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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我還是個孩子呢

  行駛的馬車緩緩的在路邊停了下來,打開窗戶就能看到路邊躺著一個人,雪地里還留著一串從路邊到那兒的腳印,看起來甚是凌亂,像是在最后的意識迷糊之際胡亂走動,偏離了官道。

  從這里,甚至還能看到那應該是個姑娘,穿著淺紅色上襖,靛青的裙擺。

  走得更近一些,她裙擺下露出的一雙精致繡花鞋也落入眼中,不過此時這雙繡花鞋上早已經沾滿了泥濘臟污,都看不清上面繡的究竟是什么。

  她側臥在地,幾乎整張臉都埋在積雪里,侍衛們在兩步外停下了腳步,蘭香和另一個丫鬟走上前伸手試探了一下,然后將這姑娘翻了個面,隨之發出了一聲驚“咦”。

  云蘿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臉上,見是一個與她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即便緊閉雙眼,被凍得臉色發青也不失秀麗之色,兩彎細眉緊蹙著,分外的惹人憐惜。

  只是,看她的衣著,應該是富裕人家的姑娘,也不知為何會獨自一人暈倒在雪地里。看雪地上殘留的痕跡,應該是在清晨雪停之后才到這里的,這是天不亮就從家里出門了?

  哪戶人家這么心大?

  云蘿想過去給她把脈檢查下身體,卻被蘭香攔下了。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名為秋菊的大丫鬟轉身去找老夫人,蘭香則湊在云蘿耳邊輕聲說道:“郡主,這好像是陳家的姑娘。”

  “陳家?”云蘿愣了下才想起來她那個被打斷了腿圈禁在府中的祖父就姓陳,便又問道,“是老爺子的本家,還是他的私生子?”

  她恢復身份兩年有余,見過一次祖父和他的情人,卻還沒見過那兩人的私生子及其子女呢。

  聽說,那兩位叔叔在成年之前一直被養在他們的爹娘身邊,長到十六歲就遷出了衛府,但老夫人并不禁止他們進府看望父母,只是每次都走的角門。

  老夫人雖惱恨夫婿出軌,更是手段驚人的直接將其雙腿打斷,與他的紅顏一起關在衛府偏院中雙宿雙飛,卻并不曾虐待他們的兩個私生子,當然,也絕不會優待。

  蘭香見郡主這么淡定,莫名的被哽了一下,說:“據奴婢所知,陳大如今有三兒兩女,長女十七,已在去年出嫁了,次女才不過九歲。陳二有一子三女,長女名喚秋娘,與郡主的年歲相同,離奴婢最后一次見她也已經有快三年了,與這位姑娘的相貌差不離。”

  說著話的工夫,老夫人也下了馬車走過來了,垂眸看了眼躺在雪地里的小姑娘,眉頭輕挑,似乎有點意外,但更多的卻是冷淡,“還真是陳二家的大丫頭,這一大早的就倒在這里,是半夜就從家里出來了?”

  陳氏兩兄弟并沒有住在府城,而是住在離府城三十多里的一個小鎮上。

  他們倒是想要背靠著衛府留在府城,可惜老夫人并不愿意讓他們依靠,且府城的花銷也不是當年被從衛府趕出來的他們能承受得起。

  不過老夫人雖不待見那倆私生子,卻還不至于對這么個小姑娘見死不救,于是就吩咐丫鬟們把他抬到后面的馬車上,并讓車夫駕車送她回去。

  剛吩咐完,陳秋娘就悠悠轉醒過來,迷糊中聽到了老夫人要把她送回家去的話,慌忙說道:“我不要回家。”

  老夫人已經轉身,聞言就又轉了回去,問道:“你是從家里逃出來的?”

  陳秋娘這才認出老夫人,神色不由得一慌,吃力的爬起來要對老夫人行禮,“秋娘拜見老夫人。”

  老夫人并不阻攔,由著她起來又跪在馬車上磕了一個頭,一臉的冷漠。

  陳秋娘小心的抬頭瞄了她一眼,神情是畏懼的,緊張的咬著嘴唇,兩彎細長的眉毛愈發的往中間聚攏,擰著衣角說道:“爹娘要把我許配人,得了彩禮好給兄長說親,我……我不愿意嫁給一個咳血的病秧子,便跑了出來,求老夫人給我做主。”

  老夫人冷笑了一聲,頗有些意味不明,“你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還輪得到我來給你做主?”

  陳秋娘不由得臉色一白,眼睫上迅速的凝結了淚珠,將落未落。

  但她不敢反抗老夫人,甚至連正眼相對都不敢,一時就覺得世界都灰暗了,倒還不如剛才真真凍死在雪地才好。

  越想越覺得悲從心來,不禁抽泣一聲,掛在睫毛上的淚珠也終于滴落下來,灼得她冰冷的手背都不由得顫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真是我見猶憐。

  老夫人卻絲毫不見憐惜,反而神色中還露出了幾分厭惡,覺得她真是頗有那人年輕時的風采,不虧是血脈相承的親祖孫。

  當然,身為有風度的老夫人,她還不至于對著一個孫輩的小姑娘惡言相向,只是不耐煩的說道:“給你留兩個人,不管你想回家還是想去哪里,都由得你。”

  說著看了眼身旁的秋菊,那丫鬟心領神會,屈膝領命。

  索性今日出門并沒有帶許多丫鬟,雖少了一輛馬車,但在車轅上坐一個,馬車內伺候一個,也不顯擁擠。

  侍衛們護擁著馬車再次啟程,留下原地一輛馬車和一個車夫、一個丫鬟,陳秋娘跪坐在烏篷馬車內,目送著老夫人的寬敞大馬車遠去,臉色仍白到透青,縮著身子輕輕打著冷顫,問站在馬車旁的丫鬟,“老夫人這是要到哪里去?”

  秋菊雙手交握在腹前,垂首恭送老夫人和郡主,聽到陳秋娘的話便轉頭說道:“老夫人要去拜訪林山長,不知陳姑娘接下來要去哪里,奴婢早些送你過去,也能早些回去伺候老夫人。”

  陳秋娘眼睫一顫,卻不回答秋菊的問題,反倒又問道:“與老夫人一起的是大伯家的妹妹吧?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她呢,卻偏偏是這般狼狽的模樣。”

  她與云蘿同歲,卻早出生了幾個月。

  秋菊抬眸看向她,姿態恭謹,言語中卻帶著警告,“郡主好性兒,從不在意這些微末小事。不過,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下次見面,陳姑娘莫要忘了向我家郡主行禮問安,妹妹什么的恐怕不大合適,還是叫郡主比較好,或者,稱大小姐也是可以的。”

  什么玩意兒,還敢跟她家郡主攀親,虧得老夫人不在這兒了,不然怕是要大嘴巴子打過去。

  陳秋娘縮了下身,泫然欲泣,配上她衣衫微濕,臉色蒼白的模樣,確實十分的楚楚可憐。

  “是……是我唐突了,多謝秋菊姐姐提醒。”

  秋菊無動于衷,“奴婢不過是個丫鬟,當不起陳姑娘的這一聲姐姐。”

  陳秋娘不禁有些無措,求助的看向站在馬車另一邊的車夫。

  車夫正在抬頭看天,然后轉頭跟秋菊說:“秋菊姑娘快上馬車吧,小的瞧著這天色怕是還要下雪。”

  秋菊“唉”了一聲,手按在車轅上直接就跳上了馬車,車夫也跳上車轅,轉頭問陳秋娘,“陳姑娘是要回鎮上,還是到哪里去?”

  陳秋娘這回沒有再含糊,垂首捏著衣角輕聲說道:“我想去找祖父,勞煩小哥送我一程。”

  哦,那就是要去衛府了。

  車夫面無表情的轉回身,揚鞭策馬,帶著馬車掉了個頭朝越州城返回。

  他們往府城返回的時候,前往小舜鎮的馬車上也正在談論此事。

  “祖母既然不喜歡她,為何還要管她?”

  這句話讓老夫人愣了下,隨之莞爾道:“我才不管她呢,不過是見人有難順手為之,就算今日遇到的是一個毫無干系的陌生人,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

  云蘿卻覺得,還不如救一個毫無干系的陌生人呢。那陳秋娘看似可憐,但她言行中的某些小動作,總讓人覺得不適。

  正這么想著,就聽見祖母說:“你別看她楚楚可憐的,其實心思多著呢,跟她那個奶奶一樣,當年可不就是憑著這副模樣把你祖父勾得三迷五道的。當然,你祖父也不是個好東西,你以后找夫婿可得擦亮眼睛,長相才華固然重要,人品更是重中之重。”

  怎么突然說到她找夫婿上了?

  老夫人卻覺得這才是要緊事,比分析陳秋娘的心思品性重要多了,拍著云蘿的手說道:“不過你也不必緊張,左右還有我和你娘給你盯著呢。祖母我當年的眼光不怎么樣,但你娘有眼光啊,一眼就相中了你爹。要不是出了點意外,你爹不在了,他們如今必然是被世人艷羨的恩愛眷侶。”

  想起早逝的兒子,老夫人的眼中也不禁泛起了一絲淚光。

  云蘿見狀,便說道:“我還小呢,祖母不如先操心哥哥的婚事。”

  老夫人頓時把外露的情緒一收,憂心的說道:“翻過年,你哥哥就十九了,娶親早的,如今孩子都要呱呱落地了,他卻連個定親的姑娘都沒有。你娘寫信說她相看了全京城的姑娘,急得嘴上都起泡了,你哥哥還不緊不慢半點不著急,真是跟你們爹一樣一樣的。”

  云蘿不禁彎起了眼角,問道:“祖母對孫媳婦可有什么要求?回去后我跟哥哥說,讓他照著您給的條件找媳婦。”

  氣氛又松快了起來,老夫人默默的盤算起了江南這邊有什么好姑娘,各地的世交家中又有哪些合適的人選。

  文彬忽然湊到云蘿耳邊,輕聲問道:“三姐,你也要嫁人了嗎?”

  “……沒有。”

  文彬懷疑的看了她一眼,又憂傷了嘆了口氣,說:“我曉得遲早都會有那么一天的,不是景公子也會有別人。”

  云蘿眼角一跳,“跟景公子有何關系?”

  文彬眉頭微揚,帶著幾分得意的說道:“景公子不是心悅你嗎?去年他護送你回來的時候,我都看出來了,不只是我,爹娘也看出來了。”

  老夫人從沉思中回神,詫異的說道:“阿玥?”

  云蘿下意識反駁,“沒有的事,他們都看錯了。”

  老夫人卻若有所思,也不知到底相信沒有。

  云蘿警告的瞥了文彬一眼,垂眸端正的坐在坐凳上,默然不語。

  鄭嘟嘟左右看看,神色懵懂,聽得不是很明白。他便晃著兩條小短腿去抓桌幾上的點心,抓了一塊先遞給云蘿,在云蘿伸手接過的時候,他忽然攀著她的手臂靠近過來,高高的舉起他的手來捏了下她的耳朵,問道:“三姐,你熱嗎?”

  點心被反手塞進了他的嘴里,云蘿一臉冷漠的把他從手臂上撕下去,“坐好,別亂動。”

  馬車在官道上拐了個彎,緩緩的進入小舜鎮。

  街上兩邊的商鋪因為書院的放假而冷清了許多,甚至有些鋪子已經關門歇業,等來年書院開學前再開。

  但鎮上仍住了不少人,有本地居民,書院的先生和外地學生,因此,進入巷弄里后,反而并不見冷清。

  林山長家就在巷子的深處,一路過去,不時能遇到穿著儒衫的學子走過,其中一個小院里還在開文會,吟詩作對的很是熱鬧,酒香、肉香和點心的甜香味都飄出到院子外面來了。

  鄭嘟嘟不由湊在窗戶前皺著鼻子嗅了兩下,文彬也湊在窗戶前往那邊看,目光微亮,有些好奇和向往。

  就連老夫人都輕笑了一聲,說:“真有活力。”

  又對文彬說:“過年前后,城里有許多書生舉辦的文會,待會兒就問林山長討要幾份請柬。林山長家的小公子與你年紀相仿,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請他帶你一起去,文會上也能相互有個照應。”

  文彬面色赧然,下意識看了眼云蘿,然后對老夫人說:“謝衛奶奶。”

  鄭嘟嘟不甘落后,當即說道:“我也要去!”

  文彬并不想帶他,就問他:“你會吟詩作賦對對子嗎?琴棋書畫你會哪一樣?你難道想要去背《千字文》給他們聽?”

  鄭嘟嘟呆了呆,轉頭問云蘿,“三姐,啥是文會?”

  云蘿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文會就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讀書念詩寫文章,彈琴下棋畫畫,完了還要評比出好壞來。”

  鄭嘟嘟于是就明白了是咋回事,轉頭跟文彬說:“那我不去了,這是你們大人的事。”

  文彬斜睨著他,“你不是說你已經長大了嗎?”

  “沒有,我還是個小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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