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只是個隨從的身份,這時候站出來說話顯然不合適。
梁帝的眼睛瞇了瞇,幽暗的眸子里的折射出一抹銳利的鋒芒,目光突然直直的射到她臉上。
武曇當然也知道她這時候站出來說話會惹人懷疑,甚至是暴露身份。
可是——
她不在乎!
就在梁帝盯著她打量的時候,王皇后眼底也跟著閃過一瞬間的光亮,然后當機立斷的走上前去扶了梁帝一邊的胳膊勸道:“陛下,臣妾看著賢妃是還沒想開呢,既然她娘家來人了,那就讓他們單獨說會兒話,勸一勸也是好的。畢竟此事是賢妃的私自作為,皇陛下他們也不想的,總要給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吧?”
言下之意,兩國之間的關系還是還過濾的。
但又顯然——
她這時候站出來打圓場就是意有所指。
畢竟當初帶著這雙兄妹前來指證揭發宜華有私情的人就是她,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借宜華做文章,以挑撥梁帝和大之間的關系,只要兩國再度交惡,梁晉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要靠著誰才能穩住當前的地位,并且順利登上皇位。
所以,這時候她怎么可能會希望兩國之間化干戈為玉帛?
梁帝自然也沒到老糊涂的地步,聞言就也意識到了她是話里有話,于是側目,目光晦澀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王皇后沖她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來。
梁帝于是越發肯定她是另有打算……
橫豎這是在皇宮里,就宜華和燕北這么幾個人,就算放著他們單獨相處,梁帝也完全不擔心他們能插翅膀飛了。
何況——
宜華嘴巴那么硬,任憑她軟硬兼施,甚至將陪伴她幾十年的心腹宮女都打死了一個也沒見她服軟妥協,梁帝確實也拿著她無計可施了。
所以,他心中飛快的權衡了片刻,便就咬咬牙,撐著座椅的扶起身,腳步略顯蹣跚的往外走。
王皇后親自扶著他,見他不言語,就趕忙代為說道:“把閑雜人等都先帶出去吧。”
陸啟元看一眼梁帝的反應,確定他是默許了,就招招手叫了侍衛進來,將那雙兄妹給押了出去,同時跟著王皇后一起進來的金嬤嬤也低眉順眼的跟了出去。
武曇沒客氣,直接跟上去,等他們出了門口,就將殿門合上了。
聽見身后的動靜,梁帝毫無光彩的眼中順時又劃過一抹戾氣,眉頭狠狠的皺了一下。
他轉頭,目光帶著質詢朝王皇后看過去。
王皇后嘴角扯出一個弧度,抬手遮掩著湊近他耳邊低語了兩句。
梁帝聽著,先是身體本能的僵直了一瞬間,然后下一刻——
眸光就開始明明滅滅的不住變幻。
他好像十分難以置信的樣子,站在最后一級的臺階上面好久,這才緩慢的恢復了知覺,又回頭,慎重的朝王皇后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王皇后臉上卻帶著勢在必得的一副表情,沖他鄭重的點了點頭。
梁帝與她四目相對,又過了一會兒才重新抬腳,走下臺階,回轉身去,盯著眼前緊閉的宮殿大門,眼神晦暗,腮邊肌肉控制不住的抽搐……
彼時一門之隔的大殿之中,房門合上之后,燕北就掏出火折子,點燃了擺放在最里面墻角附近的兩盞宮燈。
光線一滅一明的間隙,宜華本來冰封不動的表情已經轉為了深刻的凝重,目光緊盯在三人身上。
“時間緊迫,皇姐,我便不與你廢話了,”武曇也不繞彎子,當機立斷的走上前去,“這次的事是王氏想要針對你的,她大約是察覺到了危機,怕太孫殿下會改投我朝尋求庇護,所以才出此下策,決定先下手為強的。我手里有咱們陛下的圣旨,以替太皇太后侍疾的名義向梁帝要求接您回去,并且我家王爺留在已經也有做后續的安排,兩國邊境和京之內都有安排,就算眼前的局面對您不利,我們也有把握可以逼迫梁帝就范,保下您不在話下。只是……”
她一口氣說道這里,這略遲疑著緩了一下,后又慎重的繼續說道:“梁帝心中過不去這個坎兒,王氏栽給您的這準給罪名不輕,我不確定事實究竟是怎么樣的,也不知道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打算的,只是依照我的建議,這件事您極力否認就對了。畢竟都是多年以前的舊事了,梁帝手中就算是握著人證物證,但都不夠直接,只要您矢口否認,再由咱們大皇室出面保您,他怎么都得忌憚幾分,我們勝算很大!”
梁帝這時候痛恨宜華,并且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這一點毋庸置疑,但這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他就是再痛恨宜華,在他心里,宜華也不能和他的帝國江山等重。
他絕不可能只是為了在宜華身上出這口氣,就不管不顧大方面的態度,而直接與大翻臉的。
而只要宜華跟著回了大,那么她的命就等于是保住了的。
只是那樣以來——
沒了宜華在這宮里替他撐著,梁晉就等于失去了內應,在梁帝并不打算真的傳位給他的情況下,他后面的路會走的相對艱難些就是了。
梁晉一直抵著頭,雙手緊緊的攥著拳頭,劉海遮掩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楚表情,但是顯而易見,他是在最大限度的壓制自己的情緒。
宜華端坐在那里,一直安靜的聽著武曇說,這時候才似笑非笑的開口打趣了一句:“本宮以為你會好奇王氏指控本宮的罪名是否確有其事。”
那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尤其她這樣出身高貴,身份又一直尊貴的女子……
不管事情是真是假,武曇都沒想到她會這般坦然又直接的面對。
詫異之余,武曇落在她面上的視線不禁定格,微微怔愣。
宜華看見她的反應,也是完全的無動于衷,隨后就將視線直接移到了梁晉身上,叫了句:“晉兒!”
梁晉身體微微僵硬,片刻之后才一寸一寸緩緩的抬起頭來看她。
他的眸色漆黑,眼中情緒卻陷入了深深地沉痛和掙扎之中,緊抿著嘴唇,看向了宜華,卻一語不發。
宜華唇角卻揚起一個平靜的笑紋來,仿佛是閑談一般的模樣與他說道:“既然王氏愿意為你鋪路做你的墊腳石,那你就用吧,用完了,再舍棄就是,在這南梁的朝中,她和她的那個王家本來就比我能帶給你的助力更大。”
梁晉似乎早知道她會這樣說,臉上表情更顯哀凄,定定的望著她的臉。
燕北和武曇互相對望一眼,卻是不約而同的倒抽一口涼氣。
武曇搶上前去一步,低呼:“皇姐……”
宜華的意思很明白,雖然知道是王皇后想要鏟除她做的局,但她決定順水推舟的接受了,讓王皇后自認為得計鏟除了她,這樣一來,那女人就會徹底相信梁晉不可能有機會從大方面找出路了。這次的事鬧出來,兩國之間必起嫌,再加上她一死,大方面其他人的態度姑且不論,只單單是一個周太后,就必然要震怒,和南梁勢不兩立。
這種情況下,王皇后才能放心,并且完全的相信大人不會再庇佑梁晉了,而梁晉也應該不敢再和痛恨他們入骨的大人有更深層次的來往了。
她這居然是——
不惜身死,以為梁晉鋪路?
武曇雖然一早就知道宜華和梁晉之間的感情堪比母子,卻也是著實沒想到她會為了梁晉犧牲到這個份上。
武曇下意識的張了張嘴,想勸,可是看著宜華平靜又堅定的眉眼,又瞬間覺得她說什么都是廢話……
踟躕猶豫之間,她最終只能轉頭去看梁晉。
梁晉的視線一直膠著在宜華臉上,眼神里沉淀著巨大的痛苦情緒,但卻一直也沒有失控。
他的嘴唇嗡動顫抖了多次,最后才聲音澀澀的艱難開口:“娘娘您回京去吧,這些年,您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后面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他神色越來越掙扎,說到最后,又狠狠的閉了下眼,再重新睜開眼的時候,卻強迫自己扯出一個笑容來,輕聲的道:“就算不為了您自己,您也該為了先生想一想……”
他本來不想當著外人的面揭露宜華的隱私的,但是沒辦法,他太清楚宜華的個性了,這些年,宜華做所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他,她為他,實在是犧牲的太多,也做了太多了,如果說著世間除了他還有誰是能讓宜華牽念或者打動她的,大概就只有阮先生了。
畢竟阮先生追逐跟隨了她這么多年……
宜華的內心里,并不是個絕對冷漠的人,她不能完全不顧阮先生的感受。
若是宜華死了,阮先生會發狂吧?會痛死吧?
所以,在外人看來最可恥的這段私情,現在反而成了梁晉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
他試圖以此來說服宜華。
而提起阮先生,宜華的目光果然閃爍了一下,但是武曇等人還沒等看清楚里面具體蘊含的情緒,她又已經迅速的恢復正常了。
她唇角依然帶著安靜的微笑,卻是往旁邊別過臉去,語氣無波無瀾的說道:“他若是因此遷怒于你,你便……殺了他吧!”
也許是這個決定做出來確實是萬分艱難的,她雖然看上去冷靜強大,語氣還是在半途微微哽了一下。
而她話音剛落,這一次不僅是武曇和燕北,就是梁晉也如遭雷擊,狠狠的愣在了原地。
梁晉的目光緊盯著她的面孔,一瞬不瞬。
武曇和燕北互相對望一眼,面面相覷。
整個大殿,陷入了一種死寂一般靜默的氣氛里。
但是明顯這里留給他們單獨說話的時間不多,梁晉以最快的速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往前走了一步,直挺挺的跪在了宜華面前,眼中已經漫上了一層水霧,手指攥著對方的裙角,哀戚的苦笑:“先生他追隨您多年,但我知道,你們之間一定是清清白白的,絕無任何逾矩,金氏口中用來威脅您的秘密絕對不是私情,而是我,對不對?娘娘……”
陸啟元拿出來的那個玉墜,梁晉隱約是有印象的,他很小的時候在阮先生那里見過。
而他那個乳母金氏想要接近宜華,根本就不可能,因為宜華那時候人在宮里,還是被禁足軟禁的,那婦人要找,也只會是去找當時已經被送出宮來的他!
可那時候他還小,府里的事,都是阮先生暗中替他掌管安排的,想必是那婦人撞到了阮先生的手里,而被滅的口,并且陰錯陽差的,阮先生的那枚玉墜被她拿走了。
阮先生雖然謹慎,但如果那婦人臨死前將東西吞了,事后就算阮先生發現遺失了貼身物件去找,也肯定只會無功而返,而等到過了多年之后,尸身腐爛,那東西又重見天日了……
梁晉并沒有過分窺測打聽過宜華和阮先生的私事,可是宜華人在宮里,又一直被軟禁,她是那么謹慎又有原則的一個人,根本就不可能出現什么冒險在宮里私會男人的事,即便知道她和阮先生之間關系特殊,梁晉也是打從一開始就確信所謂私情的指控就只是王皇后編造,或者捕風捉影之后的臆斷而已。
宜華和那金氏之間,確實有秘密,可是那個秘密并不是阮先生,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