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落時分一直吃到華燈初上,他們不僅把一整只烤全羊全吃了,另外的幾盤菜式也都沒有剩下。
鄭嘟嘟吃得最少,肚子卻腆得最高,一搖一晃的從食肆里走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一桌子好肉好菜全都是他吃的。
京城有宵禁,但這個時辰,街上卻還很熱鬧,雖比不得白天時的人流如織,但街邊的茶樓酒館食肆里都分外熱鬧,沿著街道還有零零散散的攤販,熱情的招呼著路過的行人。
他們都是京城本地人,不必著急趕時間出城回家。
鄭嘟嘟走過一個雜貨攤,又忽然倒退了回來,指著那攤子上掛著的一個小銅鈴說道:“三姐你看那個鈴鐺,把它掛在小團團的身上是不是特別好?”
小團團就是公主府園子里的那只黑白食鐵獸,鄭嘟嘟聽見云蘿喊了一聲團子,然后就自動自發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小團團。
云蘿看了眼那個在燈籠火光的照射下發出金燦燦光芒的銅鈴,說:“它又不是狗。”
那小販見這幾人穿著便知非富即貴,況且后面還跟著一隊侍衛和丫鬟,神情就越發恭順了,主動將那個銅鈴摘了下來,說道:“雖不是什精貴的玩意,但這銅鈴還有幾分精巧,掛在貓貓狗狗的身上也能逗個趣兒,小姐和小公子不妨看看?”
鄭嘟嘟接過來摸了摸,然后抬頭眼巴巴的看著云蘿。
云蘿似乎不為所動,抬頭卻問小販,“多少錢?”
小販眼睛一亮,忙說道:“承蒙貴人看得上,只需六十文錢。”
“太貴了!”鄭嘟嘟忽然說道,“六十文錢都能吃上三斤肉了!”
小販愣了下,顯然沒想到竟然會聽到這樣的話,目光忍不住在鄭嘟嘟的衣著上打了個轉,然后笑著說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京城的肉價可不止二十文。”
鄭嘟嘟糾著眉頭,仍是不滿的說道:“那也太貴了,不過是一個鈴鐺而已,頂多只給你……十文錢?”
說出這個價格的時候,他心里仍有些遲疑,但看了看手里的銅鈴,他又覺得雖然有點貴,但花十文錢買這個鈴鐺他還是勉強愿意的。
小販被他這還價的幅度驚呆了,下意識抬頭看向云蘿,還有他們身后的另兩位公子。
可惜,云蘿對鄭嘟嘟的行為不置一詞,衛漓和景玥見她沒有阻攔鄭嘟嘟,就也沒有開口,只安靜的站在后面看鄭嘟嘟與人講價,還覺得挺有意思。
鄭嘟嘟見小販沒有看他,就雙手攀在小攤上,用力的仰起腦袋,不滿道:“你看我三姐干啥?是我要買你的鈴鐺,我三姐又不會跟我搶。”
小販干笑一聲,試探的說道:“小公子明鑒,這銅鈴若是只賣十文,小人是要虧本的。”
見云蘿他們并沒有不悅之色,小販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伸出一只手掌,又說道:“小公子若是當真喜歡,小人只收您五十文。”
鄭嘟嘟連連搖頭,朝小販伸出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二十文!”
小販也跟著他連連搖頭,“可不能這樣便宜,匠人打制銅鈴的工錢都不止二十文。”
對上鄭嘟嘟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狠了狠心,說:“這樣,小人再給你減兩文錢,四十八文賣給你!”
鄭嘟嘟噘著嘴,兩文錢能干啥?都不夠他在京城買一串糖葫蘆的。
但他又確實喜歡這個銅鈴,剛才走過的時候眼角余光一瞥而過,就喜歡了,因此心里也越發的放不下。
可是四十八文買一個鈴鐺也太敗家了!
他一手抓著銅鈴,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荷包,一臉嚴肅的說道:“你再這樣貴,我就不要了!”
小販一噎,又無奈苦笑,“小人這兒只是小本買賣,還請小公子手下留情。”
鄭嘟嘟歪著頭,“一個鈴鐺賣四十八文還只是小本買賣啊?”
小販連連拱手,道:“小公子眼光好,一眼就看中了小人攤上最好的物件,您瞧這些手串木雕,也不過十來文而已,這里也有兩個銅鈴,一個只需十八文。”
鄭嘟嘟看了眼那兩個銅鈴,越發握緊了手里的。
他也是有審美的!
抬頭看了看云蘿,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提示,那就是自己做主。
他的小胖手抓著自己的荷包,一臉掙扎。
正在此時,忽然聽見身后一聲嗤笑,“不虧是從鄉下來的,這么幾個錢都舍不得花用,當是多大一筆家財呢。”
聲音不大,但還是清楚的傳進了這邊幾人的耳中。
鄭嘟嘟霍然轉過身,卻見身后一對老夫妻攜手散步,七八個年輕郎君剛從酒樓里出來,一隊兵丁挎著刀巡邏而過,旁邊的小攤上有兩個年輕公子陪著兩個姑娘在挑珠釵首飾,還有行色匆匆的普通百姓,分不清剛才說話的究竟是誰。
肉乎的小臉上露出茫然,然后緩緩的鼓起了兩腮,對著空氣說了一句:“藏頭露尾的小人,說壞話都只敢躲在別人的身后!”
從酒樓出來的幾個郎君轉頭往這邊看了過來,詫異的看著氣呼呼的小胖孩,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說出這種話,這是在跟誰吵架?
鄭嘟嘟已經轉身,繼續跟小販討價還價,“你再便宜些,我零花錢都要花沒了!”
剛才來回的兩句話小販自然也聽見了,他不愿卷入到任何爭斗之中,但看到鄭嘟嘟這樣若無其事的轉頭來跟他還價,一時都噎住了。
小小年紀竟這樣沉穩,沒想到還是從鄉下來的,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于是,他又降價了三文,然后咬死四十五文再不肯松口。
鄭嘟嘟在敗家和節儉之間衡量了半天,終于還是把他的小荷包摘了下來,把里面的銅板全部倒出,“嘩啦啦”的聲音清脆,看著好像有很多的樣子,但數出了四十五文錢之后卻只剩下了可憐巴巴的兩枚。
他一手抓著銅鈴,一手捏著兩個銅板,抬頭跟云蘿說:“我還是把它送給小虎吧,回去的時候,我總要給他帶些禮,誰讓我是哥哥呢。”
說到最后,他還嘆了口氣,然后把銅鈴和兩枚銅錢一股腦的塞進了空空的荷包里,往懷里一揣,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樣子。
剛付了錢,他就有點后悔了呢,因為這個鈴鐺不管是送給小團團還是小虎,到最后都沒有落在他自己的手上!
他瞄了眼小攤上據說只要十八文的兩個銅鈴,其實買這兩個也挺好的,小團團和小虎都沒有落下,還能省錢!
云蘿默默的看著他半點不知遮掩的臉色,伸手抓住他的衣領子就把他從小攤前拖走了。
衛漓和景玥兩人始終守在身后,只是漫步前朝那邊買珠釵的二男二女看了一眼,衛漓不置一詞,景玥則輕蔑的冷嗤了一聲。
轉頭離開,無人去理會那邊白了臉色的四個人。
一直走出很遠,鄭嘟嘟忽然拉著云蘿的手問道:“三姐,我是不是給你丟臉了?”
云蘿低下頭看他,“為何這樣說?”
他摳了摳衣角,說:“我們是鄉下來的,很多規矩都不懂,之前還有人嘲笑哥哥呢,被哥哥說了回去。會不會也有人這樣說三姐?”
“他們不敢。”云蘿說,“沒人敢當面跟我說這種話,至于背后有沒有,我不知,但只敢在背后說人壞話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們放在心上。”
“就像剛才那個人一樣嗎?”
“對,他連面都不敢露,即使被你罵小人,他也不敢站出來爭論反駁,你為何要把這種人的幾句酸話放在心上?”
“我才沒有!”
鄭嘟嘟一下子就把這件事從心里拋開了,覺得三姐說的對,他根本就不應該把那種人那種事放在心上給自己難受,太虧了!
然而,云蘿嘴上雖那樣說,回頭卻把對方查了個底朝天。
鄭嘟嘟沒有分辨出那個人到底是躲在哪里說的難聽話,云蘿卻是從那人開口的瞬間就捕捉到了他的位置,只是當時見識了鄭嘟嘟應對之后,暫時沒有發作。
“不過是個跳梁小丑,哪里值得你費心?想要如何處置,你說一聲便是。”景玥趁著衛漓當值不在家,不能打擾他的時機,再次登門來找云蘿,卻見她正將記錄冊子翻得飛快,隨意一掃就明白了她在看什么。
云蘿翻過一遍,將冊子隨意一扔,漠然道:“如你所說,只是跳梁小丑而已,確實不值得費心。”
景玥撿起冊子從頭看了起來,邊看邊說:“離秋闈還有不足兩月,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不過是安平侯府的一個庶出子,當時說出那話,或許就等著我們去與他爭論呢,一旦有所針對,不論結果如何,他的名聲就揚了出去,還能討好家中長輩。”
云蘿也是這么想的,畢竟當時聽到他那句話的人很少,而云蘿他們一旦與他爭起來,勢必吸引更多的圍觀者。
圍觀看熱鬧的人可不會管事情的因果究竟,他們看到了什么,與人說起就會說什么,還要添點油加點醋。
云蘿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卻不愿意白白的被人這樣算計,還是拿一個六歲的孩子來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