眼的說道:“好,我跟你回去,只是……”
顧安庭眉毛一揚,“還敢提要求?”
顧安城不由得氣堵,卻還是說道:“我跟你回去沒什么,不過這兩位卻只是與我在半路相逢,以為你欺壓我才會為我出氣,還請放過他們。”
這就是他故意拿話騙了單純厚道的老實人,讓他們主動沖出來教訓欺壓弟弟的壞兄長的意思?
顧安庭輕嗤了一聲,“身為庶民,卻竟敢對王府世子拔刀相向,當街斗毆,這等危險人物豈能輕易放過?”
景玥騎馬在后面,忽然問道:“需要本王幫你把這二人送到京兆府大牢里嗎?”
顧安庭當即就說:“有勞了,我正好要帶人回去,抽不開手。”
事情就這么暫定了下來,顧安城雖目光閃爍,卻也沒有再繼續多說別的。
百姓見沒熱鬧可看了,已逐漸散開,顧安庭拎著顧安城上了馬背,調轉馬頭要回廣平王府,景玥則像拖死狗一般的拖著那兩個壯漢到了云蘿的跟前。
一人坐在馬背上,一人站在車轅上,倒顯得云蘿比他還要高了一頭。
景玥感覺到了她忽然的好心情,雖不知為何,但心情好總不會是什么壞處。
朝她馬車來的方向看了眼,問道:“這是剛從報館出來?”
云蘿輕點一下頭,就看向他身后拖著的兩人,“你先把他們送去京兆府吧。”
“一起?”
云蘿瞥他一眼,直接轉身進了馬車,坐穩之后才從里面傳出她的聲音,“天色不早,我還要趕著回家。”
不過話雖如此,馬車卻還是小小的拐了一個彎,從京兆府大門前走過,多行了大概二三里路。
那兩個漢子被扔進了大牢,顧世子當街與人刀劍相向,把顧二公子抓了回去的事也暄騰騰的熱鬧了一陣,許多人都在好奇,顧二公子都回京城了,那與他私奔的蔣五小姐呢?
但外面一直都沒有蔣華裳的蹤跡,沐國公府也表現得格外安靜,甚至還派人去廣平王府詢問蔣華裳的去向,質問顧安城為何他回來了,蔣華裳卻不知所蹤。
好像他們真的不知道自家五姑娘去了哪里。
云蘿在報館里聽了一耳朵,秦大姑娘還問她是否可以將那兩人之事潤色后編成故事發表在下一期的報紙上。
云蘿就建議她先把故事收錄著,等以后或許可以再開一份報紙專門刊登此類故事,但大彧月報上還是不要出現這種風月之事的好。
都是民間軼聞,沒有太吸引人的內容?
怎么會呢?八月的院試,朝廷有什么陳規和新規都可以詳細的寫一寫,京城的規矩如何,其他各地的規矩又有什么不同。
清平坊一戶人家為了給母親治病欠下高利貸,債主上門逼得他們走投無路,此事若是依照律法該如何評判?那戶人家除了償還高額的利息之外,還有什么別的出路?律法明令,放印子錢是犯法的,最低判什么刑,最高可判多少年?
手就是這么一點一點伸出去的!
秦大姑娘和兩位劉家郎頓時忙碌了起來,云蘿則揣著賬本去找霍軍師對賬了。
紙墨都不是便宜的東西,雖然云蘿也想要造出更廉價的紙張,但目前仍在試驗階段,尚無成果,加上賣報人的一文錢抽成,一份報紙三文錢只能勉強保本,一份五文能賺兩文。
到現在為止已經發表了三期,京城的銷售量目前大概在一萬份左右,畢竟京城雖富裕,卻也不是每個人都舍得花五分錢來買這份報紙的,而且大部分人都不識幾個字,就算真想看,也可以幾個人合伙買一份嘛。
第一期平價賣,第二、第三期拋去零頭分別盈余十八貫和二十一貫。
但這只是毛利,還不夠支付伙計的工資。
“從賬本上看,每出新的一期都會有一定的增長,可見正有越來越多的人接受報紙。王六子他們運出城外的報紙如今還不好算具體銷量,但不管如何,至少半年內,這賬上的收支都平不了。”
霍軍師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翻頁、撥算盤、提筆寫字,完事后幽幽一嘆,抬頭與坐他對面的云蘿說道:“郡主至少要虧損半年,即便半年后開始盈余,您之前投入的大筆銀子也不知要到何時才能賺回來。以我的意見,您可以適當縮減給伙計們的傭金,即便減去三成,也不比尋常鋪子的月例少。”
云蘿拿過他新寫出來的賬冊翻看,卻并不接受他的建議,“半年我還虧得起,以后會越賺越多的。你覺得我在別的州府縣城設幾個據點如何?從京城出去后,報紙直接送到據點,再由據點安排人賣報。”
霍軍師思考了下,說道:“這倒是個好法子,便于管理,也免除了運送之人的多番手腳。只是,哪怕只在州府大城里設立據點,花費也十分巨大。”
這就是又要往外撒大筆銀子了。
云蘿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銀子,說道:“又不是買鋪面,也不用在意地段好不好,只要有個屋子能供人來回就夠了。”
“買?”霍軍師睜大了眼睛,又提議道,“我覺得,租賃個小院也不失為好辦法。”
“還是買吧,租賃雖短時間便宜,但隨時都有可能出現變故,不如買下來安心。”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凡州府大城的屋子,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郡主,您有那么多銀子嗎?”
“……會有的!”
那就是現在還沒有咯?
云蘿現在確實沒有這么多錢,她倒是可以去問母親和祖母要,她們肯定不會拒絕,但她并不想這么做。
于是這天她回家后就先去自己的小庫房里逛了一圈,里面珠寶首飾和珍貴的擺件布料倒是有許多,可她又不能拿著這些東西出去換錢,娘知道了肯定要問,知道她缺錢肯定又會給她塞銀票。
這不好。
她心里雖惦記著怎么來錢,面上卻并沒有表現出來,所以長公主和衛漓都不曾知道她缺錢買房子。
時間就到了大彧月報第四期發布的日子,正版頭條就是縣試、府試、院試的規則條例,今年八月份京城院試的具體安排。
于是這一期的銷量忽然暴漲了好幾千份,不僅讀書人購買,連之前舍不得花錢的許多普通百姓都忍不住掏錢買了一份。
甚至還有商人前來報館,想要大批量的購買報紙,運往別處銷售。
不過全都被云蘿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也是在這一天,莊子上有人來,說地里的土豆枝葉已經泛黃,預計近幾天就能從地里刨出來了。
云蘿忽然想到了她之前讓莊戶小伙們壓榨的豆油。
其實兩個月前就已經榨出油來了,只是也不知是哪個環節沒弄好,那豆油十分的渾濁,怎么沉淀也濾不出澄清的油脂,還有一股很濃的腥臭味。
她只聞了一下,就受不了了。
而且豆子的出油率極低,按那個出油率來算,就算豆子不值錢,這豆油恐怕也不是尋常人家能夠吃得起的。
所以她讓三個小伙繼續研究,怎么讓榨出的油質變得澄清,怎么提高出油率。
這兩個月她一直忙著報館的事情,也不知豆油研究得怎么樣了。
第二天,她就出城到了莊子上。
莊子不大,一半種玉米,一半種土豆,第一茬種下的玉米枝葉也已經發黃,可以收割了,只是結出的苞子卻比后面種下的明顯小了一圈,顯然種植太早,氣溫寒冷也影響了它們的產量。
云蘿看了一圈就不由得皺起眉頭,因為她發現越遲種植的玉米,結出的苞子反而越大,玉米粒也相對的更加飽滿。
這是喜溫不耐寒?
若果真如此,為了追求它的兩季而忽視產量和種子的優勝,顯然是不劃算的。
暫且放下此事,她轉到了土豆地里,枝葉都已經泛黃,從旁邊拋開泥土,就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黃疙瘩。
云蘿看著那一串土豆若有所思,然后對跟在身后的莊頭周更說道:“之前因為土豆不多,所以大的小的都一窩催芽做了種子,下一茬你不妨試試挑出個頭大的切塊種一片,又將個頭小的種子另外種植,平時需一樣的伺候,三個月后比較兩片地的產量和大小。”
周更連忙答應下來,小心的看了眼云蘿的臉色,就躬著身說道:“二月時,郡主將飼養地龍之事交于小人,如今已零零散散的往地里放了許多。因為郡主曾有言,此技無需隱瞞,盡可告知莊戶,如今莊子上幾乎家家都有一堆廢料,養出的地龍用來喂雞,那母雞幾乎每天都能生蛋,廢料過幾天鏟到地里,就是上好的肥。莊戶們對郡主十分感激,湊了兩筐雞蛋,還請郡主莫要嫌棄。”
云蘿愣了下,“替我多謝大家。”
見她并沒有推辭,周更松了一口氣,連神態語氣都輕快了不少,“如今莊戶們的日子松泛不少,這都多虧了郡主。”
云蘿把剛挖出來的一串土豆連著莖葉一起遞給他,邁步離開了土豆地,對緊緊跟隨的周更說道:“我看差不多了,明天就安排人把土豆都挖出來吧。”
“是。”
“之前把土地從莊戶們手里收回來是為更快的培育出土豆和玉米的種子,如今玉米種子已經往外散了一回,下一茬土豆也不夠土地種植,要把種子往外散出去才好,莊子上的地就留出一片做試驗地,其他的讓莊戶們佃了吧。把租交夠了,不管想種什么類型的糧食都隨他們自己愿意。”
周更眼睛一亮,雖然如今郡主也并沒有虧待莊戶,但能夠佃地自己耕種,顯然是更合心意的。
于是連忙應答下來,又遲疑了下,問道:“不知郡主想要收幾成租?”
“以前是幾成?”
“五成。”
云蘿腳步一頓,這么多?
周更卻顯然并不覺得稀奇,還說:“如今有郡主的玉米和土豆種子,那樣高的產量,一畝地都比得上以往的兩畝甚至更多,去了租子糧稅和一家子嚼用,一年到頭也能余下不少了。”
云蘿就問他,“附近的其他莊子都收多少租?”
“大多數也是五成,偶爾遇到主人家寬厚,減一成也是有的。”他似乎自覺說錯了話,慌忙看了云蘿一眼,結巴道,“小人……小人不……不是那個意思,郡主自也是極……極寬厚的。”
“嗯,那就收四成租吧。”
“是是,唉?”
云蘿不在意他的驚訝和狂喜,說道:“你下去知會吧,不必跟著我。”
目送著周更腳步輕快的跑去通知莊戶們,云蘿又看了會兒這一片屬于她的地,然后也轉身緩緩的走進了莊子里。
蘭香跟在她身后,抬頭望著她的背影,目光閃閃發亮。
“郡主,接下來可是要去別的莊子上看看?”
這個莊子不小但也不大,只種了幾十畝地的土豆,還有更多土豆則種在其他莊子里。
但只有這個莊子是單獨屬于云蘿個人的,所以她留在這里的時間更多,有些事情和想法也會在這里實施。
“不忙,先去油坊看看。”
還沒榨出豆油來的時候,她就先挑了個荒地建起一座油坊,雖然挺簡陋的吧,但該有的都有。
云蘿還沒有靠近油坊,遠遠的就先聞到了一股沖鼻的氣味,也說不清到底是臭還是別的什么,反正很不好聞就是了。
蘭香第一時間拿出帕子讓郡主捂鼻,自己也捂了一塊,臉上是滿滿的嫌棄,“榨香油的作坊幾里外都能聞見香味,這豆油……做出來的菜不會也是臭的吧?”
云蘿捂著鼻子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似乎是在考慮轉身離開還是好歹進去看看,畢竟,來都來了。
不等她考慮出個結果,那油坊的門忽然打開,一個穿得烏七八糟還蒙著半張臉的小伙從里面走了出來,一出來就扶著墻拼命的咳嗽,間或還“嘔”一聲。
蘭香:“……”
云蘿:“……”
原來榨個豆油竟是這么折磨人的事嗎?
又一個人從他身后的門內奔出,倒是沒有咳嗽或什么,而是摘下了蒙面的布巾不停眨眼睛,越眨,眼淚就越是嘩嘩的往下流。
頂著那么兩只通紅的眼睛,他忽然看到了站在前方的兩人,愣了下,“郡郡郡主?!”
那扶墻咳嗽的小伙聞聲轉過頭來,也是眼淚汪汪的模樣,瞪著兩只大眼睛意圖忍住強烈的咳嗽感,但這個如何能抑制得住?一邊強忍著,一邊又拱著往嗓子眼上冒,“嘔咳”一聲,一屁股往后跌坐到了地上,模樣狼狽又滑稽。
蘭香頓時笑出聲來,“你們在里頭干啥呢?站在一里外就聞到了臭味。”
兩個小伙終于回過神里,下意識往前一步,又迅速的后退了回去,那掉眼淚的小伙撓頭說道:“每日回家去,連我娘都嫌我臭呢。”
蘭香又笑了一聲,正色問道:“郡主特意來看你們,就是不知你們的豆油榨得如何了。”
兩人的臉色同時一苦,還是那個人回答,“榨是榨出來了,比之前的清,量也多了不少,只是不知為啥總有股去不掉的臭味,尤其是榨過的油渣,熏得人腦殼疼。”
云蘿雖不知豆油是如何壓榨出來的,卻從沒聽說過油渣會臭成這樣。
所以,你們到底是怎么弄的?
聽到外面的聲音,第三個小伙也終于從油坊里走出來了,見到云蘿,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行禮。
云蘿之后從他們的口中知道了榨油的詳細步驟,蒸煮,攤開發酵,然后裝進麻袋里用力的擠壓,就會留出渾濁的油汁,在經過蒸煮過濾沉淀,上層確實浮出了清亮的油,就是有點臭。
兩個多月前,他們的第一滴油就是這么榨出來的,這些日子以來也就一直在這個方向上努力,從渾濁到清亮,臭味卻怎么也祛除不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好像越來越臭了。
云蘿聽得仔細,但聽不聽其實也沒差別,她又不會。
蘭香用勺子舀起了一些仔細觀察,雖然沒有如郡主所說的色如琥珀,但焦黃略黑的色澤也不是不能接受,伸手觸摸,粘稠滑膩,確實是油汁的模樣,可惜……
“這臭味若去不掉,可沒人敢吃。”
云蘿捏著一粒豆子若有所思,“要不換個方法試試,不用蒸煮,把它炒出了香味然后直接壓榨。”
她明明聽不知誰說過,榨油的時候是很香的,而蒸煮發酵的每一個步驟中散發的味道應該都算不得香吧?
三個小伙和蘭香皆都瞪大了眼睛,“這硬邦邦的干豆子怎么榨得出油來呢?”
云蘿卻說:“試試!”
三個小伙面面相覷,郡主既然有令,他們當然是要聽從的。
從油坊出來,云蘿在靠著墻的一口大缸里看到了黑乎乎已經長毛的粘稠液體,嚇得她當即屏住了呼吸。
這簡直是生化武器!
蘭香也看到了,連忙拉著她后退,轉頭狠狠的瞪了那縮頭縮腦的三小伙一眼。
剛才第一個出來又咳又嘔的小伙咧嘴訕訕的說道:“都是好豆子榨出來的,也是油的模樣,雖不能吃,但實在舍不得倒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用上呢,就……就……”
蘭香于是又瞪了他一眼,這堪比臭水溝里挖出來的東西,還能派上什么用場?
云蘿倒是若有所思,其實,可以做肥皂吧?又不是吃的東西,就算有味兒,但只要便宜,說不定也有人買呢,好歹給她投入的那么多豆子回一點本。
想雖這樣想,但她并沒有當即說出來,只是讓三人繼續試驗,然后就帶著蘭香離開了油坊。
走出一段路,聞不到那個刺鼻的味了,蘭香才大大的松一口氣,又舉起袖子嗅了嗅,苦著臉說道:“身上都沾了那個味兒,郡主回去后就趕緊沐浴換一身衣裳吧。”
云蘿卻在想別的事情,看著莊子外的大片田地,說道:“如果我現在重新送吳國公府一對正經的鎮門獸,他們會不會愿意借我一個榨油師傅?”
蘭香:“……”所以您之前是故意給他們送了一對不正經的鎮門獸去氣人家的嗎?
云蘿輕輕捏著手指,表情特別正經的說道:“這附近幾十個莊子,就只有順水莊有一座榨麻油的油坊,而順水莊是吳國公府甄家的。麻油與豆油雖不同,但應該會有相通之處吧?”
這個時代,凡是有點技術的都必要藏得嚴嚴實實,連師父教徒弟都要留一手,生怕被人搶走了飯碗,讓她想要找個榨油師傅都無處尋。
蘭香眨了眨眼,說道:“一兩香油一兩金呢,就算吳國公府財大氣粗,肯定也舍不得把這個技術流傳出去,更何況郡主您……”
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我已經把甄家得罪得透透的!
云蘿眼瞼耷拉,面無表情的快步回了院子。
沐浴更衣自是一番折騰,見一天才過了一半,就騎馬去了最近的一個莊子。
這個莊子是鎮南侯府名下的,比她的那個小莊子要大多了,種了兩百多畝地的土豆后還有幾十畝玉米。
她同樣的跟莊頭吩咐了明天開始挖土豆,等這一茬玉米收割之后就把莊子恢復成以往的管理模式,不必再收歸到一起種植土豆玉米,佃戶們自己想種什么糧就種什么糧。
第二天,兩個莊子就熱熱鬧鬧的開始了挖土豆,云蘿出去看了會兒,然后又轉到了那片呈現著三種生長狀態的玉米地里。
第一個五畝是二月初就開始催芽,第二個五畝在二月中旬,其余的全都已進了三月,本意是想讓兩季玉米之間的時間更充足,然而事實上是越遲種植的反而生長的越好。
如果把種植的時間再往后退半個月一個月,會不會長得比現在更好?
明年試試。
她便回到了院子里,把她觀察的結果一一記錄下來,又根據記錄的內容加以潤色,寫出了一篇文章,還在最后面提了個小建議,土豆比玉米更耐寒,上半年種土豆,下半年種玉米或許更合適。
寫完這一篇,她又將土豆的介紹書寫下來。
京城附近大概在二月和七月種植,江南地區暖和,正月就可以種下了,第二季需在八月后,西北邊寒尚無經驗,但根據各地的氣候,估摸著可能至少要三月份才能下種……然后寫了從催芽到切塊再到下種該怎么操作,從收獲到儲存再到食用又該如何處理,并著重寫明土豆發芽之后會產生毒素,不可再食。
然后呢?現今收獲的土豆將會隨運送報紙的伙計送往各地,每人限量購買兩斤土豆,十文錢一斤,因為數量不多,能不能買到就看各自的緣分了。
“每人兩斤?這也太少了!”月容聽說之后不由詫異,“土豆與玉米不同,一畝地需要上百斤種子,兩斤土豆豈不是只能種植巴掌大的一塊地?”
蘭香卻覺得不少了,“本來數量就不多,能買到兩斤就已經是好運氣,總得大伙兒都分一分。”
云蘿沒有說,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土豆的生命力雖頑強,但萬一有人買了種子后卻種不好呢?
寫完之后,她當天就讓人把它送到了京城報館里,又召集了一批短工,她親自盯著他們把挖出來的土豆一層層的在墊了干草的籮筐里碼放好,等下一期大彧月報發表的時候就要隨著隊伍送往各地。
土豆還沒有全部挖出來,油坊那邊又傳來了好消息,豆油終于榨出來了,不渾濁不發臭,顏色金黃清透,聞之有一點淡淡的豆腥味。
三個小伙又是激動又是懵逼,硬邦邦的炒豆子竟然真的榨出油來了!
蘭香當天就用豆油炒了個菜,做好后她自己先聞了聞,又試了試味道,皺著眉頭說道:“還是有一點味兒,不過若不仔細辨別的話幾乎察覺不出,而且也并不難吃。”
云蘿也拿起筷子嘗了一口,就是正常的豆腥味,問題不大。
確認了終于成功榨出豆油,雖然出油率仍有待改善,但云蘿如今也還算滿意。
大彧月報的第五期終于發布,半個月來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了些的京城再次喧鬧起來,而一車車的土豆也從莊子里運出,各自奔向遠方。
押車的都是身有殘障之人,瞎眼斷手瘸腿不一而足,但若是遇上匪徒,他們絕對比尋常的漢子更有決斷和殺傷力。
京城角落的那個種子鋪又開了起來,同樣的限購兩斤,卻比年前賣玉米種子的時候清閑了許多。
畢竟時間還寬裕,京城之外也已經有人送出去了,最主要的是,云蘿她一點都沒有宣傳。
她剩下的數量也不多了,若是有人湊巧尋到這里來,就是緣分,若是到了七月還賣不完,她就拿出去送給城外的百姓。
土豆大部分都散了出去,云蘿也就了卻了一樁心事。
她相信廣大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哪怕只有一斤兩斤,種子落到他們手里絕對要比留在她手中要流傳得更快。
而如今,她更關心她的豆油,畢竟想要在全國各地建立賣報的據點不是一筆小數目,她就盼著這豆油能給她帶來一座有一座的小院子,沒有小院子,面積足夠的屋子也行。
長公主和衛漓平生第一次吃到用豆油炒出來的菜,長公主有點吃不慣,衛漓卻接受良好,甚至似乎更喜歡。
“妹妹想要怎么賣?”
飯后,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商量起了此事,對于云蘿堂堂郡主卻惦記著賺錢之事,不管長公主還是衛漓都沒有一點意見。
衛家手上還有江南最大的商號呢,生意遍布整個大彧,連疆域之外也有涉足。
錢是個好東西,那些整天嚷嚷著金銀俗物、銅臭俗人的要么是嫉妒別人比他有錢,要么就是偽君子。
云蘿大概的已經把后續想好了,就直接說道:“如今產量還不多,直接賣到酒樓里不劃算,賣給高門大戶應該會有一個更好的價格。”
長公主連連點頭,“正是如此,你辛辛苦苦弄出個來錢的道兒,可不能虧著了自己。”
衛漓卻說:“高門大戶都有固定的采購點,不會冒然接受其他人。”
長公主伸手點了下他,“瞧你那呆樣兒,這豆油如今只有我家有,他們想要就只能來問淺兒買。”
“他們未必會輕易接受這新鮮事物。”
“這還不簡單?”長公主素手一揚,說道,“明兒就給你們舅舅送上一罐,保準過不了幾天就會有人問上門來。”
這隨意的樣兒,仿佛當今皇上就只是個專職打廣告的。
事實上,也差不多。
皇上不過是在跟大臣閑聊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昨日安寧送來了一壺油,說是她剛琢磨出來的新鮮玩意,朕讓御廚試著做了兩個菜,那滋味倒確實是清香可口,還沒有尋常油脂那般油膩。”
說到吃,第一個感興趣的就是圓胖的尚書令蘇大人了,于是皇上大方的留幾位大臣吃了頓午飯,用的就是云蘿剛送進宮的豆油。
不管是當真覺得好,喜歡,還是看皇上的面子,云蘿的豆油就這么開張了。
她也沒有特意為此去開個鋪子,而是直接把數量不多的豆油放到了衛家名下的一家雜貨鋪里,定價兩百文。
這價格跟一兩黃金一兩油的香油相比顯然是差遠了,雖然也不便宜,但普通百姓咬咬牙也是能買得起的。
尤其京城的物價本就比別處的要高。
六月二十的第六期大彧月報上出現了第一則廣告,雖然只在邊角之處占據了很小的一塊地方,但還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隨之,豆油的銷量暴漲,連帶著雜貨鋪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而同時,油坊的產油量也有些跟不上賣出的速度了,不得不限量銷售。
霍軍師看著報紙一角那一段浮夸的廣告詞,又看了看放在他眼前的那二兩銀子廣告費,不禁若有所思。
emmm……他好像找到了為報館增加盈利的好辦法。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跟坐在對面的云蘿說道:“聽說郡主的豆油因此則……廣告而銷量暴漲,只出二兩銀子的廣告費似乎太少了點。”
云蘿微微瞠大眼眸,又緩緩的垂下眼角,然后用那清凌凌的目光看著他,顯得既乖巧又正經,“廣告之前,誰都不能保證效果如何,所以即使對方因此暴富,我們報館也不能事后再追加廣告費用。”
霍軍師點了點那一錠銀子,說道:“但郡主事先并未說定價格,且這二兩銀子也是今日才送過來。”
云蘿淡淡的“哦”了一聲,“我作為第一個試驗此法之人,自然是有優惠的。況且,這個給報館創收的辦法是我想出來的,照理來說,你應該倒付我一筆薪資才對。不過,報館也有我的份,就不計較這么多了。”
這說得一本正經的好像還當真那么回事,霍軍師眼里便不由浮現笑意,又嘆氣道:“好吧,既然郡主都這么說了,小的自當遵從,二兩就二兩。不過,郡主以后若是還想打廣告,可沒有這個價了。”
刀疤臉從門外探了個腦袋進來,嘴里“嘖嘖”的,沒想到軍師不能當軍師了,還能當個奸商,跟郡主都這般斤斤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