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默了一陣方才問道:“可是……宜華額外與你說了些什么?”
蕭樾搖頭:“皇姐并不曾說過什么,而且她與周暢源說不到一塊去,其實這些年,私底下也都不曾見面了,就是最近這段時間不得已有過幾次接觸,但當時兩人已經公開翻臉了,所以周暢源也不曾對他透露過什么。是兒臣覺得周暢源那般有恃無恐,膽敢憑借一己之力就在我們大和南梁兩國之間興風作浪……他底氣這樣足,只怕是手上另有倚仗。”
周暢源哪怕是個偏執的瘋子,他的行事也是太過了。
隨隨便便就與大皇室為敵,又把陰謀詭計搞到南梁的朝堂上去了,險些顛覆了皇權……
這樣自以為是的人,通常不會抱著必死之心去行事的,要么他就是給自己留著最后可以保命和翻盤的籌碼,要么——
也至少會抓著一個對手的致命把柄,最不濟走到頭也可以玉石俱焚。
而在南梁的時候,周暢源功敗垂成,等于是已經被逼入絕境了,他卻依舊沒有拿出最后的籌碼來。
所以——
蕭樾便覺得他手上真正抓著的應該是可以將梁晉或者是他們大皇室一脈陷入萬劫不復的把柄。
他和蕭昀身上,翻來覆去的就那么些秘密,最關鍵的一點還是限于他和蕭昀兩人之間的,沒有第三人知道,而現在大和南梁之間戰戰和和折騰了這么多次,彼此之間的關系已經演變的十分復雜,武勖那件事反而方便渾水摸魚了,就算周暢源手里還有密信,到時候只推說是居心叵測之人栽贓來破壞兩國關系的即可。
尋思了一圈無果,最后就只能來問周太后了。
但他又畢竟是個當兒子的,有些話不好直白的說,就只是籠統的問了一下。
周太后應該是明白他暗指的什么的,卻是表情坦蕩,不見任何異樣。
倒是趙嬤嬤,垂眸略一思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的樣子,突然迫切的往周太后身邊湊了小半步,“娘娘……”
武曇抬眸看過去。
卻見周太后已經適時地抬手攔住了她,仍是鎮定自若的對蕭樾說道:“哀家這一輩子多行不義的事確實做了不少,打壓和得罪過的人也不計其數,但是事無不可對人言,自然也沒什么把柄是落在外頭可供人拿捏的。”
她既開了口,趙嬤嬤就只有垂首退回了原處。
周太后又道:“宜華那里,哀家早年虧欠她良多,現在她既回來了,那哀家就自當護著她,她的事稍后哀家會去和皇帝商量,讓他酌情加強守衛。這些天你奔波在外,也是辛苦,后面剩下這些雞毛蒜皮的就留給哀家處理即可。”
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蕭樾就無論如何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了,便拍拍袍子站起來:“那好吧。兒臣連日趕路,確實也乏了,這就先行告退了。”
“兒媳告退。”武曇也跟著他起身,規規矩矩、本本分分的跟著他離開了。
待到兩人離開之后,方才欲言又止的趙嬤嬤就也上前攙扶了周太后起身,一邊面有憂色的說道:“娘娘,恕奴婢逾矩,小殿下的話原也是沒錯的,周家的那位二公子可是連他的親祖母他都能用來拿捏利用的,這就足見是個不擇手段的。雖說您的心中是清清白白坦坦蕩蕩的,可當初魏家那位的事……上回老夫人大吵大鬧的漏了口風,保不齊現在陛下那里也已經查出了些許端倪了。現在大家都是礙著顏面才彼此都不提的,這件事若真被周家那位二公子翻出來利用的話,怕是……”
周太后被她扶著往后殿走,聞言,腳步就突然頓住了,轉頭看了她一眼。
趙嬤嬤其實也不想提這件事的,可是周暢源連番的瘋狂之舉確實有點嚇著她了,這時候就真有點草木皆兵的意思。
主仆兩個的視線撞在一處,趙嬤嬤就先尷尬的垂下頭去。
周太后卻依舊沒有動怒,只是自嘲的苦笑了起來:“哀家的確清清白白,卻真當不得‘坦蕩’二字。我對得起周家也對的起蕭家,可我也有我虧欠和對不起的人。現在縱然有人將這看做是我露出來的把柄,那你又覺得哀家當是如何?總不見得是要托付了子御先去殺了他好永絕后患吧?”
這一生,她已經背棄諾言,辜負過那人一次了,這份虧欠埋在心里,一欠就是一輩子。
現如今——
已經行將就木的人了,難道就為了一點風吹草動,就為了防患于未然,便是要人家再為她把命也搭進去嗎?
朝的太皇太后,是個殺伐果決又眼界胸襟開闊的女人,這是朝臣和將來的史書對她將會有的評價。
可是——
殺伐果決,不等于冷血無情。
有些事,她還是做不來的。
趙嬤嬤也知道如果僅是為了未雨綢繆就去妄殺無辜,尤其還是周太后覺得虧欠的人,這樣不好。
只是剛才蕭樾問了,她心里一陣的不安和緊張,就忍不住的脫口而出了。
現在周太后明確表態了,她自然也就不會再有額外的想法,便也住嘴不提了。
這邊蕭樾帶著武曇在長寧宮外坐上輦車出宮。
武曇有意和蕭樾賭氣,上車之后就刻意往另一邊挪去,不想與他挨著。
蕭樾轉頭看她,見她正襟危坐,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卻鼓著個腮幫子就只覺得好笑,于是就挑眉打趣:“本王不過就是出門在外事情臨時有變,橫豎就算告知你了你也幫不上忙,就只能干著急,這才沒把南邊的事告訴你的。你現在再給我賭氣又待如何?氣過了還不是得好?平白折騰自己這一遭,有意思?”
武曇憋了幾天的氣性,就是打算等他回來轟轟烈烈與他鬧一場的,結果卻接二連三的被人打岔……
本來折騰到這會兒她自己都覺得沒什么意思了,卻又覺得這次的原就不是一件小事,沒理由她就當成沒事人,這才勉為其難的仍是甩了臉子給他。
現在蕭樾一點不急,她皺著眉頭拿眼角的余光看了他兩眼就也覺得沒意思了,腰板兒立刻就垮下來。
蕭樾伸手把她攬過來。
她就沒骨頭似的順勢靠到他身上拿手指戳戳他臉頰問道:“你剛拐彎抹角的套母后的話,是怕那個周暢源會拿母后當年的那件舊事出來再掀風波嗎?”
她的脾氣向來來的快去的更快,蕭樾早就習以為常,握了她柔軟的小手在指間揉捏,表情冷靜,眸光卻多少透出幾分憂慮來,喃喃的道:“從南梁回來的這一路上本王一直在琢磨,思來想去,如果周暢源想要玉石俱焚的話,那么能拿來做文章的就只這一件事了。”
武曇下巴靠在他肩上,稍稍抬起眼眸看他的側臉:“可是母后剛才的態度你也看見了,畢竟是她的舊相識了,她不愿意,你難道還能私自動他嗎?”
平心而論,那個人蕭樾也是不想動的,就算拋開周太后方面的原因和態度不提——
上輩子的他與蕭樾淵源頗深,蕭樾其實也很難不顧道義情分的就為了提前抹殺一些隱患和痕跡就對對方下殺手的。
他的思緒有點飄遠。
武曇等了他一會兒,見他不語,就又拿手指戳了他兩下。
蕭樾的思緒被打斷,略一垂眸就對上她锃亮的眸子,眼巴巴的仰頭看著自己。
分別在外的這兩個月,因為他自己每天都忙的腳不沾地,倒是沒有那種思之若狂抓心撓肺的感覺,此刻人就被他攬在懷里,一瞬間卻有點心癢難耐,情緒所致,便就勢一低頭,含住她唇瓣吻了下去。
輦車走在御道上,雖然四面都有垂紗遮掩,但也是若隱若現的。
武曇當時的反應有點慢,等回過神來,心里一慌,臉上也跟著瞬間燒紅了,可是等她伸手去推的時候,人已經被蕭樾的手臂圈入懷中,完全撼動不了了。
不過好在蕭樾還有分寸,沒忘了這是在外面,點到即止的溫存了片刻就把人放開了。
武曇做賊心虛,趕緊一邊整理衣裙一邊四下里去看跟車的宮人奴婢。
蕭樾看她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樣子就又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低低的笑了,又低頭吻了吻她鬢角:“本王離京兩月,你倒是越發含蓄起來,臉皮見薄?”
武曇本能的踹了他一下,怒斥:“你不要臉。”
這么一鬧,她是真又氣上了,但是前幾天蓄力許久的那樁事卻是完全被拋之腦后了。
夫妻倆回到王府,蕭樾讓武曇先回房,自己則是去前院書房里坐了許久,情緒實在是不怎么好。
今天他之所以會去當面問周太后那件事,其實并不是為了決定到底要不要對他那位表舅下手,無論是沖著周太后還是他自己,他都不可能對這個人下殺手的,試探周太后的態度,他其實是為了確認一件事——
他想要知道周太后對這個人究竟有幾分情意。
可是周太后卻態度明確的選擇了維護……
這樣一來,情況反而更糟了。
蕭樾心里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的,在書房里一直坐到入夜武曇差人來叫他用晚膳他才重新整理好心情回的房。
但是這件事,之后他也沒再對任何人提起過。
朝廷這邊,因為已經換了梁晉當家做主,蕭昀對南梁方面相對的也比較放心,這一次南陽侯出面,雙方和談的很順利,半月之后,南陽侯就接了李相一行人帶了蕭昀擬定的國書回去復命了。
宜華長公主以養病為名留在了京,沒說什么時候回去,但是因為武青林此后要常駐元洲城,武老夫人還是那個開明的老態度,反正國喪已經過了,她就立刻打發了大孫媳收拾行裝,剛好蹭南梁人的隊伍,跟著南下去元洲城和她大孫子夫妻團聚了。
南梁方面需要休養生息,大這邊也趁此機會整頓邊防和進一步的鞏固朝綱,之后這天下倒是出現了一段時間的太平盛世。
周暢源從皇都逃走之后就沒再露過面,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
霍蕓好在元洲城住了一年半,第二年年底,武青林軍中仍然脫不開身,她卻一個人先回京了。
武曇得了消息,當即就跑回了娘家,大清早跑過去,結果午飯都沒吃就又回來了,一副悻悻的模樣,回到家看見蕭樾在暖閣的炕上歪著看書信也不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榻上。
藍釉沒跟過去,這時候聽見動靜跑過來還挺奇怪的,就偷偷問杏子:“王妃怎么了?”
杏子縮著脖子比劃了下,也是小聲的回答:“侯府那邊侯夫人懷了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