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梁帝一死,整個南梁朝中就沒有人有絕對的資格可以處置宜華了。
并且王皇后也會馬上被卷入和梁元旭之間的內斗,到時候,她勢必不敢迎接內憂外患的挑戰,起碼在她將梁元旭徹底打倒之前,是絕對不敢隨便動宜華的,以免會給大人一個發難的借口。
梁晉的這個計劃,雖然有點激進和冒險,但在邏輯上——
起碼是行得通的。
蕭樾依舊不置可否,只是眸色深沉的盯著他的面孔,緩緩的說道:“邊境的事本王可以安排,宜華皇姐我也可以配合你一起去營救,但是在這之前,咱們還得彼此坦率的談一次。”
他這話里有話,不是很明顯。
但是——
梁晉是個明白人。
聞言,瞳孔便是微微一縮。
蕭樾雙手環胸,以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靠坐在椅背上,這才又接著往下說:“相信你也知道,本王心中一直留有許多疑惑,都與你南梁方面有關,以往咱們彼此私底下并無交集,我也不曾強人所難,去找你解惑,但現在既然要聯手謀事了,那便少不得問你一問了——困擾本王的那些問題,想必你也心里有數,不知你可否給予本王答案?”
目前還是無頭公案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從三年前武曇和蕭昀險些被活埋在雁塔之下,到后來周太后被人下毒暗害,再到最近北燕方面的變故以及謝明宜和王修苒之間的風波暗涌……
這些事,都不是小事。
每一件單獨提出來,都足以引起軒然大波。
梁晉抿抿唇,一時居然不知從何說起。
蕭樾看在眼里,唇角便揚起了一個弧度,卻是主動退讓了,改口道:“反正這些事都也拖得夠久了,不差再往后拖一拖,你若暫時還沒想好要不要回答本王,或者該如何回答本王,那你可以先考慮。現在迫在眉睫的是宜華皇姐的安危,皇姐的脾性本王還算了解,她絕對不是那種毫無城府手段,會被人隨意拿捏的人,而你與她之間的淵源非淺,這一點你也應該心里有數,可是……”
蕭樾說著,語氣微微一頓。
他的手指輕緩的叩擊著座椅的扶手,眼神似笑非笑,緊盯著梁晉眉頭深鎖的面孔,繼續問道:“這一次,你對她很沒有信心?你不懷疑是有人洞悉了你和她之間的關系,進而以她為餌,做了一個請君入甕的局么?”
梁晉用力的抿著唇角,抓著桌子邊緣的雙手,指關節已經一片蒼白。
有些話,他真的不想說出口!
蕭樾的態度并不算過分逼迫,見他不語,就干脆坐直了身子,挑起眉梢隔著桌案與他對峙起來:“或者,本王再問得直白一些,那王氏扣在皇姐頭上的那樁罪名是否確有其事?”
既然把梁晉送來了京,并且也打定了主意要推梁晉上位,宜華首先要做的事必然就是自保了!
在這種情況下,王皇后就算再想鋤掉她,想用莫須有的罪名達成目的,也不會很容易。
梁晉這么著急——
卻像是怕她會被抓住小辮子一樣!
此言一出,梁晉抓握著桌沿的手指不由的又用力收緊三分,站在他身后的武曇卻是倒抽一口涼氣,隨后就眉頭深鎖的看向蕭樾。
她曾見過宜華一面,宜華和南梁老皇帝之間,必然是不存在那種情分的,一則宜華和親,本來就是出于自愿,二則兩人之間年齡相差巨大,三則這些年宜華的境遇也昭示了她和老皇帝之間真實的關系和對待彼此的態度……
宜華和那老皇帝之間,不可能有什么男女情分,這是一定的,可是在這之前,武曇確實也沒往別的地方想,這也是真的。
如今,這樣一個問題被蕭樾這么直白的問出口——
這并不是一個為人弟弟的人該說的話。
可是,他問得坦然,目光就那么一瞬不瞬的定格在梁晉的臉上。
梁晉的目光下意識的閃爍著避開了與他的對視,微垂著眼瞼,嘴唇微微顫抖著,明顯內心深處是在進行著劇烈的掙扎。
蕭樾卻不再催促他。
一直又過了好一會兒,梁晉才一寸一寸重新抬起視線與蕭樾的目光對上。
“我……”他開口,聲音沙啞干澀的厲害,與他平日里永遠含著笑意的散漫模樣差別巨大,聲音哽了一下,才終于繼續艱難的吐字:“也不確定。”
這句話說完,他就將握住桌邊的雙手收了回來,站直身子,雙手收握成拳垂在了身側,這才下定了決心一般咬著牙開口:“這些年,娘娘身邊確實有一個人,從我五歲懂事被遷出宮去的時候起,他就代替娘娘經常出現在我身邊,教導我,扶持我,幫我一點點的培植出自己的心腹,并且扎下根來。但是我只知道他與娘娘之間交情匪淺,并且應該是出身自你們大的某個貴族之家的,因為曾經很多次,他引經據典時候都與我講了很多大地界內的舊事,并且我曾經問過鄺嬤嬤一次,她只說他是娘娘的舊相識,完全信得過,叫我盡管放心就是。”
宜華住在宮里,并且等于是被軟禁的,很顯然,這些年里,阮先生是不可能有機會與她直接見面的。
他們之間,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叫人難以啟齒的事來,這一點梁晉是確信的。
可是——
一個出身良好的貴族子弟,會愿意拋棄原來的身份,隱姓埋名的跟隨宜華千里迢迢去到了南梁?
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人做到這種地步,這其中原因算下來就可能有那么一種了。
何況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宜華雖然很少當著他的面提起阮先生,但阮先生私底下提起她時那種狂熱又充滿了壓抑和不甘的眼神卻是騙不了人的。
梁晉沒法當面去問宜華她和阮先生之間真實的關系,只能從側面推敲……
宜華是很獨立又有主見的人,她還愛憎分明,要不是她真的和阮先生之間不分彼此,想來她那樣的性格,也不會單仗著阮先生對她有好感就利用他來替自己做事。
即便梁晉也深覺宜華被困在老皇帝的后宮實在是一件叫人難以忍受的事,但男女之間私相授受,畢竟自古以來都是丑聞……
今天,若不是出了這樣棘手的事,他必須要和蕭樾聯手才有希望解決,他也是決計不會將宜華的這個秘密說出來的。
而顯然,這個消息公之于世,無異于晴天霹靂。
不說是武曇意外之余已經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就是蕭樾都跟著眉頭擰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梁晉說完,就仿佛他這抖露出來的是他自己的隱私一般,臉上神色都充斥著難堪。
蕭樾暗暗深吸一口氣,以最快的速遞冷靜下來,后才忖度著慢慢道:“出身我大的貴族?不知道確切的身份和姓名?”
橫豎是已經到了這一步了,既然瞞不住,梁晉也不再試圖遮掩。
他深吸一口氣,將身姿站得更加筆直一些,徐徐搖頭:“自我認識他的時候起,他的身份就已經是梁元軒的門客了,自稱姓阮。因為他和娘娘之間的關系特殊,我又不好過分的質問和打聽他的私事。這個人,十分的博學,有才華,這些年里很是替梁元軒做成了一些事,以至于很快就發展成為了梁元軒的左膀右臂,很受信任。”
“梁元軒死后,他設計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避開了?”這么一說,蕭樾就豁然開朗了。
當初趕在梁元軒身死的那個當口,就得到了他的這個謀士阮先生意外身亡的消息,偏偏最后找到的尸體還是個毀了容的……
蕭樾從來不相信什么巧合,所以當時便斷定此人必是逃出生天了。
只是因為沒有任何的線索,完全無從查起,故而就只能放棄進一步的追查了。
如今柳暗花明,可——
他當時雖然覺得這位阮先生的死有蹊蹺,卻真沒想到這個人會和宜華之間扯上關系。
顯然——
他的這位皇姐確實沒有完全的信任他,故而也留了秘密沒有對他坦白。
當然——
蕭樾也知道這樣無可厚非,畢竟他與宜華那么多年沒見,宜華這些年又處于水深火熱的環境中,艱難求存,她心里對他們這些所謂的親人都抱有怨念,不信任,不完全坦誠都是最正常不過的現象……
“是!”梁晉點頭承認。
蕭樾又問:“他在梁元軒身邊蟄伏,是本王皇姐的意思?”
“最初是不是受娘娘的安排,這個我不知道。”梁晉回答:“但他在梁元軒身邊蟄伏,這事娘娘肯定是知道并且最終默許了的。”
既然話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也就沒必要繼續隱瞞了。
梁晉索性也不等蕭樾再追問,就自主的坦誠:“他與我不是從屬關系,所以他不會聽命于我,而我也左右不了他的任何舉動。晟王殿下你心中需要解惑的那些事,本宮多少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說實話……我也懷疑就是與此人有關,并且也曾旁敲側擊的試探著詢問過他……”
如果真如梁晉推測的那樣,宜華身邊有這么一個人,還有大貴族的背景,那么確實,靠著這樣的身份和關系,他們手中掐著的幾樁無頭公案就很有可能是出自此人的手筆了……
他投靠梁元軒,能對方身份的遮掩,打著對方旗號的便利做很多事,又搜集到很多的訊息,甚至打通各種渠道,并且,他還是來自大的,那就應該在京之中也有人脈。
這樣一來,無論是操縱大宮中的曾經的方錦等人,還是假借宜華的名義往送給周太后的東西上做手腳,就變成可行的了,甚至于北燕朝中局勢,他也可以通過梁元軒的關系網來掌握。
武曇心中隱隱有些意動,忍不住的搶上前去兩步,追問道:“此人多大年紀?有何樣貌特征?”
梁晉道:“他既然對外隱藏身份,公之于眾的很多信息就都不可靠了,看他樣子應該是比娘娘年長幾歲,樣貌的話……他嗜甜如命,人很胖,樣貌上,沒什么特別的特征……你若需要,本宮手下侍衛有擅丹青的,回頭叫他畫一幅肖像。”
蕭樾已經沉默了好一陣,此刻武曇朝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他才趕忙收攝心神,又問梁晉:“你說……他出身我大貴族?”
“應該沒錯。”梁晉點頭:“這個人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做派,氣度很是不一般,但我與他單獨相處時候,很多雜事他都坐不慣,絕非寒門出身!”
出身大貴族,并且還能拿到畫像?
原本毫無頭緒線索的事,突然之間就豁然開朗了……
這是個好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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