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小姐一味地走極端,真是拉也拉不住。
錢媽媽為了這事兒,已經是夜不能寐,心力交瘁了。
武青鈺現在更是聽不得武青雪的名字,坐在案后,聞言就是靠在了椅背上閉眼捏眉心:“她還是不死心?”
錢媽媽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的輕聲道:“自打夫人去了的這些天,奴婢是什么好話和道理都說過了,可奈何……大小姐她完全的聽不進去。奴婢跟了夫人這些人,得了不少的照應,沒有夫人將是視為自己人,只怕當年元洲城城破時候也早就死在了南梁人的刀口之下了。奴婢是看著幾位小主子從小長到大的,也知道夫人最后走那一步的良苦用心,我也就只盼著你們兄妹幾個能平平安安的,可奈何這大小姐……”
說起武青雪的冥頑不靈,也是不免失望和傷心的,頓了一下,才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了武青鈺一眼,方才心一橫,試探著小聲道:“只要有侯爺在的一日,瞧著大小姐就是不會死心的。”
武青鈺的眉心猛地一跳,睜開眼。
錢媽媽趕緊垂眸,避開他的視線,繼續陳情道:“大小姐如今做的這檔子事兒,算是和二小姐徹底結仇了,后面要再不消停,二小姐也指定不會手軟的。奴婢從小伺候她到大,但凡還能勸著哄著,也……也不會出此下策。奴婢實在是不忍心,所以,二公子您送奴婢進宮去服侍三小姐吧。若是進宮里去不方便,您……您想法子讓奴婢去見三小姐一面,奴婢當面勸勸她,總不能讓她也跟著大小姐在一路上折騰。”
她對孟氏,是真的忠心耿耿。
一介孤女,當年賣身到了孟家,跟著孟氏,后又許了人家,孟氏走到哪兒都帶著她一家子,如今兒女們也都成家了,過得不錯,就是叫她為孟氏豁出命去,她也是肯的。
卻奈何,這大小姐實在是說不聽。
武青鈺一時沒應聲,似是還在權衡顧慮。
錢媽媽繼續道:“奴婢和大小姐之間也是多年的囑咐情分,她吩咐奴婢做事,奴婢也不好不聽,與其兩相不討好……”
說白了,既然武青雪一定要自尋死路,那就讓她接著作死去吧,橫豎是攔不住也勸不聽的,舍了她這個偏執的——
好歹去保下武青瓊那個沒什么心眼的,也算是最后對孟氏盡了一份心了。
武青鈺明白她的意思,斟酌再三,就點點頭:“好吧。不過你年紀也大了,進宮服侍就算了,我叫人跟三妹妹說一聲,就借著母親新喪的由頭,讓她接你進宮去作伴陪幾天,屆時……”
想想孟氏臨終時候的一番交代,也是悲從中來,又沉默了片刻方才繼續道:“回頭等你從宮里出來,就也不用再回武家來了,你服侍我父親半輩子,也已經盡了主仆情分,以后便回家守著你自己的家人享享天倫吧。”
錢媽媽聽了這話,心頭也忍不住的一陣酸澀,叩頭道:“奴婢原是該伺候幾位公子小姐一輩子的,可既然宮里不方便,那奴婢就聽二公子您的,日后二公子若是有什么差遣和吩咐,和盡管著人去喚了奴婢來。眼下夫人不在了,奴婢更該替她看護著幾位小主子的。”
“嗯!”武青鈺隨口應了聲,直接沒讓她再回南院,而是打發到了前院他自己那外書房的廂房里先住下,又親自去找秦管家,從仆婦里面挑選了兩個武家的舊仆,囑咐好了只照看武青雪的日常起居,除了穿衣吃飯這些事,旁的事什么也不許替她辦,這才算是把那邊的事情料理了干凈。
至于那個陸媛,他也叫人去問過,結果那丫頭卻推說要留下來照顧武青雪到身子痊愈。
畢竟陸媛沒犯事,找的理由也正當,他也不好將親家小姑子強行扭送走,便吩咐兩個婆子限制住那姑嫂兩人的活動范圍,暫時擱置了。
等武青雪身體養好了,被送去族里的宗祠之后,陸媛就可以用正當的理由打發走了。
安排好這些,武青鈺再回到落云軒,林彥瑤已經歇過午覺,正靠在床上喝安胎藥。
這一次風波,著實是嚇得她不輕,雖然許大夫說穩住了,她也是打定了主意,這幾日之內不要下地走動了。
武青鈺進得門來,常思喚了聲“姑爺”就自覺帶上門出去了。
林彥瑤轉頭看過來。
武青鈺自是愧對她,可總歸逃避也不是辦法,便硬著頭皮迎上她的視線走過來,坐在床邊接過她手里的藥碗,親自拿了調羹給她喂藥。
夫妻兩個誰都沒說話。
武青鈺一勺一勺的喂,林彥瑤一口一口的吃。
可大半碗藥,總歸是要見底的。
武青鈺正盯著碗底發愣,林彥瑤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她受了驚嚇,這大半天都是手腳冰涼的。
武青鈺心頭微微一顫,莫名就慌了一下,驀然抬頭看向她,卻見她臉色神情都還算正常,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林彥瑤唇角扯出一個略顯得艱難的笑容來,率先打破沉默:“書容的事,程橙與我說了,只是誤會一場,原也是我一時氣性大了些,也沒想到最后會鬧成這樣……”
那香爐里的貓膩,武曇讓瞞下了,滿打滿算這整個府邸里知道內情的不過十個人,林彥瑤身邊的人也只知道傳出來的爬床未遂版本。
林彥瑤這么一說,武青鈺心中就更是愧疚難當——
明明是武青雪先做的蠢事,現如今因為她小產的事,反而得林彥瑤忍讓體諒?
要知道,林彥瑤自己受了這么大的驚嚇,也險些沒了孩子,這時候要說是半點不恨武青雪主仆的,那又怎么可能?
武青鈺本來還是有些糾結要不要將事情告訴她,如此一來就下定決心將實情和盤托出。
林彥瑤著實沒想到武青雪竟是想要害她的,一時間難免張皇失措,抱著肚子有好半天都沒喘氣兒。
武青鈺反握住她的手,聲音沙啞道:“我原是不想告訴你的,可這樣對你兵不公平,原就是我的疏忽,沒有照顧好你,又差點釀成了大禍。瑤瑤,你我成婚不過半年,這半年里,我卻已經讓你受了許多的委屈,可是……這并不是我的初衷……”
他娶她的時候,意氣風發,只覺得自己也算是天之驕子了,家族興盛,父兄爭氣,自己日后好好的混個軍功出來,這就是花團錦簇的一生。
可人算不如天算,縱然是他慢慢的平心靜氣下來,不再與武青林去爭風頭了,緊跟著母親和父親連續出事,而且闖出的禍事還一次比一次大……
如今請算下來,這半年里,他一直糾結在這些事里,是真的冷落虧欠了新婚的妻子許多。
而今天——
又讓她遭遇了這樣的風險。
武青鈺說著,就漲紅了眼眶,握著林彥瑤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緊,捏得林彥瑤手指生疼。
林彥瑤看著他,她一直知道他自從孟氏給老夫人下毒那事兒之后就整個人都沉郁了下來,一直背了包袱在心上,可這趟回來,心事又明顯更重了些。
此刻看見他消瘦的臉龐和布滿血絲的眼睛,只覺得陣陣心疼。
于是,從他掌中抽出雙手,捧住了他的面頰,輕聲的道:“你現在跟我當初見你的時候都不一樣了,還是因為婆母的事么?都過去那么久了,你還放在心上?”
“對不起……”武青鈺的聲音突然哽咽了。
這陣子他覺得自己像是鉆進了一個死胡同里,他的父母甚至于妹妹,全都在做著他控制不了的事,他拼盡了全力想要拉回他們,想要把一切都拖回正軌上,卻沒有想到最終會換來一場徒勞……
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想要從這個漩渦里掙扎著退出來,但是他的親人們,所有的人卻都扯著他,想要將他一起往下拽。
他是真的覺得很累,心力交瘁,卻又不得不強撐著,不叫自己倒下去,或者跟著他們一起醉生夢死的沉淪下去。
武青鈺的身體,便像是轟然倒塌了一樣,整個靠在了林彥瑤身上。
林彥瑤見過他鮮衣怒馬放蕩不羈的模樣,也見過他消沉苦惱卻倔強支撐的模樣,可是這一刻——
他撲倒在她懷里,哽咽哭泣的像是個弱小的孩子。
林彥瑤的心緒也難平靜,慢慢伸手環住他,略有些緊張的安撫:“人這一輩子,并不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也并不是只有一帆風順的才是人生啊。如果……如果你只是因為我,不用覺得愧疚的,今天的事,原就不是你的錯,不過就是遇到個坑,我們一起邁過去就是了。”
“你不懂!”武青鈺把臉藏在她胸前,兀自笑得自嘲:“從小大大,我一直都有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試著讓父親認可我,承認我。就因為我不是生在侯府里的,所以我極力的掩飾,我也不是要跟大哥作對,更不是要跟任何人過不去,我只是……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父親,母親,甚至還有大妹妹……”
有關武勖殺兄奪爵依舊勾結南梁人的這兩項內情,即使是林彥瑤,他也不可能告訴的。
可如今這個家里風雨飄搖的種種,真的叫他進退不得。
林彥瑤皺眉,仍是溫聲軟語的說:“前幾天公公在外書房和曇兒起了干戈的事,我雖不知內情但也多少有所耳聞的……”
武青鈺的心口突然劇烈一縮,緩緩的抬頭看向了她,目光惶然又忐忑。
林彥瑤彎了彎唇角:“長輩們的事,你我都無力左右,偏我又是林家的女兒,當初嫁來侯府,我們兩個本就是各有尷尬的。你當初娶我的時候,并沒有介意過我可能會拖累你,惹你被人說閑話,甚至看不起。我相信你娶我的初衷,只要你初心不改……我不是只能跟著你平步青云、榮華顯貴的。既然如今你在這府里過的這般痛苦艱難,那莫不如……找個機會我們搬出去?”
武青鈺微微怔住。
林彥瑤卻始終是一副不溫不火的脾氣,又再篤定的追問:“可就算是躲開了這些是非,你也一樣的不能心安是么?”
躲開嗎?躲得掉嗎?
父親一意孤行,那么他與大哥之間就早晚是不可能兩存的。
即使他躲出去了,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武青鈺的目光閃爍不定,緊抿著唇角,一時沒有表態。
林彥瑤就重又握住了他的手道:“人生在世,活到最后,大概也就只求一個心安吧,你會這么糾結痛苦,只因為你將這世上的對錯和是非都看得太重要也太清楚了。既然撇不開也放不下,那就盡力吧,最后給自己留一個問心無愧就是了。我和你,我們都只為自己爭一個問心無愧?”
在林彥瑤的認知里,這侯府里的波濤暗涌,也無非就是杵在林菀娘和孟姝璇前后兩房侯夫人的名分和血脈上,在這侯府爵位的最終歸屬上。
她是林家的女兒,又自小受表哥武青林的照拂,和武曇交好,打從心底里本也是糾結為難的。
本來這幾日,她自己也是心中極度不安的,但是現在,卻是安心了。
因為——
如若武青鈺真的有那方面的心思,他便不需要這樣糾結和痛苦了。
而她——
她本身的矛盾點就在武曇兄妹和夫君武青鈺身上,既然這個矛盾點不存在……
這武家里其他人的想法,她是無所謂的。
武青鈺自然也不可能一走了之,他若真能說服自己眼不見為凈,那早就不必這般為難和痛苦了。
林彥瑤的面容恬靜,目光平和。
武青鈺突然明白,這數月的連番打擊之下,他之所以還沒有放棄自己、隨波逐流,大約也是因為身邊還有一雙手在拉著他,不叫他跟著一起沉淪迷失……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可以隨便的任意妄為。
他是一個丈夫,同時也很快就要成為一個父親了。
他這前面的十八年里,一直都活在外室之子的陰影里,不得痛快,父親的偏執和野心更是坑害了母親的一生——
前車之鑒,他就哪怕是要拼盡全力,至少也要為自己的妻兒撐起一片沒有陰霾的天空來。
“我還以為你會后悔嫁給我。”目光慢慢變得堅定而清明,武青鈺就又自嘲的苦笑了一聲。
林彥瑤握著他的手,聞言也跟著露出一個笑容,調侃道:“一開始確實是有點走投無路和趕鴨子上架的意思,可是到現在……我沒后悔過。”
說著,眸中神色就又慢慢變得深刻了幾分,抬手拂過他眼尾的濕氣,語帶心疼道:“我也不愿意看你這樣自苦,為了我和孩子,你也得好好地。總有一天,所有的風浪都會過去,你還是得兌現你娶我時候的承諾,帶著我一起安安樂樂的過好日子啊。”
她生在書香世家,家風嚴謹,從小到大沒經歷過什么波折和風浪,大概也就因為這樣,才會養成了淡泊也沒大有野心的性格。
原就是想嫁個還算看著順眼的夫君,最好是能意趣相投,然后互相伴著平安順遂的走過一生就算圓滿了。
其實……
這也不難吧!
次日一早,武青鈺就親自安排人備了馬車又寫了帖子,送錢媽媽入宮。
武曇得了這消息是在去老夫人那蹭早飯的路上。
她倒是不意外,還調侃了兩句:“就是嘛,武青雪既然爛泥扶不上墻,就早扔進臭水溝里算了,武青瓊腦子雖然不怎么好使……但貴在膽子小啊,嚇一嚇沒準還能被搶救一下呢,這錢媽媽也是難得的忠仆了。”
正說著話,一抬頭,就見一身風塵仆仆的武青林從前院的方向大步往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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