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的人在京師到處撒布謠言、說張問的壞話,這些張問也很快就得知了。有張盈的眾多眼線,京師里的輿情張問都能第一時間知道,這倒是夫唱婦隨。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人們顯然對說道別人的丑事很有樂趣,傳來傳去,難免添油加醋。在極其歡快的娛樂效果下,什么大義、真相、利弊都不重要,人們只覺得事兒有趣,哪里管的了那么多。所以張盈說起那些消息時,免不得十分氣憤。
張問倒是修煉到家了的,他的情緒完全不受影響,還笑著說:“盈兒不必往心里去,這是好事。看來魏忠賢是急著要出一口惡氣,這樣我倒是放心了。他撇開上策不用,意氣用事,卻不知道還能使出什么法子來?”
他一邊說一邊揭開茶杯喝茶,張盈聞到那股味兒,不禁皺起眉頭道:“相公怎么喝這種劣茶?”
張問指著茶杯道:“盈兒是說這花茶啊。這茶的味兒確實不太純,不過香味濃郁,喝著喝著就習慣了,反正再貴的茶葉我喝到嘴里也是那個樣。正巧嘗到這花茶苦里帶甜、味濃而粗曠,甚合我意。”
張盈搖搖頭嘆道:“相公,這種茶是平常百姓家用的東西,咱們家也不缺那點銀子。”
“其實用度的東西不用在意貴賤啊,這茶喝著好就成了,何必去管它是貴還是賤。”張問一邊說,一邊又想,難道自己真的是那俗不可耐的人?相比那些和黃金一個價格的茶葉,他還覺得這粗花茶喝著舒服,因為香味濃。
或許是口味太重,太高雅細致的東西他反倒沒感覺了,這種俗的、重口味的味道,反倒有意思。
張問的品味確實有點俗氣,比如他早上漱口就一直用青鹽,那些制作精良還帶著花香的膏狀玩意,他一直都不感冒。像茶葉、牙膏、衣料等日常用度,張問都是用最平常的,倒不是他沒錢,他現在身家有多少自己都算不清楚。反正從南邊回來,錢莊里就有好幾十萬銀子沒花出去;沈碧瑤富可敵國,張盈名下的各地財產,包括房產、地產、鋪面也是數不勝數,張問從來不過問。張問一家子這幾年確實是發了大財。
相比之下,那些有點錢,小有資產的人家,反倒很奢侈,十分注重用度品味,什么東西都要攀比,好像用差了就降低了身份一般。
張盈拋開茶葉的話題,說道:“相公認為魏忠賢下一步會用什么法子?三法司和東廠錦衣衛會來查相公么?”
張問笑道:“盈兒不必擔心,魏忠賢既然拋棄了以退為進的策略,以后出現的事兒雖可能有些繁雜,但其實很簡單,都得圍繞著一個人:皇上。
皇上不首肯,我這個皇親國戚、三品官,誰敢亂來?任他用什么法子我都不怕他!皇上的既定方略是打壓魏黨,重置朝局平衡;皇上身邊的人,除了魏忠賢一黨,最重要的就是皇后和王體乾,這兩個人都是魏忠賢的對頭,我覺得魏忠賢沒什么手段可以用了。咱們就慢慢等著,看看他如何掙扎。”
魏忠賢先引導輿情,給張問潑臟水,干完這些事后,想來想去,要動張問還是得回歸朝堂,這才是根本。不過朝堂大員不是誰都可以查的,魏忠賢便指使各部言官彈劾張問,造勢之后,只差皇帝那里首肯,就可以讓各個衙門給張問找麻煩了。
于是魏忠賢拿著一大把奏章找皇帝去。皇帝朱由校的生活基本沒啥變化,每天就那樣,白天大部分時候不是玩女人、就是玩雜耍,只有遇到一些他認為必須親自過問的事才稍稍處理一下。什么天災啊、地方政績上報啊,他完全不管,他只管人、那些涉及朝局的人。
其實朱由校雖然沒什么文化,智商還是不低,他明白這么大一個國家、這么多人和事,他什么都管根本管不過來,也不可能有啥效果;他也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這點能耐,要主持什么大政略,他沒那個才能,本來就不懂具體操作非要去指手畫腳恐怕只能起反效果,(他弟弟就是這么個人,亂搞只能越搞越糟,這是后話),所以朱由校的干法就是只琢磨那么幾個人,用幾個人來影響朝局、影響天下,讓自己的位置越坐越穩。這種辦法很適合朱由校這樣的人,原本他的精力就不濟,這么輕松點才能多些時間玩自己喜歡的東西,何苦沒事瞎忙乎呢。
到目前為止,情況已經在向朱由校有好處的方向發展了,王體乾成功地變成了魏忠賢對頭,只需要這么兩個人,朱由校就可以更全面地了解一些外面的事。如果他們兩人穿一條褲子,朱由校哪里分得清假話真話?
魏忠賢準備了許久,抱著一堆奏章走到了養心殿,因為朱由校正在那里干木工。
朱由校出了一陣汗,就坐了下來,太監們忙著侍候,擦臉的擦臉,送茶的送茶。朱由校看著木板上的各種工具,突然覺得這些東西好像沒有以前那么有意思了,人的興趣是會改變的,沉溺了幾年,也可能會厭煩。
而西苑里玩樂的那些東西也就那么幾個花樣,讓朱由校有些悶,魏忠賢這廝以前總是能想出新鮮的玩法,讓朱由校開心。可最近魏忠賢忙著干別的事,焦頭爛額的,也顧不上想新鮮玩意,于是朱由校就感覺缺少點什么,這一切都是朱由校造成的,魏忠賢的麻煩最終還是朱由校給的。
他有些感悟,做什么事,有所得總有所失。
當魏忠賢進來跪拜時,朱由校不等他說話,就忍不住感嘆道:“忠賢啊,你說你們這些當太監的,爬這么高真的那么有意思嗎?”
魏忠賢愣了愣,他沒意料到皇帝突然問這么一個問題,想了片刻,才說道:“奴婢等的位置都是皇爺給的,奴婢們是沒根的人,唯一盼的還不是皇爺喜歡咱們,只要能在皇爺跟前,高位低位都很好啊。”
朱由校笑道:“別給朕來這一套,朕先恕你無罪,你給朕說真話。”
“那……奴婢就說實話?”
“嗯,朕讓你說實話,你就說實話,真話假話朕還是分得清楚。”
魏忠賢想著能和皇爺談心,可以增進關系,既然皇爺突然有了感覺,自己也犯不著說些場面話讓關系疏遠了,他便小心說道:“皇爺,奴婢說句實話,奴婢們這樣的太監,連個完整的人都不是,多數進宮之后都會改名換姓,死了連祖墳都不能入。說咱們是男人那真是笑話,可外邊的人卻稱咱們是公公,比公得還公,他們是對咱們又恨又怕啊。這一切都是因為皇爺是咱們的大后臺。”
朱由校點點頭:“這句話倒像是真話了,繼續說下去。”
“如果太監們沒有皇爺給的權力,不能讓人害怕,特別是士林的人,就會拼了命踐踏咱們、侮•辱咱們,好像只有把咱們太監的尊嚴踩在腳下,才能顯示出他們夠男人。他們會說咱們算什么東西,言語之中無時無刻不充滿鄙夷。百姓說冷飯冷菜都能吃、冷言冷語不能聽,咱們雖然是太監,可也是人不是,也不想成日被人冷言冷語地辱沒……于是太監們都想方設法能讓別人害怕,這樣他們就會收斂。”
朱由校若有所思地說道:“有道理……對了,你來有什么事兒吧?”
魏忠賢和朱由校談了一會心,見朱由校心情不錯,急忙把奏章呈到旁邊的案上,說道:“稟皇爺,這些折子,都是彈劾張問的折子……”
“哦?彈劾張問什么?”朱由校明知故問道。
魏忠賢飛快地安排著說話的用語,這種時候,不能義憤填膺一個勁說壞話,容易造成讒言的印象,得作出一副就事論事的樣子,“前不久張問將戶部主事方敏中的閨女搶到家中,留宿了一晚,污了人家的清譽,方敏中那女兒要死要活的,方家十分可憐。有和方敏中交好的官員,對張問仗勢欺人的行為十分憤怒,這才為方敏中出頭。”
朱由校隨手翻著面前的一堆奏章,問道:“張問真留宿了方家閨女一宿?”
魏忠賢躬身道:“據東廠錦衣衛探訪,確有此事,張問自己也不否認此事。不過留宿一宿干了些什么,這個就不好說,得查查才清楚。”
魏忠賢十分小心地把事兒引導到查張問上面去,他也沒說張問有罪,只是說查查真相,只要皇帝首肯,這件事就有得辦了。
朱由校卻完全沒有中計,沉吟道:“張問當了許多年的官兒,也沒聽說他強搶民女,怎么這會兒干起這樣的事來了?”
魏忠賢郁悶道:“這個……奴婢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過謠言沸沸揚揚的,這事要是不澄清,方敏中那閨女恐怕……”
魏忠賢一邊說,一邊觀察朱由校的神色,巴不得朱由校干脆點說那查清楚真相,可朱由校卻半天不說這句話,只是皺著眉頭沉思。
過了許久,朱由校才說道:“這種事兒越鬧得兇,看熱鬧的人就越多,謠言也越多。既然張問污了人家的清譽,這事兒他得負責。”
魏忠賢緊張地等著聽皇爺說怎么負責,干了壞事,總得受到懲罰吧?他猜測會讓張問付出什么代價,殺頭罷官倒不至于,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兒,至少對皇帝來說不是個什么事。降級罰奉?唉,雖然便宜了那廝,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后面的好戲咱們再好好玩玩。
朱由校想了想,說道:“朕覺得張問不是那樣的人,朕又不是沒見過他,他犯得著去搶人?且這閨女的清譽被污了,不給人家點交代,朕倒是有些對不住朝臣了。這樣,讓張問把方家那閨女娶回去得了!雖然是做姨太太,可戶部主事能和張問聯姻,也不是什么壞事,讓內帑出錢,送份嫁妝。”
“啊?”魏忠賢徹底懵了。
朱由校笑道:“看,這本來是一出悲劇,朕就得讓他歡喜收場,哈哈。”
魏忠賢覺郁悶非常,他幾乎要哭出來,說道:“皇爺,使不得啊!這樣辦那可得亂了套,善惡不分,天下人都效仿,那綱紀不是亂了?”
朱由校怒道:“你這個老奴婢,你說朕善惡不分?”
魏忠賢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要是一個小太監,在皇帝面前說錯了這樣的話,馬上就得命喪黃泉,魏忠賢的冷汗都嚇了出來,急忙伏倒在地,不住磕頭道:“奴婢不敢,奴婢該死……皇爺大慈大悲之心,處處為臣下們作想,是胸如大海,非奴婢這樣的小人可以頓悟的,奴婢一時沒有悟到圣意,說錯了話,奴婢罪該萬死!”
朱由校騰地站了起來,指著魏忠賢道:“哼!朕看你是越干越回去。你要明白,朕不治你的罪,是念在你是朕的老人份上,你好自為之!”朱由校說罷“哼”了一聲,拂袖便向外面走。
魏忠賢伏在地上,久久不敢起來。他的胸口撲騰撲騰猛跳,很長時間都沒回過神來,不知怎地,最近好像什么事兒都不順心,難道是犯了什么沖?他懊惱不已,本來好好的一件事,怎么就慘敗收場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事的結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好像在某些細節環節上出了問題,魏忠賢一遍遍地反思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打斷了魏忠賢的發呆,“魏公,皇爺已經走了,您就起來吧。”
魏忠賢抬起頭,就看見了一張光滑的帶著娘氣的瘦臉,一對桃花眼說不出的惡心,不是王體乾是誰?魏忠賢恨不得沖上去把那張笑臉給撕爛!
“你•妹!很好笑嗎?”魏忠賢忍住了暴力舉動,嘴上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
王體乾聽見魏忠賢張口就是臟話,臉上閃過一絲怒氣,但是很快就恢復了笑意,尖聲道:“咱家理解魏公的苦衷,您不順氣兒,可一定要注意身子骨啊。要是這么就氣死了,您那些兒子兒孫們真會給您送終?”王體乾罵起人來,倒是不帶臟字,卻沒有一句不是罵腔。
魏忠賢可沒那么多涵養,他怒不可遏地指著王體乾道:“老子進宮前還嘗過女人的滋味,再不濟有個女兒身上有老子的血脈,你王體乾十歲不到就被割了,花生米還掛在墻上,好意思和咱家說斷子絕孫?咱家要像你這樣,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你……”王體乾漲紅了臉,也動了氣,指著魏忠賢的鼻子道,“你不過也是太監,真好意思說這種話,咱家算是服了你。不要臉的東西!”
兩人罵了一陣,就在這時,只聽見有太監高聲道:“皇后娘娘駕到!”兩人才停止了對罵。
雖然魏忠賢壓根不怕皇后,但是畢竟皇后是后宮之主,地位在那里,要是完全不守規矩就有謀逆的嫌疑。于是魏忠賢和王體乾都一起跪倒迎接。
在一眾宮女太監的簇擁下,張嫣站在正中,就像綠葉中的紅花一般。張嫣進宮已經三四年了,她進宮就是皇后,雖然處境不是很順利,但是地位尊貴,幾年的時間下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小女孩樣子了。只見她體型豐盈,皮膚嬌貴,就如可以掐出水來一般,雍容高貴的舉止中帶著莊重,姿容秀美、典雅端莊,讓她看起來光鮮無比。端莊秀麗的外表,正氣凌然的神情,讓張嫣完全有了母儀天下的儀態。
魏忠賢和王體乾二人都自稱奴婢,高呼恭迎皇后娘娘。張嫣正色道:“禁城大內,你們兩個一個掌印太監,一個是秉筆太監,在這里吵吵嚷嚷像什么話?”
王體乾忙恭敬地說道:“稟皇后娘娘,奴婢平日謹遵娘娘教誨,在宮里都是規規矩矩的,可今兒魏公公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對奴婢出言不遜、出口傷人,奴婢氣不過,就與之理論,聲音不覺大了點,驚了娘娘圣駕,奴婢罪該萬死!”
魏忠賢大怒,“王體乾,你媽……罵誰呢,照你這么說,你沒罵咱家,咱家一個人在這里自言自語不成?”
王體乾冷冷道:“魏公公好大的威儀,在娘娘面前,咱家咱家的好不威風!”
張嫣皺了皺眉頭,從容地說道:“魏忠賢,我剛打這兒過,明明只聽見你滿口臟話,沒有聽見王體乾罵你。你是司禮監掌印,應該盡忠盡職為皇上辦事,隨時謹慎穩妥,怎么能如市井潑皮一般,置皇家形象于何地?
張嫣自稱“我”,而不是“本宮”,她的言行都很得體……自稱本宮就太裝比了,這個天下只有皇帝才敢明目張膽裝比,實際上皇后就算發懿旨,都是自稱我或者吾,這才是謙遜得體的稱法。哀家那是死了丈夫的皇太后,皇后實際上不會這么稱,雖然也有其他說法說是自謙,但這樣的稱呼顯然不吉利,明朝皇后是不會這么說的。
張嫣顯然是偏袒著王體乾,王體乾心里十分舒服。而魏忠賢就不舒服,他已經生氣到了極點,今天不知是犯了哪路神仙,沒一件事順心的,魏忠賢覺得自己簡直從來沒受過今天這樣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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