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
尤其是景嬤嬤，仿佛瞬間整個人都精神振奮了，本來就挺得筆直的腰板又格外的再挺了挺。
“見過太孫殿下。”除武曇以外的眾人紛紛行禮。
王修苒也叫了聲：“晉哥哥也來了？”
梁晉還是和往常一模一樣的，三月中的天氣，他手里耍著把扇子，一身大紅色的錦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面上笑容燦爛的能晃花人眼。
“你也在啊？”他對王修苒似乎并不排斥，態度也很隨意。
只是這種隨意之中——
又帶著一種疏離。
王修苒心里有數，武曇也看得出來。
只不過么——
誰也不曾點破過。
王修苒只是安靜的微笑，并不多言。
梁晉隨后又看向的卻是和武曇站在一起的林彥瑤，盯著人家肚子“唔”了一聲：“二夫人快別多禮了，注意身子啊。”
“太孫殿下客氣了。”林彥瑤從容的微笑。
雖然被他盯著肚子看得有點局促，但面上卻沒露出任何不自在的表情。
梁晉臉上表情一派輕松，還在四下打量這院子的環境，一邊散漫的繼續說道：“說起來本宮還是第一次拜訪侯府，侯爺是已經出發去迎親了不是？那就勞晟王妃叫個人給我引薦，帶我過去給武老夫人請個安吧？”
他這樣的身份，今天既是武家的客人，又是朝廷的座上賓，必然不能怠慢的。
林彥瑤立刻就要安排身邊的程橙送他過去：“程橙……”
不想，卻被武曇不動生色的往前搶了一步。
她站在梁晉面前，面上笑容也是半分沒有掩飾，一笑之下燦爛張揚到極致：“太孫殿下借一步說話吧？”
眾人俱是一愣。
梁晉也不由的皺了下眉頭，轉而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武曇道：“早些天就想尋你了，但是為了幫忙籌備我兄長婚事，就一直沒抽開身。省得事后我還得往沉香別院去，既然今兒個碰上了，就在這說吧。”
她一個女子，而且已經嫁為人婦了，其實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該是由蕭樾出面來和梁晉談的。
雖說是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說兩句話而已，可到底也是……
梁晉與她對視片刻。
旁邊的景嬤嬤，視線在她兩人身上繞來繞去，緊張的已經開始捏自己袖口了。
梁晉大概是沒想到武曇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沉默了一陣，方才爽朗一笑，刷的一下將扇子收了，拍在掌中：“本宮好像也是有日子沒見過晟王妃了，聊聊也好。”
武家這個丫頭，行事乖張的很，又經常不按常理出牌。
他是覺得對方這時候找他，背后必然會有算計的。
言罷，就只好整以暇的等著。
王修苒沒說話，面上笑容一成不變，好像完全的事不關己。
林彥瑤怔愣了片刻，此時便連忙扯出笑容來，上前打圓場：“王小姐是頭次登門，姑娘們都在后院花廳和花園里，或者還是我叫人送你去我祖母處喝茶吧。”
她養胎期間，很少出門走動，消息卻不閉塞，知道現在王修苒的名聲臭了，并且被京城里的閨秀們一致排擠。
這時候讓她去和那些閨秀們待在一起，誰知道會不會出什么亂子，但是送她去老夫人那，就必然沒事了。
景嬤嬤聞言，臉上瞬間就有些不悅，往前挪了小半步，剛想說話——
這一次，卻是王修苒先開了口：“我不著急，二夫人您去忙吧，晉哥哥一會兒不是也要去拜見武老夫人么，我在這等一開會兒，和他一起去。”
林彥瑤有分寸，她雖然看出來了王修苒身邊那嬤嬤對武曇的不滿，但畢竟也沒鬧到明面上，沒什么好計較的，于是就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好。”
與王修苒略一頷首，剛好又有客人過來了，她便徑自招待去了。
景嬤嬤見王修苒這次還算爭氣，總算是如釋重負的暗暗吐出一口氣——
大的這位晟王妃，實在是太沒規矩了，一個婦道人家，怎么好當眾揪著外男說話？而且太孫殿下居然也沒分寸的答應了？
王修苒一起留下，好歹是幫他們避嫌一下。
更主要的是——
這孤男寡女的兩個人之間，能有什么好說的？這情況可不太對！
景嬤嬤偷偷側目去看王修苒。
王修苒面上微帶著笑容，完全一副處變不驚的表情，景嬤嬤突然就多了幾分信心。
卻不想，這邊她還沒等松一口氣呢，就聽武曇又對梁晉說道：“移步去那邊吧。”
這話是當著王修苒的面說的，甚至于她開口之前還帶了幾分挑釁？故意側目睨了王修苒一眼？
景嬤嬤眼睛一瞬間瞪得老大，都震驚了——
這也太明目張膽，太……不要臉了吧？
梁晉卻居然也沒拒絕，爽快的就點了頭：“好。”
武曇舉步，兩個人一前一后往花圃那邊走去，各自的隨從居然也都自覺的留在了原地沒有跟。
“小姐……”景嬤嬤再也忍不住的扯了下王修苒的袖子，因為眼前武曇和梁晉的隨從都在，她要拉著王修苒去說悄悄話，實在太扎眼，當面說就很是含蓄了一下用詞，“太孫殿下這……不太合規矩吧？”
青瓷往這邊瞄了眼，沒管她，隨后又冷冷的將視線移開了。
王修苒卻是一臉的鎮定，還能含著笑容道：“嬤嬤多想了，晟王妃不是那樣的人。”
景嬤嬤張了張嘴，還想再說話，但見青瓷已經冷著臉又朝這邊瞥過來一眼，她心口莫名的劇烈一縮，便沒能說下去，轉而就緊張不已的盯著不遠處的武曇和梁晉。
梁晉跟著武曇走到那邊的花圃前面站定。
武曇之所以選了花圃，一來是花圃很寬，隔開了對面小花園里的行人，沒人能聽見他們都說了什么，二來這里也視野開闊，光天化日之下省得有人揣測說閑話了。
梁晉站定了之后，目光又往這邊打量了一眼，一邊盯著景嬤嬤其人一邊就散漫的開了口：“晟王妃是有什么悄悄話要同本宮說的？”
王皇后派了個心腹過來，這對他和宜華來說，都不算什么事，所以宜華提前并沒有捎信告訴他，他也是今天看見了才知道來了這么個人。
當然，他在來大之前，很是進宮了幾趟和王皇后“培養感情”，王皇后身邊心腹，他都認識。
武曇道：“不算悄悄話，就是想問你，逼退謝明宜那事兒是不是你做的？”
梁晉聞言，卻是面上表情忽的整個僵住了。
他緩緩的收回了視線，還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盯著武曇的眼睛又確認了一遍：“你說什么？”
一開始武曇叫他，他還以為這位王妃是又突發奇想，知道了景嬤嬤的來歷，這才故布疑陣，搞什么惡作劇好讓景嬤嬤誤會著急呢。
武曇面上表情嚴肅：“除了你，我暫時想不到第二個人選。”
“你等等……”梁晉是一直到這時候才意識到了有什么不對，他覺得好笑，隨后就不可思議的指著自己的鼻子笑了出來，“我到底做什么了？你把話說清楚……”
說著，又轉頭看了眼不遠處的王修苒，突然就有點明白了：“那丫頭給你灌迷湯了？她說什么你都信，現在居然反過來懷疑我？”
他的人有外圍盯著蕭樾和武曇的行蹤的，但是他有分寸，只盯個大概，不會深究，王修苒那里，自然也有他的眼線盯著，但也只是為了確定那丫頭的行蹤，別給他惹麻煩即可，他也沒有限制約束王修苒的意思。
王修苒府里設宴那天的事，他是知道的。
王修苒和武曇雙方都派人圍了那宅子，乃至于后來武曇去而復返，并且秘密從王修苒那里帶走了一個小廝，再到后來京城里的消息泛濫，都說王修苒差點弄死了謝明宜……乃至于后來武曇帶著那小廝去了謝家，他都知道……
那所有的事綜合聯系起來，他基本已經窺透其中內幕了——
那件事應該是謝家世子妃做的局，并且已經被武曇識破了，但他也算了解王修苒，便將那事看成是王修苒順水推舟鏟除異己的小心機了。
而且，武曇又單獨殺回去見過王修苒，想必已經質問過了，也清楚了真相……
可是現在，武曇居然來質問他？懷疑事情是他做的？
這丫頭的眼光一向毒辣，梁晉可沒想到她的思路會跑偏成這樣？
他突然就急了，也沒等武曇說話，就又急吼吼的問道：“明知道她們雙方相爭，我坐著等收漁人之利不就行了？我會親自出面去算計這種事嗎？”
“就是因為你有利可圖。”武曇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王家和大這兩邊安排的婚事你都不想要？能慫恿甚至推動他們之間互相殘殺……做的好了，你能達到一箭雙雕的效果。王修苒設宴那天發生的事，確實是謝家世子妃設計的一出苦肉計，為的就是找理由替謝明宜推掉這門婚事。并且這件事我也當面跟王修苒確認過了，她也承認她有提前料到謝家的謀劃，并且還順水推舟了一把，任由事情順利做成了。”
王修苒那小姑娘，梁晉早年有帶著她一起玩過，挺聰明伶俐的，并且心中城府又遠非王修齊可比。
他對王修苒的印象不算差，只是雙方的立場原因擺在那，也就那樣了。
梁晉知道武曇這話還沒說完，就只盯著她。
武曇繼續說：“事后我去過湖陽長公主府，王修苒初到京并且和謝明宜對上的那次，直接出手設計的是謝家四姑娘，事后那姑娘已經被謝家揪出來了，但是據她吐露，背后給她出謀劃策，并且透露王修苒當日行蹤的是德陽。”
這一重牽扯，梁晉卻是不知道的。
他眉頭緊皺，卻也是馬上就明白了武曇的意思。
他回頭，又看了站在不遠處的王修苒一眼，隨后抿抿唇再問武曇：“所以你懷疑是我從中利用那位德陽公主，又繞了一道？既然可以是我，那又為什么不可能是那丫頭做的？”
以德陽公主的身份和處境，她確實不可能掌握住王修苒的行動，只能說她也是別人手里的一顆棋子。
武曇迎著他的視線：“我覺得不是她！”
這話說的……
覺得？不是她？
“呵……”梁晉聞言，不禁失笑。
武曇面上表情卻甚為嚴肅：“王家小姐此行前來京的目的，咱們全都心知肚明，她確實是沖著你來的不假，但她若真是激進的在不遺余力的謀算這件事，眼下的局面可是不會這般太平的。我知道我和她接觸不深，也不敢自詡了解她，但是只從她進京之后的所作所為推斷……她如果真的是在積極謀劃，有的是更直接更加立竿見影的渠道和法子，犯得著繞這么大的彎子，幾次三番的去打擊算計謝明宜這么個假想敵么？反而給自己惹上一身的嫌疑。可是太孫殿下你不一樣，逼退了謝明宜，又讓王修苒惹上嫌疑，聲名狼藉……做出她們互相殘殺的局面來，太孫殿下你就能同時鏟除這兩個麻煩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梁晉才總算明白了武曇為什么會把這筆賬往他頭上算了。
在他看來，算計謝明宜的那些事，王修苒都有理由也有本事做到，再加上王修苒就在這里，并且她來京的目的明確，所以他一葉障目，直接就將所有事情都算在了王修苒頭上。
此刻武曇提醒，他才想到——
自己其實是完全忽略掉了另一種可能的！
他手中握著折扇，表情也嚴肅下來，半晌未置一次。
武曇也不急，就安靜的等著他。
半晌之后，梁晉才重新抬頭看向她，重新露出了笑容來，但是這個笑容里，不羈的成分少了些，反而內斂了不少。
他說：“既然王妃當面問了，那本宮也可以鄭重的答您一句……您，想錯了，此事并非本宮所為。”
武曇對他這話，似乎根本就沒有深究的打算，聽他說了，立刻就點頭：“好！那就是我誤會了。”
言罷，原是想轉身走的，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頓住了腳步回頭，又沖梁晉一挑眉：“既不希望你娶王家女，又一定要阻止你同我們大聯姻結盟的……在南梁朝中，會有什么人？太孫殿下可有頭緒？”
王家和大這兩邊，不管梁晉靠了哪一邊，都能得到很大的助力，要說不樂見其成的，南梁老皇帝和梁元旭就肯定要算一份。
可是——
老皇帝一句話就能否了他所有，實在沒必要費這么大勁，還來拐彎抹角的算計兩個小姑娘，而梁元旭，在梁元旭看來，他有蕭樾在大朝中做內應，根本不懼梁晉娶不娶大的女子為妻，至于梁晉和王家之間，就算不聯姻，那也是一條船上的，他也沒必要使這些小手段來從中破壞。
武曇話里就直接排除了這倆人的可能。
梁晉心里也明白，與她對視一眼道：“這件事，我會去查！”
南梁內部相關聯的事，他去查，總比蕭樾和武曇這邊查起來更方便。
武曇不動聲色的其實一直都在暗暗觀察他的神色，她和蕭樾確實也有懷疑北燕何皇后之死會不會是梁晉的手筆，梁晉這個人，他們確實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完全掌控。
可是一直觀察到這會兒，武曇確實也沒看出什么遮掩或者偽裝的痕跡來。
“好。”她點點頭，重新露出了笑容來。
走了兩步，忽然又聽到梁晉在身后叫她：“王妃……”
他這一聲，嗓音清亮，語帶笑意，惹得那邊王修苒等人和路過的其他人都紛紛側目。
武曇再次止住步子回頭。
梁晉卻沒說話，而是含笑朝她走來，走到她面前站定了，這才擠眉弄眼的暗示了她一下，同時身體稍稍前傾，于她耳畔側上方低聲的道：“那個老貨……借王妃的手，替本宮料理掉？”
這可不是什么情意款款的情話，但偏偏——
他此時傾身向前，眉目染笑的模樣看上去頗有幾分曖昧。
武曇稍稍側目，用眼角的余光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那邊一臉如臨大敵表情盯著他們的那位景嬤嬤……
下一刻，突然就洋洋灑灑的笑開了。
梁晉被她笑得都有點傻眼，一臉神色復雜的往后退開半步，看怪物一樣的低頭打量她。
武曇笑得卻是十分開心的樣子，等他退開了就又晃回王修苒面前。
彼時王修苒也是眉頭緊皺的盯著她，卻見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別說，你們倆還真挺有默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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