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午過了午后,皇后娘娘已經派人出宮詢問了好幾趟,長公主更是帶著兒媳婦親自過來鎮守著,至傍晚時分,下課的太子和二皇子一齊登門,產房門外儼然聚集了大彧最尊貴的那幾個人。
但云蘿肚里的那個孩子卻似乎是慢性子,就連陣痛也是不緊不慢的,云蘿吃完一大碗雞蛋之后,又吃了午飯和早晚飯,還上了兩趟茅廁,明明不激烈,卻生生把人折騰得心力交瘁。
六月末的天氣十分炎熱,不管是屋內伺候的還是屋外等候的,都被悶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沾濕帕子無數。
當疼痛終于連綿不絕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經昏暗了。
而一旦真正開始發動,卻又十分迅速,似乎之前的不緊不慢只是在積蓄力量,就等著這一刻一舉沖破阻礙,降臨到這個新鮮的世界。
云蘿幾乎是剛感覺到疼痛難忍,忍不住痛哼了一聲,然后就覺得下方一空,有什么一下子從體內滑出,不等人清理拍拍他的小屁股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聲十分嘹亮,中氣十足,把產房外剛聽到云蘿痛哼,豎起耳朵的景玥都嚇了一跳,心提起一半,不知是該繼續往上提,還是緩緩放回去。
景壯壯迷迷糊糊的差點就要睡著了,眼睫毛還濕漉漉的剛剛才委屈的哭過,突然聽到嬰兒啼哭,他一下子就睜開眼睛,小表情十分懵懂。
等反應過來,他飛快的在景玥懷里扭過身,朝著產房大喊了一聲:“弟弟!”
景玥習慣性的駁了他一句:“是妹妹!”然后低頭瞪了懷里的臭小子,人已站在產房門口,緊盯房門。
二皇子也站在他身邊,抬頭看著他懷里的景壯壯,一臉認真的說道:“是妹妹!”
也就只有在這個時候,景玥才會覺得小外甥格外順眼。
景壯壯卻一點不肯松口,鼓著小臉再次強調,“弟弟!”
“妹妹!”
眼看著兩人又要為這個問題吵起來,產房們忽然打開,瞬間把外面幾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過去。
葉蓁蓁抱著一個襁褓走了出來,笑盈盈的對景壯壯說道:“恭喜,壯壯的愿望實現了。”
景壯壯且懵懂,沒有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舅母對他說恭喜,那肯定是有好事,于是他朝葉蓁蓁咧嘴一笑,然后去看她懷里的襁褓,眼睛亮晶晶的喊:“弟弟!”
葉蓁蓁把襁褓湊近給他看,“對,是個弟弟。”
景壯壯高興極了,景玥卻如晴天霹靂,他嬌嬌軟軟的小閨女沒有出現,又是個臭小子?
心里失望至極,景玥隨手把景壯壯塞到身旁太子懷里,然后直接越過葉蓁蓁進了產房去看望云蘿。
云蘿剛清理完,大熱天的卻被塞進被窩里,無奈極了。
她此時尚有余力,并不覺得困倦乏累,便意圖跟公主娘講道理,“娘,我也是大夫,女子生完孩子不僅怕冷,也怕熱。如今是六月酷暑,您把我包得嚴嚴實實還要塞我進被窩,密閉悶熱的環境易于病邪生長,病邪入體易引發潰瘍炎癥,甚至引起產褥熱,那是會死人的。”
“呸呸呸!”如果不是她剛生完孩子,長公主真想拍她兩巴掌,“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嘴上沒個把門,什么好話歹話都往外說,我這還不是為了你?月子里受風落下病根,以后有你受的!”
“那娘可知捂著了比受風受涼更難以醫治?”
長公主橫她一眼,“千百年都是這么過來的,就你顯得與眾不同!”
“千百年一直如此,就一定是對的嗎?”
長公主不理她,還想往她頭上戴抹額保暖。
云蘿簡直避如蛇蝎,此時正好看見景玥進來,她一手擋住公主娘的手,一手掀開了被子就想從床上跳下去。
景玥頓時嚇得緊走兩步一下子就到了她面前,摟著她說道:“想要干什么說一聲便是,沒見過剛生完孩子還像你這么精神的。”
云蘿一手摟著他的脖子,幽幽瞥了他一眼,“你見過許多女人生孩子?”
景玥瞬間緘默,自覺這個話題越說越錯,索性閉嘴,只埋頭把她用小被子一裹,然后打橫抱起就往門外走。
產房內雖清理了一遍,但氣味仍不好聞,不等云蘿提及,景玥就直接給她挪了個地方,從產房挪到他們的臥房之中。
看到云蘿,景壯壯瞬間就覺得弟弟也沒那么香了,顛顛的跟著進了屋,在云蘿被放到床上之后,他也勾著小短腿意圖往床上爬。
“娘,娘……”
二皇子也跟了進來,此時還在景壯壯伸手使力,幫他往上推托。太子年紀大了,倒不好再隨意進來,只站在屏風外逗新生的小表弟。
他已經是見過世面的太子了,所以雖依然覺得小表弟長得丑,但好歹沒有嫌棄出聲,想著等過幾個月,就又是個白白嫩嫩的小胖子。
泰康帝一直等到現在,見云蘿母子平安,他逗了會兒小嬰兒,又跟長公主說了幾句話,然后帶著兩個不是很樂意的兒子一起回宮,并第一時間就前往長春宮親自向皇后道喜。
景家又添一丁,皇后必定高興。
皇后高興,他的日子自然也就好過了。
因為還要照顧被扔在家里的衛長樂,葉蓁蓁在瑞王府用了晚膳之后就回去了,長公主卻留了下來,要親自照看云蘿和兩個外孫。
但沒兩天,她就被不聽話的云蘿給氣走了,又是擦身又要洗頭還不肯好好在床上躺著坐月子的云蘿惹惱了長公主殿下,臨走前揚言再也不管她了。
上一回生壯壯時也沒見她這樣作啊,怎么當第二回娘反倒開始叛逆了?
云蘿也煩惱得很,生壯壯是在初春,天氣寒涼,她自然也愿意配合長輩乖乖坐月子,有些事忍忍也就過去了。但如今是六月酷暑,每天一動不動都要流一身汗,粘噠噠的她如何能忍得了一整個月不見水?
長公主覺得她亂來,云蘿說不通公主娘,就我行我素,于是母女倆第一次鬧翻,長公主收拾收拾行囊,氣沖沖的離開了瑞王府。
但剛回到長公主府,她就派人給云蘿送來了一車補品,還有給兩個外孫的小衣服和玩具。
云蘿沉默半晌,不由疑惑道:“她這算是服軟?”
景玥覺得好笑,也就真的笑了出來,特別熟練的給小兒子換上尿布,又往他小腳丫上套了一只長公主新送來的金鐲,說道:“岳母好面兒,大約是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又不愿意承認,這才故意生氣離開。”
他雖嘴上嫌棄又是個臭小子,但許多事情卻也不假手于人,親自伺候,把這個小祖宗也伺候得舒舒服服。
跟他的哥哥相比,景小公子更像是個正常的小孩,力氣小小的,也不挑嘴,吃飽喝足每天都要睡十來個時辰。
剛才因為尿了不舒服便哼唧幾聲,換上干爽的尿布之后就繼續呼呼大睡,偶爾皺一下眉頭或嘬嘬小嘴,十分安然。
景壯壯對這個弟弟稀罕得很,反正也沒別的要緊事,他幾乎一整天都守著弟弟,嘰里咕嚕的跟他說話、陪他玩耍,還好幾次被云蘿抓到他偷偷喂弟弟吃零食點心。
小兒子比大兒子省心,醒著的時候更喜歡爹娘哥哥陪他玩耍,但睡著后卻一點都不粘人。
景玥不愿云蘿費心費力,就讓奶娘帶著小公子睡,景壯壯見此還自告奮勇的也要從爹娘的房里搬出去,去陪弟弟,免得弟弟第一個睡覺會害怕,而且,若是萬一他們不在的時候,奶娘下人們欺負弟弟怎么辦?
為這個弟弟,景小世子真是操碎了心,然而搬出去的第一晚,他就大半夜的抱著他的小枕頭哭唧唧敲開了爹娘的房門。
弟弟睡得像只小豬一樣,他還是回來陪爹娘吧。
景玥覺得完全沒有必要,但是景壯壯不聽不聽,飛快的繞過他鉆進屋,并爬上床鉆進了娘親的懷里,還主動給自己蓋上了小被。
瑞王爺盯著那個又霸占他媳婦,還拿屁股對他的臭小子,氣到內傷。
雖然原本就什么都不能做,但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不樂意和阿蘿之間多一個礙眼的小祖宗!
小祖宗才不管他,娘親的懷抱讓他瞬間就安心的沉睡入夢,一睡到天亮。
因為守孝,小兒子的洗三、滿月、百日都過都十分簡單,唯一不簡單的大概是皇后娘娘親自給他娶了個小名——福綿。
景壯壯覺得這個小名太拗口了,于是只管“阿福阿福”的叫。
十月,白水村那邊,文彬的孝期已經結束了,但是不等他收拾行囊準備上京候缺,癱瘓多年,又在鄭大福過世后身體每況愈下的孫氏終于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文彬……文彬默默的把行禮放歸原處,協助長輩操辦祖母葬禮,然后開始新一輪的守孝。
云蘿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十一月,昨晚京城下了一夜雪,極目遠眺,所有東西都被覆上了一層白。
景壯壯從外面跑進屋,手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什么,蹬蹬的跑到小福綿的搖籃旁,然后飛快的往他手里塞了一團雪。
“阿福,給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