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和云蘿見到袁承的時候,他正捧著個碗在大口吃面,身旁或警惕或打量或探究的目光全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也似乎沒有感覺到一絲壓力。
他手邊已經放了兩只空碗,干干凈凈的連一點湯汁都沒有剩下。
驛站的人員最先看到他們,紛紛行禮,袁承聽到聲音便從碗里抬起頭,然后猛的站了起來。
“小……”他聲音一頓,然后放下碗筷隨便的整理了一下衣裳,朝兩人拱手道,“見過王爺,王妃。”
他此時的形象實在有些狼狽,蓬頭垢面的說一句衣衫襤褸也不為過,腳上一雙黑布鞋已經磨破了,露出一截腳指頭。
他順著云蘿的目光低頭,看到了自己露在外面的腳指和破爛的褲腿,便又伸手撥了下亂糟糟的頭發,咧嘴笑道:“可算是見到你們了,我差點以為要死在半路。”
“發生什么事了?”景玥都被他的這個形象震了一下,臉色越發凝重。
袁承轉頭看了眼驛站內的其他人,沒有多做猶豫的說道:“淮河于建州段的河壩被偷工減料,簡直是不堪一擊,治河款項被層層盤剝,真真用于河壩的不足十之一二。今年,渭河上游地區多雨水,至建州,水位已經超過了往年,有幾處堤壩上已出現小缺口,然府庫中卻無銀無糧無筑壩的材料。”□笔趣文学□Www.BiQuWx.cOM
云蘿眉頭一皺,問道:“只有你一人來京城嗎?嫂嫂和孩子們呢?”
抿了下嘴,他說道:“我曾多次上書,卻盡被中途截下,就連私信都送出后便不知去向,我實在是心中不安,兩個月前就讓你嫂嫂借口給父親祝壽帶著孩子們離開建州去了江南,我估摸著她應該已平安抵達江南,才找了個空隙跑出來。只是這一路,無數次受到攔截追殺。原本到了京城就該直接找上門去,卻在瑞王府、鎮南侯府附近都發現了幾個盯梢之人,就連文彬那個小院外都有人盯梢,我便不敢貿然出現,剛才差點餓暈在街頭。”
他摸著肚子打了個嗝,在云蘿無言的目光中攤攤手。此時放松下來,他的本性便也有些控制不住的跑了出來。
景玥若有所思,說道:“近日,府外確實多了幾個行蹤異常之人,似乎與安平侯府有關,只是尚未查出他們的目的,而他們除了在附近溜達之外也沒有多余動作,便暫且沒有動他們。”
安平侯府?
袁承愣了一下,臉色微微一沉,“建州刺史馮平正是安平侯府的姻親。”
在驛站內沒有多說,跟站內的老兵們囑咐了一聲,然后云蘿和景玥就帶著袁承回了瑞王府。
同時,王府侍衛悄然出行,把袁承藏在琉璃坊一口枯井中的有關建州官員貪腐、橫征暴斂的證據取了回來。
而此時的瑞王府內,景壯壯正仰著小腦袋好奇的看著這個剛才臟兮兮,洗干凈后又有點好看的伯伯,從未見過此人,因此格外招小世子的好奇打量。
他膽子大,并不怕人,看著袁承還“咿呀”的跟他說話,問他是誰,從哪里來。
袁承稀罕的看著他,雙手托在腋下就把他給抱了起來,笑嘻嘻的說道:“爹娘長得好看,果然生出來的孩子也別人家的要好看許多。”
他伸手摸了摸,從自己身上摸出最后那一枚銅錢,塞進了景壯壯的手里,不怎么著調的說道:“這是我如今身上所有的財物了,且先當個見面禮,別嫌棄。”
景壯壯低頭看著手心里這個圓溜溜的銅板,然后朝他甜甜一笑。
袁承的心都要化了,抱著他顛了好幾下,聽到他“咯咯”的笑聲,忽然暗嘆一聲。
也不知夫人帶著幾個孩子如何了?
云蘿過來把景壯壯抱了過去,安置在他的椅子上,然后指著袁承說:“這是舅舅。”
景壯壯看看袁承,又轉頭看向云蘿,舅舅不是這樣的!
“這是另一個舅舅。”
景壯壯遲疑了一會兒,然后喊了聲:“秋秋。”
袁承眨了眨眼,然后朝他笑,一起坐在桌前享用已經遲到許久的晚膳,他摸著肚子說道:“早知道剛才就不吃那么多了。”
肚子里已經被面條填滿,此時看著眼前這一桌豐盛的晚餐,他竟是只能看不能吃了。
次日一早,景玥進宮,袁承則暫留在府內等候召喚。
等得無聊,他便向云蘿打探這幾年京中的情況,“當年,安平侯府的杜六小姐,兵部王尚書家的姑娘和廣平王府人二公子的茍且鬧得沸沸揚揚,后來那顧安城又拐帶了沐國公府的五姑娘私奔,卻又受不住外面的苦灰溜溜跑回來了,鬧了好大的笑話,如今他們情況如何了?”
至那年他被外派離京,蔣五娘被沐國公府送回老家,蔣四姑娘與顧世子結親,而私奔回來的顧安城則繼續糾纏在杜六小姐和王姑娘之間,杜、王兩家也為了各自的女兒鬧得不可開交。
因為之前的茍且和私奔,顧安城的名聲壞得不要不要的,但杜六小姐和王姑娘在眾目睽睽之下失身給顧安城,也找不到更好的親事了,顧安城好歹還是廣平王府的二公子。
云蘿想了下才把這樁陳年往事想起來,畢竟她有那么多事需要操心,別人家的八卦實在不值得她掛心惦記。
“好像兩個都被娶進了廣平王府。”
“娶?”
娶妻納妾,妻才能叫娶。
云蘿點頭道:“對,平妻,不分大小。”
袁承的表情十分古怪,不由得嘀咕了一聲:“大戶人家也這么沒規矩?”
云蘿頭也不抬的回了句:“大部分人家還是講規矩的,但也總有那么幾個不怎么要臉。”
袁承自個兒琢磨了一會兒,又問道:“安平侯府如今在朝中的份量如何?”
至巳時中,宮中終于來人,請袁承入宮面圣。
兩天后,太子被委派前往建州檢查河堤,徹查建州官員貪腐一事,禁軍副統領顧安庭領兵護衛,同行的還有費勁千辛萬苦跑到京城的袁承和工部幾位精于水利的官員。
戶部也飛快的運轉了起來,為建州極有可能發生的決堤水災做好賑災準備。
如此一來,卻瞬間拖慢了登州那邊出海的速度。
泰康帝在含英殿大發雷霆,然而登州之事朝中只有少數官員知曉,但這并不妨礙他發作幾個與安平侯府有關的官員。
今年的端午過得不那么平順,端午后,云蘿帶著景壯壯到莊子上,領著他一起收獲成熟的土豆。
太子出京,景壯壯又出城,二皇子感覺一下子就沒有了伙伴,在宮里鬧,鬧得泰康帝和皇后娘娘腦殼疼,最終也派人把他護送到了莊子上。
云蘿看著抱在一起歡呼的兩個團子,默默的把已到嘴邊的拒絕收了回去。
算了,也是時候讓二皇子體驗一下民間疾苦,待會兒全都下地挖土豆!
云蘿說讓他們挖土豆,那就是真挖,絕對不是讓他們玩耍的。
她給他們小小的劃了一塊地,也就五六十叢,要他們把土豆全部挖出來,挖不完就沒飯吃。
兩個小家伙拿著小鋤頭,一開始挖得可有勁了,但這份興致很快就被磨滅,當嬌嫩的手心因為粗糙的根莖摩擦而疼痛的時候,兩個孩子就開始哭唧唧的向云蘿撒嬌。
然而云蘿并不為所動,還指著周圍一大片土豆地,又指指他們腳下那巴掌大的一塊,說道:“所有人都要干活,他們每個人都要挖那么大的一塊地,你們兩個人卻只有這么一點,也做不到嗎?”
二皇子哭唧唧的說道:“他們都是那么大的人。”
“可是你剛才不是還說,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嗎?”
“那……那也沒這么大呀!”
景壯壯伸著他那被磨紅的手心,一個勁的往云蘿面前遞,眼淚汪汪的撒嬌道:“娘,疼。”
云蘿捏了捏,說:“沒事,挖完之后娘給你抹上藥膏,明天就不疼了。”
景壯壯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震驚,他都這樣了,娘竟然沒有心疼,還連個吹吹都沒有?
娘是不是不愛他了?
遠處走來一個人,景壯壯轉頭看到來人,頓時眼睛一亮,大喊了一聲,“爹!”
二皇子也是一副找到靠山的模樣,跟著喊了一聲,“舅舅!”
喊著就從地里跳了出來,顛顛的往那邊迎了過去。
跑到景玥面前,四只小手全部攤開給他看,然后嘰嘰喳喳的跟他告狀撒嬌,眼睛水汪汪的,真是可憐極了。
景玥蹲下來,一只一只的把四只小爪子都捏了一遍,然后笑瞇瞇的說道:“問題不大,一定能把土豆全部挖出來的!不然,今天晚上就只能餓肚子了,明天早食也不知有沒有得吃。”
兩個小家伙皆都一臉震驚的看著他,仿佛在控訴他的冷酷無情。
景玥更加冷酷無情的把他們拎回到了地里,他自己則蹲在地邊上,笑瞇瞇的跟他們說:“乖,趕緊把土豆都挖了,我帶了饗宴樓的荷葉雞。”
二皇子的肚子“咕”的叫了一聲,景壯壯也捂著自己的小肚子,他們現在就已經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