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的后續發展,其實懸念不大。
所以,武曇也并不覺得意外。
昨天在長公主府,那個謝明寧的表現已經太明顯的露了破綻出來。
“對外怎么說的?”武曇一邊扒拉著首飾匣子挑發簪,一邊隨口問道。
“只說是生了病,需要靜養,所以送出去住一陣子。”青瓷道。
十三四歲的名門閨秀,正是議親擇婿的時候,本來就是各家宴會上的熟面孔,現在謝家這位四小姐突然被送走了,難免外人揣測,是總要走個說法的。
養病,這也是遇到這類事時,各家慣用的借口了。
武曇想了想,就手撐著妝臺轉頭去沖蕭樾挑了下眉毛:“昨天我跟姑母特意聊過那件事,她說并不曾在府里聲張過,而且兒女婚事,他們必定慎重,在宮里有明旨下來之前,也不會隨便提的。謝家那位四小姐,我昨天在席間看著也不像是個城府有多深的,這樣一來……她這消息的來源就很值得深究了。”
湖陽長公主都已經是活了多年的老妖精了,對內宅之中的那些陰私手段,了若指掌。
她處置了謝明寧,便一定是坐實了她行兇的事實了,這一點上就沒什么疑點了。
并且,謝明寧既然是謝家的人,對謝明宜回京的行程也比較容易掌握,進而動手腳也是比較方便的。
蕭樾剛穿戴整齊了從旁邊走過,睨了她一眼的同時順手從桌上成堆的首飾里取了兩支小釵給她簪于發鬢之間,一面隨口應道:“雷鳴應該已經著手去查了,有消息了我就告訴你。”
武曇轉頭去鏡子里看他裝飾于自己鬢邊的發飾,這才后知后覺的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居然是朝服,就不禁奇怪,又轉頭看他:“你今天要進宮去么?去上朝?”
蕭樾回京以后一直都是賦閑在家的,再加上蕭昀和他不對付,大約也是很不想見他,所以他不愿意去上朝,對方也不強求。
“不上朝。”蕭樾道,“不過隨后要進宮一趟,北燕的使臣今日上午抵京,應該會馬上處理壽安公主的事。蕭昀和風七各懷鬼胎,本王得過去當面看著,省得他們突發奇想的又在背后給我捅刀子,穿小鞋。”
依著蕭昀和風七那倆人的心思,還真是有這種可能的。
武曇也覺得尤有必要,就點了頭。
是使臣到訪來辦正事的,武曇自知這種場合不方便她去瞧熱鬧,就沒提。
兩人用了早膳之后,蕭樾進宮,她一個人呆在府里便覺得無聊,就又叫了青瓷進來吩咐:“去備車吧,我們回侯府去。”
她這上頭沒婆婆壓著也沒妯娌看著,隨心所欲成了習慣。
青瓷她們當然也不會覺得她這么常常的往娘家跑有什么不妥,應諾就下去準備了:“是……”
結果去了沒多一會兒,就又折返:“王妃,端郡王府的世子妃帶著謝三姑娘登門拜訪,說是來道謝的。”
昨天那件事,過去了武曇就沒往心里去了。
此時才反應過來——
這些世家大族,都最注重表面上的規矩了,必然是要登門再正式道謝的。
“請她們去花廳吧。”武曇眸光微微一轉,想了下,就抖了抖裙子起身往外走。
青瓷先行一步去招待謝明宜母女,藍釉召了丫鬟過來,一行人擁簇著武曇往花廳去。
過去的時候,謝家母女已經坐在廳中喝茶了。
“舅母/王妃!”瞧著武曇從院子里進來,兩人就擱了茶碗起身行禮。
謝明宜看上去懨懨的,無精打采,眼底還帶著烏青,顯然是夜里沒睡好,就是世子妃臉上也有著顯而易見心不在焉的憔悴。
“坐吧,我這沒那么多規矩,不用多禮。”武曇笑著跨進門來打招呼。
謝明宜低著頭,平時話多的她今天卻很安靜。
世子妃卻沒有馬上落座,又沖著她鄭重的拜下,正色道:“冒昧登門,也不知道有沒有擾了舅母,昨日您搭救宜兒的事,于我們整個謝家而言都是莫大的恩典,老祖宗和妾身心中都十分過意不去,想著還要再登門來當面道謝的。”
“大家都是親戚,一家人嘛。”武曇伸手扶了她一把,順勢將她帶到座位上坐下。
世子妃這話,別有深意,雖然沒明說,但是提到整個謝家,意義就不一樣了——
謝明寧窩里反,設計了自己的堂姐,并且就武曇的猜測,還極有可能是被人慫恿操縱的,這事情也得虧是發現的早,還有的遮掩補救,否則——
就算謝明宜僥幸不死,謝家的名聲也要受到極大的沖擊,不好善了的。
武曇也是世家出身,對其中利害很清楚,所以雖然世子妃有點興師動眾,她也坦然的受了對方的感激。
而這話題到這里也就點到為止了,自家的污糟事,世子妃不會過多的對外人透露,拿了一份禮單出來之后,就轉移話題跟武曇聊起了閑話。
為了表示友好,她們母女在武曇這一坐就是一小個上午。
武曇就從善如流的命人備了午宴招待二人。
午后世子妃帶著女兒告辭,武曇剛去二門外送了她們,正往后院走,雷鳴就從前院的方向追了上來:“王妃。”
武曇止步回頭,見著只有他一個人,不禁奇怪:“王爺呢?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雷鳴拱手一揖:“晚間宮中要設宴為北燕使臣洗塵,正好也要順便招待前兩天南梁的來客,王爺被留在宮里了,讓屬下回來傳信,稍微晚些時候便接您進宮赴宴。”
“我也去?”武曇不禁有些奇怪。
方才謝明宜母女倆在這坐了半天,不慌不忙的,顯然是沒有進宮的打算的,否則不可能在她這耽誤這么久。
雷鳴道:“北燕這趟來的是老陳王和他家里的兩個子弟,還有女眷隨行,再加上南梁那邊南陽侯府的嫡小姐進京,陛下又聽說您昨日與她之間已然相識,就說請了您進宮去幫忙待客。”
“北燕來的是陳王?”武曇提前沒跟蕭樾仔細打聽北燕使團的事,還是第一次聽說。
雷鳴道:“壽安公主畢竟是皇女,老陳王是宗室,又有些資歷在,這件事由他來處理相對的還是比較穩妥的。”
事關皇室女子性命了,確實不是一般的朝臣能做主處理的,老陳王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是他過來才相對的比較容易服眾,并且在大期間可以直接將事情做一個了結。
而跟隨他一道來的女眷——
武曇想也知道,必是出自他們陳王府的,也無外乎就是那個燕廷婷了。
“哦。”武曇點點頭,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斂了神色問道:“對了,風七那事處理好了嗎?還順利?中間沒出什么岔子么?”
風七那女人,被逼到窮途末路上了,依著武曇對她的了解,那女人必定是會瘋狗一樣的亂咬人的,決計不會輕易認罪的。
“順利。”雷鳴回道,說著,卻是目光略一閃躲的微微垂了下眼睛才又繼續:“事情已經當面交代清楚了,人也移交給北燕人了。”
前陣子福寧殿所謂的鬧刺客,不過就是蕭昀的一個障眼法而已。
誠如蕭樾所料的那樣,那次風七和秋彤主仆鬧出了亂子之后,蕭昀就意識到了背后可能會有隱藏的危險,于是拿著鬧刺客做借口,清理了福寧殿的一批人手,順帶著派人把風七給嚴密的限制了起來,以防止有人居心叵測的對她下了手,到時候死無對證。
將她留到現在,就是為了將她活著交給北燕人。
這樣一來——
她的身份本來就是北燕送過來的宮女,殺了壽安公主也是北燕人自己的事,大就不必承擔最大的那部分干系了。
但是,風七明知道此去必死無疑,又怎么會甘心就這么認罪了?沒攀扯蕭樾?也沒否認罪行?這可太不像她了。
武曇心里本來就對這個不怎么相信,再一看雷鳴臉上這個諱莫如深的表情就意識到了什么:“怎么?其中還有隱情么?”
雷鳴知道蕭樾不會刻意隱瞞她什么,所以也沒有猶豫,就如實道:“陛下的心思縝密,辦事也是穩妥靠得住的,知道那女人不可靠不安分,自然是趕在北燕使團進京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應對之法,不會留下隱患的。”
此言一出,武曇立刻就明白過來了。
她對風七那女人的情況也不怎么關注,也就是好奇想要問個明白,現在得了內情,就也心滿意足了,莞爾道:“那她現在是死了還是……”
“宮里倒是沒露出風聲來,這個不好說。”雷鳴道,這一次是點到為止了。
武曇雖然有時候大線條到說話葷素不忌,可他臉皮沒有王妃主子這么厚啊,有些話還是不好意思當面深談的……
風七再怎么樣,那也是給蕭昀戴了綠帽了,按理說,死不足惜。
可就那么個女人,以小皇帝的心氣兒,大約還覺得跟她過分較真了才是有失身份,抬舉她了呢……
總之那天鬧了刺客事件之后,風七名義上是被嚇病了,并且被蕭昀嚴密的保護起來了,但事實上她人究竟在哪里,抑或是死是活就沒有消息外露了。
武曇也就是隨口一問,見雷鳴也不知情,就也不強求了,擺擺手道:“那我知道了,回去準備一下,你先安排準備車駕吧,到時間了該出發就去叫我。”
言罷,就轉身帶著倆丫頭回后院去了。
青瓷和藍釉沉默著琢磨了一陣子,一直到回了房里,藍釉才若有所思的忖道:“王妃,這么說陛下就是找了個跟風七相像的人去冒名頂替了?”
雷鳴的話,隱約傳遞的信息就是這個意思吧?
晚上要進宮赴宴,又是有外邦使臣在場的場合,武曇就必須要盛裝了。
她坐回妝鏡前面卸首飾,一面不甚在意的聳聳肩:“咱們的皇帝陛下還是知道以大局為重的,雖然風七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最可能攀扯的就是咱們王爺,可畢竟這件事一旦處理不當,稍有差池,就沒辦法對北燕方面交代了。既然控制不住那個瘋女人,那么最穩妥的法子自然就是找個能控制的住的人李代桃僵,頂了她的罪名了。橫豎她在北燕的時候就是個不起眼的小宮女,見過她的人雖然不會少,但真正熟悉的是不會有的,只要樣貌上不離大譜兒,一般也不會被人識破的。把這件事早點交代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
這么說著,她也就樂了,饒有興味的笑了起來:“李代桃僵偷龍轉鳳這一招原是那瘋女人用的,現在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也算死得其所,有始有終了。”
“可是……”一直也沒有開口的青瓷此時突然發聲,面上卻頗有幾分顧慮的說道:“兇手移交過去,北燕人必定也會再審的,畢竟他們那邊死的是一國公主,應該也不會草率就將事情揭過了,萬一送過去的人熬不住重刑,那反而會弄巧成拙吧?”
“她沒這個機會的。”武曇卻是想也不想就篤定的接了口,唇角玩味的牽起,那表情怎么看都帶了幾分惡劣,紅唇微啟,一字一頓的道:“你都能想到的破綻,咱們的皇帝陛下自然就不會留下這個破綻來的,否則……你當他非要趕在今天連夜設宴招待北燕使臣,又是為了什么?”
“北燕來使畢竟是貴客……”招待一下也是順理成章吧?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全都大惑不解,表情狐疑的盯著武曇等她的后話。
武曇卻突然賣起了關子,神秘兮兮的眨眨眼,就不肯再多說了。
兩個丫頭見她如此,就也不好揪著刨根問底了,找了她進宮要穿的衣裳出來,重新替她梳妝整理。
武曇其實現在都不太愿意進宮了,一則宮里一堆看她不順眼她也看不順眼的人要應付,二則也是如今她這身份今非昔比,以前在家做姑娘時,就算偶爾跟著祖母進宮赴宴她也只是個陪襯,穿戴上只要不逾制,隨便一些也沒人管,現在倒好,每逢進宮,還沒出門就像是先打了一場仗,衣裳首飾鼓搗一遍下來就煩人的很。
可偏偏——
為了蕭樾和她自己的體面,又不得不照著規矩辦。
所以這一番折騰下來,非但沒能空出時間休息,還險些來不及準備好雷鳴就來催了。
主仆一行緊趕著收拾完,就坐上馬車往宮里趕。
結果——
武曇才在宮門外下車時候,就遇到了同樣剛趕到的謝明宜。
“咦?”武曇有些意外,下了車就徑直朝她走過去,“你怎么也來了?”
“見過王妃。”謝明宜屈膝給她見禮,人看上去還是沒什么精神,勉強擠出個笑容來,“下午回府的路上剛好遇到我們府上的人要去王府尋我,說是宮里降旨,叫了我來。”
頓了一下,又稍稍壓低了聲音:“昨天在街上的事,我與王家小姐有點誤會,說是剛好大家見個面,澄清一下。”
那件事是謝明寧做的,但是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不僅窺測到了宮里的意思,甚至還能準確利用到王修苒這個從南梁來的侯府千金?
這事情背后,必然另外藏著隱情的,不可能是謝明寧一個人能玩得轉的。
現在謝家人為了名聲,可以把事情只捂在自家門里,不聲張,可王修苒那邊——
則等于是遭了無妄之災了,那姑娘若是死咬著不放,謝家也不好收場。
現在蕭昀叫了謝明宜來,明顯是想做這個和事佬的。
謝明宜惴惴不安,左右瞧了瞧,就拉了武曇的手往旁邊避了兩步,聲音壓得更低的忐忑道:“昨天的事,和王家小姐無關,我是可以給她當面賠罪的,可萬一她不肯……”
話沒說完,就聽不遠處一道滿含著笑意的男聲揶揄著響起:“喲,晟王妃?有日子不見了,您這身打扮,小王差點沒認出來。”
這聲音……
武曇嘴角一抽,木著臉回頭,梁晉騎著匹高頭大馬正悠悠的往這邊來。
與此同時——
他身后還跟著輛馬車,駕車的人武曇也認識,正是王修苒身邊的那個灰袍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