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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四六 神教

  幾乎全部的人都倒在地上,掙扎了一陣便不動,張問韓阿妹等四人沒有事。事情已經很明顯,這是自己人下的毒!

  張問轉頭看向韓阿妹,她冰冷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張問頓時明白是她指使人干的,他心里泛出一股寒意,指著地上的尸體道:“你殺他們做什么,他們是你的人!需要下這么狠的手,把全部的人都殺死?”

  韓阿妹的肩膀微微抖了幾下,情緒激動地向張問吼道:“這些人并不是完全靠得住的人!你知道如果他們把我在馬車上喊出的話傳出去,有什么后果?你這登徒子!是你殺了他們!”

  張問無言以對,他很想爭辯,是她自己要和老子同乘一車,現在發生了一點意外,把責任都推老子頭上!但是張問沒有爭辯,現在彼此推卸責任有個毛用。再說她毒殺的這些人,和張問一點關系都沒有,張問連屠城都見過,死十幾個他根本就沒什么感覺,只不過覺得因為這么點小事就殺掉這些人,有些不可思議。

  或許韓阿妹是對的,張問不知道圣姑究竟是什么一個玩意,和尼姑一樣?張問沉住氣道:“好吧,現在人都死了,多說無益。誰對誰錯現在也不重要了,我想我們應該和解,否則對正事有害無益,軍權在你手里,你不聽我的,我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無計可施。”

  韓阿妹胸口起伏了,顯然對殺這些人心有不忍。張問看她的樣子,心里總算略略松了一口氣,為了某種目的殺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殺了自己人一點痛心都沒有。如果是那樣冷血的人,張問還真有些害怕了,幸好這女人還沒到那個地步。

  這時候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還剩五個,她們只好丟棄了大部分東西,只帶著一輛馬車和一匹馬走。馬車上坐三個人,一個侍衛趕馬,一個侍衛騎馬。

  張問從車窗里看著地上擺著的尸體,心下不禁嘆了一氣,當此世道,無權無勢者,只能任人魚肉宰殺。

  車轱轆嘰咕嘰咕地轉起來,開始動身,馬車上的氣氛很冷,終于穆小青打破了這些沉默,“明天早上,就能到達大營了。”

  張問在汀州呆了不少日子,這時想起這個地方很少下雨,便忍不住搭腔道:“汀州八月間好像很少下雨,贛州的氣候是不是和汀州一樣?”

  “贛州地勢高,晝夜溫差大,不過八九月間同樣很少雨水。”穆小青以前在戰場上被張問打敗過,現在她不僅沒有記仇,反而言語之間很尊敬。張問對穆小青的為人很有好感,尊重對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張問哦了一聲,面有郁色。張問以前在明軍中時,明軍正規軍大量裝備火器,所以他對火器有比較多的了解,在沒有強大騎兵威懾的情況下,三疊陣的鳥銃隊顯然擁有強大的戰斗力。火器兵也有許多缺點,比如對天氣的依賴;但是從穆小青口中得知,這個季節少雨水,進入秋季后更是秋高氣爽,這樣的天氣無疑更有利于敵軍。

  因此張問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忍不住說道:“我實話實說,如果急于求戰,對我們十分不利,勝算極低。能否把決戰推遲到陰雨季節?”

  張問心里盤算著,只要是雨水多的季節,對方的火器基本就是擺設,特別是大雨天氣,野戰要用火器那真是笑話,打傘也只能小雨天氣湊合用用,影響也比較大。

  這時韓阿妹的話打消了張問的僥幸心理,她說道:“糧草堅持不了那么久,如果要再等幾個月,只能先把贛州城拿下,劫掠官府。”

  張問急忙擺手道:“不成!我只要在你們軍營里,就不能去打官府,否則我就算能回去,也會受到攻詰。現在幫你們打葉楓還說得過去,我可以說是挑起叛軍內斗之類的,反正你們內斗對朝廷只有好處。而我要是幫著你們攻城略地,我怎么向被殺的官員將士交代?”

  張問完全沒心思站在朝廷的對立面,他不覺得現在公然對抗朝廷很樂觀。

  韓阿妹冷冷道:“我們打了贛州之后再對付葉楓勝算不是更大。張大人也想得太遠了,眼下我們如果戰敗了,你還能活著回去?”

  張問頭疼不已,軍權在他們手里,自己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這一點讓張問很是不爽,他勸說道:“我真不覺得現在造反能斗過大明朝,朝廷里那么多人,一定會不斷地設法圍剿你們。你讓我回去繼續當官,說不定能為你們爭取一點生存的空間。你要不是不信我,最多兩三年,你就會知道我說的話對不對!”

  韓阿妹大量了半天張問,說道:“那是兩三年之后的事,現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誠心幫我們,我又怎么知道你說的話就是對的?”

  張問道:“拋開葉楓,你們與我張問無怨無仇,我在溫州建立大營對付你們只不過是完成我的本分、平定福建亂局,只要你們能在名義上歸順朝廷、消除直接威脅,我的使命就完成了;再加上你和沈小姐之間的關系,我沒害你們的心思。我說的話對不對,這個沒法子解釋,不過,不是我張問狂妄,我的見識恐怕比你們明教內部的那些人要高那么一點。”

  韓阿妹的眼睛一直沒有從張問身上移開,可以想象,她很重視張問,不過她口上卻冷冷挖苦道:“張大人這么有見識,怎么沒能輔佐皇帝中興大明?”

  張問無言以對。

  韓阿妹見到他的樣子,她的神情很愉快,仿佛只要讓張問不爽,她就很高興一般。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張問犯困,很快就睡了過去,而韓阿妹白天責罵了張問是登徒浪子,現在仍然和張問睡一輛車上。

  第二天早上,馬車停了下來,果然如穆小青所說,早上就到軍營了。等張問和韓阿妹等人從馬車上下來時,已經在中軍,但是外面喊聲震天,高呼神教萬歲、教主威武、圣姑千秋等等,看來軍隊中很多人都是教徒。

  韓阿妹戴了一頂白色帷帽,看不見臉,一副神秘的樣子。穆小青和張問只好跟在后面。中軍大帳門口兩排將領趴在地上,虔誠地向韓阿妹叩拜。這樣的場景讓張問覺得,這些人就像是在跪拜天子一般。

  進了中軍大帳,張問忍不住碰了碰穆小青,低聲問道:“教徒信奉教義,在戰場上是不是就不怕死?”

  穆小青左右看了看,中軍大帳里站著許多白衣侍衛,便低聲道:“一會再說。”

  這個大帳篷被分成了兩半,外面設了兩排座位,中間供奉著一個菩薩的畫像,香火繚繞。這樣的軍營讓張問心里有點不爽,但是他又不能要求扯了那些玩意,只好緘口不言。里面罩著維布,大概就是主將私下處理公務和見客的地方。

  韓阿妹帶著張問和穆小青走進里面,里面正中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老頭穿著一身道袍,臉頰瘦削,活脫脫一個神棍。那老頭見到韓阿妹,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一喜,說道:“阿妹,路上順利吧?”

  “教主。”韓阿妹揭開頭上的帷帽,向老頭拜了一拜。張問見罷有些吃驚,這老頭應該就是韓教主,他的女兒見了他不叫父親、只叫教主也就罷了,張問看到韓阿妹的側臉,她臉上竟然冷冷的沒有一絲溫情和高興。

  這女人沒有孝道?!在張問心里,韓阿妹的形象立刻降低了好幾個檔次。大明以孝治天下,作為大明官員的張問或多或少受了影響,而且他本身也認同孝道。

  韓阿妹拜完,回頭指著后面的張問道,“教主,這就是張問,遼東大破建虜的人,行軍布陣很有才能,他已經答應愿意幫助我們。”

  韓阿妹一介紹,張問忙拱手揖道:“在下張問,見過韓教主。”

  韓教主回禮道:“張公子威名,久仰久仰。快請坐下,來人,看茶。”

  張問注意到他稱呼自己張公子,而不是張大人,心道這教主對朝廷官員還是有抵觸心態。張問寒暄了一句,便依言坐下,心里保持著謹慎。

  這里的環境讓張問不是很舒服,這些人他也沒多少好感,但是情勢所迫,不得不和他們合作。好在張問的適應能力比較好,很快就靜下心來,既來之則安之。

  待端茶送水的人出去之后,韓教主便端起茶杯請茶,然后說道:“未聞張公子表字?”

  張問道:“在下表字昌言。”

  “昌言,好好,想必我們這里的情況,你已經知道了。葉楓狼心狗肺之輩,本教要清除妖孽,帳下有死士一萬五千人,正欲殺回汀州,清理教門!維是死士萬千、猛將有余,只缺一個料敵如神之人。今昌言到來助我一臂之力,是老母庇佑,神教昌盛之相,我們定能一舉成功!”

  張問眉頭一皺,拱手道:“韓教主,請恕在下直言,葉楓靡下的軍隊,進退有度,是精銳之師,況且有大量鳥銃火炮裝備。教主的軍隊恐怕虔心有余,戰力不足……”張問心道如果信了什么神教真的就刀槍不入,那還找老子來干什么?

  韓教主唉了一聲道:“昌言不必拘禮,本教何嘗不知?不知昌言有何對策?”

  張問想了想,說道:“這兩天我都在謀劃這次戰爭的情況,當下情勢不利于我方,但除了決戰別無選擇,只能從以下幾方面入手:整頓軍紀,必須令出必行,賞罰分明;提高士氣,使士卒有戰之心,無退之路;揚長避短,在我看來,火器是敵軍最大的優勢,須盡量避開它們的優勢,采取近戰夜戰等方式,尚可一搏。”

  韓教主聽罷喜道:“好!昌言果然不負威名,一言即道出破敵之策。今天本教就任命你為義軍的軍師,以后你就是咱們神教的人!”

  張問愕然,他看了一眼韓阿妹,說道:“這……”

  韓阿妹這時說道:“教主,張問不愿意加入神教,他幫助我們打仗;我們把他從葉楓手里救出來,給他一條生路。相互合作,互不虧欠。”

  “哦?”韓教主看了一眼張問。他的眼神讓張問很沒有安全感,這老東西不會利用完,就痛下殺手吧?張問覺得很有這種可能,一幫裝神弄鬼的邪•教,也不知道有沒有誠信可言。

  張問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現在甚至在想,或許呆在葉楓那里還能保得一條性命,跑到這邊來性命可能都要丟掉!

  還好繡姑因此脫離了危險,而且可以看出韓阿妹應該沒有害張問的心思,張問尋思著沈碧瑤和他們還有點關系,不定事情沒想象的那么糟糕。

  韓教主皺眉沉吟片刻,顯然對于張問不愿意加入神教的事不那么痛快,不過他現在找不到可以調集大軍以弱勝強的能人,韓教主便說道:“既然昌言不愿意加入神教,人各有志,本教也不強求。現在你我有共同的敵人,還望攜手共進,你就任代軍師一職吧,大軍進退,本教悉聽諫言。”

  張問拱手道:“謝教主寬宏大量,在下定然鞠躬盡瘁竭盡全力打贏這一仗。”

  “好,好。今日你們旅途勞頓,我叫人給你們安排住處,休息休息。”

  張問站起身來:“在下告退。”

  這時韓阿妹也起身告辭,韓教主很是失落道:“阿妹,你留下來陪為父說說話吧。”韓阿妹道:“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拜見教主。”

  聽到這里,張問覺得這韓教主也有點可憐,自己的兒女不冷不熱的,恐怕不是什么好滋味。

  穆小青是這支軍隊的主將,當然這種“神軍”自然是神教最大,有教主在,教主的權力比主將大,穆小青基本沒有決斷的權力。她對張問倒是挺上心的,安排住處都是親自安排,就安排在中軍大營里,方便入帳參議軍機。

  張問趁她帶著自己去住處時,便問道:“先前那個問題,我想知道,是不是教徒都不怕死?”

  穆小青放低了聲音,這種姿態讓張問感覺很親切,就像兩人關系好得能說悄悄話那樣,穆小青道:“上次在溫州你不是見識了?打不過的時候,照樣會跑!”

  張問道:“我以為上次打溫州的不是教眾主力。”

  穆小青繼續道:“是人都會怕死,很多教徒不過是為了討條活路,根本就不信神,倒是許多苦難的老百姓很信,他們相信對神教虔誠,能修善緣,投生之后能有好日子。”

  張問啞然失笑,“看來穆將軍也不信……很讓人無奈,建立神教的上層人員大部分都不信這一套,卻拼命宣揚。”穆小青笑了笑,說道:“你別說出去,在無生老母面前,誰也不敢說自己不信她老人家!”

  張問找了個坐墊坐了上去,又請穆小青坐下,“對了,圣姑和教主的關系好像不是很好。”張問趁機又打聽著一些有用的信息,為以后活命做準備,至于戰爭誰贏誰輸他都不是最關心,他最關心的是自己怎么活著回去。

  “這個……”穆小青一臉為難。

  張問忙裝作很隨意地說道:“如果不能說就算了,我只是隨意問問。”

  穆小青道:“請見諒,有些事不是我們能隨便說的……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昨天我們殺了那些人,其中有人跟了圣姑很長時間了,圣姑能對他們下手心里肯定很難過,她并不是為自己!”

  張問吃驚道:“不是為自己?她是為了維護神教么?”

  穆小青搖搖頭。

  張問摸不著頭腦,不明所以地問道:“我不明白,圣姑是不是就像信奉佛教那樣的,不能成親?”

  穆小青白了張問一眼道:“無論是白蓮教還是明教,都沒有太多戒條,所以才會贏得那么多人的信奉。圣姑當然也不例外,她只遵守教內的教律,其他教宗的東西不必遵守。圣姑也可以出嫁成親……唉,我只能告訴你這么多了,圣姑很看重你,昨天殺那些人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張問更加迷惑,他搞不明白怎么會為了自己?他原本以為圣姑和尼姑差不多,要遵守色戒,容不得男人褻瀆,所以怕人把不雅的事傳出去污了圣姑的清譽和白蓮教的名聲。但是現在穆小青說圣姑和別的女人沒有什么區別,不用遵守那些戒條,張問就認為圣姑沒有必要殺那些人了,事情并不是那么嚴重。

  因為這時的社會風氣已經十分開化,女人雖然也被要求三從四德,但是實際上已經有許多良家女子和男人正常交往;或許大家閨秀要嚴格一些,要成天呆在后院里。可圣姑到處亂跑,顯然不必用大家閨女的標準來要求她。

  這樣的女人,只要沒有被捉奸,其他事并不是多嚴重。根本不是被摸了一下手就要砍手,被看了一下胸就要割乳那么嚴重!

  張問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穆小青卻拒絕告訴他更多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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