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少女的聲音清脆又透著幾分冷意和氣勢。
一如數月之前在晟王府的那一次。
風七也是覺得這情景莫名的熟悉,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經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
然后,她看見了面前武曇的臉。
武曇打她,自然不會手軟,風七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不過——
也不全然是因為痛,而是被人當面甩耳光的那份屈辱……
這個嬌小姐!她是瘋了不成?
這么無端無由的,就這么當面甩她巴掌?
風七愕然瞪大了眼,還沒等她做出反應,面前的武曇已經冷冷的開口:“我這個人,向來不吃虧,這一個巴掌,還你送我那那兩瓶藥酒的利息算輕的。”
說話間青瓷和藍釉兩個已經圍了過來,只等著她撲過來就要動手護主。
風七卻是怔在那里,神色復雜又透著明顯的不可置信的盯著面前比她矮了快一個頭的小姑娘。
她被打了?自從她跟了師父之后,十多年間就再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
“你也不用這么瞪我!我剛才的話你可能沒聽清楚,這一巴掌,就只算做利息。你當真以為你害我一次的舊賬我會用一個巴掌就跟你扯平了么?”武曇自然看得見她眼中緩慢漫上來的恨意,也依舊還是那么一副驕縱又從容的表情道:“你不是大夫么?我今天姑且不動你,算是念在你有這么個身份傍身,權當是你這些年救死扶傷給自己換的機會。好自為之吧,如果再有下回犯在我手里,可就不是一個巴掌這么簡單的了。”
風七死瞪著她,眼珠子都幾乎要脫眶而出了。
武曇說完,似乎都完全沒有把她當成是個值得較量的對手一樣,轉身就施施然的回院子離去了。
一轉頭,卻見燕北眉頭微蹙的站在院子門口。
顯然——
是目睹了她當場行兇的那一幕了。
武曇卻也不覺得尷尬,神態自若的樣子就要繼續往前走,身后的風七這才后知后覺的緩緩回過神來。
看見了站在前面不遠處的燕北,她心里更是油然而生一種濃濃的恨意,然后死盯著武曇的背影,咬著牙一字一頓的道:“這樣對我,你就不怕我告訴王爺么?”
這個嬌小姐憑什么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仗著的,不過就是王爺!
如果讓王爺知道了她的真面目,知道她是這樣驕縱又狠毒的一個人,王爺厭棄了她,她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風七是篤定了蕭樾不會容忍這嬌小姐的這般作為,這話出口——
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武曇本來不想跟她逞口舌之快的,不過回頭想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索性就又停了步子回頭。
她歪著脖子,笑吟吟的看著風七,回頭指指站在院子外面的燕北又指指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的兩個丫頭,語氣輕快道:“不用你去說啊,他還有她們……他們全都是王爺的人,我說什么做什么,轉眼他就全知道了。”
風七聞言,又是狠狠一愣。
武曇的話,她不相信!
可是——
燕北是蕭樾的心腹!
武曇這兩個丫頭可能會替她遮掩,燕北的話……
燕北算是個君子,也許他不屑于嚼一個小姑娘的舌頭,沒準還真就替這嬌小姐給瞞下了。
風七心中思緒不定,眼神也跟著瞬間變了幾變,最后便是咬著牙道:“那咱們就走著瞧。”
說完,又冷冷的瞪了武曇一眼,轉身就走。
武曇翻了個白眼,壓根不把她當回事。
這女人看樣子不蠢,哪里敢去蕭樾哪里告狀?這一告,不等于是把之前在京城里做的那件事自己說給蕭樾聽了?
武曇懶得理她,帶著兩個丫頭就大搖大擺的徑自朝院子這邊走來。
燕北站在門邊,此時眉頭雖然已經舒展開了,卻還是眸中很有些內容的看著她。
“干嘛?沒見過仗勢欺人的啊?”武曇走過他面前,沖他挑了下眉毛,然后就背著手晃進院子里去了。
旁邊的書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進去轉了一圈,把自己不是很滿意的一些地方讓人重新調整了,等打掃的人都被遣了下去,就爬上床去睡午覺。
蕭樾回來的時候,正好兩個丫頭輕手輕腳的關門從書房退出來。
蕭樾的腳步頓住,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青瓷輕聲的道:“睡了!”
蕭樾略一頷首,這才又抬腳徑自進了自己那屋子。
他身上的傷口都已經痊愈,只是在胸口的位置又添了一處很明顯的新疤而已。
風老替他看過,確定沒留下什么后患也就徹底放心了,直接告辭出來。
燕北親自去送他,等將他送上園子外面的馬車之后才折回來,去給蕭樾復命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繞了個彎去找了尉遲遠一趟。
“你說風七姑娘和二小姐?”尉遲遠有些意外。
燕北點頭:“說是因為兩瓶跌打酒,難道是前些天被盜走的那兩瓶?”
尉遲遠一臉的為難:“過去太久了,而且那陣子才剛回京,也沒見出王爺和定遠侯府有什么走動,所以我沒額外注意二小姐那邊的動靜,可能還得問雷鳴吧。”
“那算了。”燕北隨口答應了一聲,正好蔣芳從外面進來,不由的問道:“你問二小姐和風七的事嗎?”
“你知道?”燕北轉頭看過去。
蔣芳點頭:“王府喬遷宴的次日風七姑娘就被打發回來了,當時王爺的傷還沒完全脫離險情,我覺得奇怪就特意問了雷鳴,雷鳴說是七姑娘在王爺點名要送給二小姐的跌打酒里做了手腳。”
燕北和尉遲遠都是頭次聽說這樣的事,不由的都是微微一愣。
蔣芳的臉色卻沉了幾分下來,繼續道:“王爺當時叫人換下了那兩瓶藥酒,不過還是讓把風七送回來了。雷鳴猜是為了給風大夫留顏面,所以才只是把人打發了,并沒有追究,否則的話,就沖咱們主子那個眼里不容沙的做派,不可能就這樣揭過的。風大夫于軍中有功,這些年救了許多兄弟的性命,風七是他義女,還要指著她養老盡孝呢。”
尉遲遠從來直來直往,聞言已經是有些惱了:“一個行醫施藥的大夫,居然將救人的良藥用作殺人的利器?她想什么呢?”
燕北沒說話。
蔣芳盯著他看:“風大夫不僅在軍中,就是在這陵川城的百姓中間都口碑很好,王爺當時把事壓下應該是不想節外生枝,反正事情都過去了。”
“嗯!知道了。”燕北點點頭,“你們休息吧,這陣子連日趕路,大家都累了。”
說完,轉身從屋子里出來。
武曇當時猜的沒錯,他一個大男人,不可能將兩個姑娘之間的口角隨便的往王爺跟前去傳話……
回到蕭樾那邊,武曇已經醒了。
蕭樾坐在案后寫要遞送回京的奏折,她繞著桌子給磨墨,磨一會兒又雙手托腮靠在桌子上看蕭樾寫字,不過眼神很跳脫,半刻也沒閑著。
蕭樾邊寫折子邊問她:“你跟風七打架了?”
“誰說的?”武曇撇撇嘴。
蕭樾停筆,側目看她一眼。
她卻好像說的是件無關痛癢的小事一樣,糾正道:“沒打架!明明是我單方面打了她一巴掌。”沒提什么原因。
蕭樾低低的笑了聲,也沒說什么。
武曇卻突然從桌子一頭跑到他對面,趁他不注意,一把將他手中狼毫抽走。
蕭樾筆捏得有點緊,再加上有人從他手里搶東西的本能反應,突然用力去捉,剛好捏到筆尖,墨汁掐了一手,又滴了幾滴將桌上寫了一半的折子弄臟了。
他擰眉抬頭。
武曇本來正笑得花枝亂顫,與他的視線對上,就義正辭嚴道:“我沒當著她師父的面打她!”
蕭樾失笑,伸手就要來捏她的臉頰。
武曇一看他黢黑的手指,忙不迭往后跳開。
蕭樾一愣,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是無奈,只道:“端水過來給本王洗洗,明日一早就要出境,這封折子必須今天在這里寫好。”
武曇這次倒是乖覺,轉身去旁邊端了臉盆過來。
蕭樾洗了手,換了本干凈的折子重新寫過。
武曇就還是托腮在旁邊看他寫字。
院子里有一株很高的楊樹,午后的蟬鳴尤其響亮。
燕北悄然又從院子里退了出去……
王爺和武二小姐之間仿佛有一種默契,就比如今天風七的事,他沒提風老的關系,她卻心領神會,早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即使和風七沖突,也巧妙的避過了和風老關聯的這個關鍵點,沒叫他難做……
武家的這位二小姐,你說她驕縱,大多數時候,她確實比誰都驕縱,可事實上卻又心思細膩,比誰都懂事兒!
燕北覺得他好像突然能理解蕭樾此時的心境了——
他那樣的人,本身就背負了太多也經歷過太多,真正能讓他覺得輕松和快意的,大概就只有武家的這位小姐了。
她的驕縱任性全都明媚又招搖的恰到好處,在你感覺疲憊和沉重的時候能逗你一笑,而同時,她又果敢且聰慧,關鍵時刻懂得適當的周旋和取舍,不會完全成為男人的拖累。
在這世間,男人和女人之間最好的關系也不過如此吧——
能夠取悅彼此,又能互相扶持和依靠!
從園子里出來,燕北就找了匹馬,去了風老坐落于城東的藥廬。
彼時風老師徒兩人也剛回來不久。
風七被武曇打了,羞憤難當,誠如武曇料想的那樣,在那件事上本來就是她自己先動的手,她壓根就不敢去找蕭樾告狀,只能躲出來先等在了馬車上。
風老上車的時候見她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
他們的馬車是那種很簡便的青篷車,車子里說兩句話,外面的行人都能聽見,所以風老也沒吱聲,一直帶著她回了藥廬。
“早上我跟鄰里們知會了,說師父今天有事,不坐堂,師父回后院休息吧。”風七提了藥箱往里走。
風老嘆了口氣,兩人進了后院他才叫住了風七,也不繞彎子,只是問道:“軍中秉性不錯的好孩子多的是,你這眼見著過年就十八了,過兩天我進軍營的時候跟……”
話沒說完,風七就皺了眉頭,堅決的道:“師父,我說過了,我愿意過這樣的日子,跟著您一起行醫救人。”
說完之后,才發現她的語氣有點激烈和不敬,于是連忙又垂下眼瞼。
今天她是被武曇給刺激的狠了,胸口憋了一口氣,一直也沒散出去,偏偏風老的這句話還等于是踩了她的尾巴……
若在平時,風老也就算了,今天已經明顯出了問題了……
風老嘆了口氣,走上前接過她手里的藥箱,然后語重心長的繼續說道:“師父還沒老糊涂,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
風七聽得,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頭。
風老看著她道:“可是阿七,人總要做適合自己本分的事,有時候心太大,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你心里想的這回事,總歸是要個兩廂情愿才好。”
王爺就是王爺!別說王爺沒那個意思,就算有——
一個天潢貴胄的天家親王,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風七沒想到風老突然將她心底的秘密給扒了出來,還不留情面的當場澆了她一盆冷水。
一時間她臉上又紅又白,不由的驚呼一聲:“師父!”
風老覺得自己不能再裝聾作啞,就并不理會她的抗拒,繼續道:“以前我不點破,是想著你還小,等慢慢長大了,自己就能明白這些道理了,可是現在,我也不知道你是依然不懂還是裝不懂。這些年,我將你做親女兒一樣看待,不想你鉆進牛角尖里廢了這一輩子。如果你真的只是不想嫁人,想要跟著我一輩子行醫,我不會說這樣的話,可是你的心里,并不是這么想的。阿七,你該收收心了,這兩日我便叫前街的姚婆過來,給你說一門親,年后你就成親,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吧。”
成親?
風七感覺自己像是被誰打了一悶棍,臉色慘白:“不……”
風老嘆一口氣,手上前來拍拍她的肩膀:“邊城這里的人普遍淳樸,不會計較女子拋頭露面,加上這些年咱們行醫,你積累起來的名聲也不錯,這邊的戰事不定什么時候還會起來,你若是不想從軍中挑,這城里的好人家也多的是,師父會做主替你挑一門最好的。”
風七聽著這些話,卻怎么也入不了心。
她覺得師父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一樣,正在怔愣間,身后就響起腳步聲。
風七倉促的擦了把眼淚,連忙轉身,卻見燕北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當時武曇打她巴掌的時候燕北就在場,風七對上他平和的視線也是瞬間覺得無地自容,一低頭,快速的錯開他身邊往前面的藥堂里去。
“你怎么又追來了?”風大夫甚是奇怪。
燕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風七落荒而逃的背影,神態自若的說道:“我離京之前托了您照看我母親,本來想回家的,順路過來問問您我母親的腿疾最近可又發作了?”
這些話,燕北在園子里的時候就問過了。
他現在再提,風老不由的一愣,但是隨后就有所頓悟,還是把他讓進了屋子里:“進去說吧!”
風七那邊聽了兩句兩人的談話,背影已經消失在了前面的屋子里。
風老將燕北讓進門,面容也嚴肅了起來:“是……有什么事嗎?”
燕北點頭,并不繞彎子,他意有所指的回頭看了眼門口,然后道:“過來就是提醒您一句,風七的事,您少管。”
語氣很平和,聽不出任何過激的情緒,只是透著絲微的冷淡。
風老聽得一愣,不解的脫口道:“這怎么說的……”
話音未落,燕北就已經徑自截斷:“怕她走極端,也怕您有危險。”
風老聽得再次愣住。
燕北似乎并不忌諱他跟風七之間的養父女關系,徑直又道:“有些事不是靠著勸就能扭轉過來的,您養了她十年,她是什么性子您比我清楚。”
風老聽出了他語氣里的認真和鄭重,突然打了個寒戰,恍然大悟道:“是不是王爺說什么了?”
燕北微微一笑:“王爺什么也沒說,不過看的也是您的面子。對于風七,您該幫的也幫過了,該勸的也勸過了,就不要再管了,這些年您一直幫著軍營里醫治傷者,王爺敬重您也感激您,但那僅僅也只是對您。”
燕北的話到這里,就沒有再繼續。
風老卻也是覺得面皮僵硬,臉上羞窘難當。
之前他就是因為看透了風七的心思,所以才打發風七跟著蕭樾回京照料蕭樾的傷勢,當時心里確實就是打著幫風七一把的主意。
他倒是不指望攀龍附鳳,就是覺得養女一片癡心也可憐,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可是后來風七被蕭樾叫人送回來,他就知道是沒戲,之后也沒多想。
本來這件事過去就過去了,現在燕北突然過來當面提起——
風老自認為是個磊落和直爽的人,這樣的事被人戳穿,自然是臉上掛不住的。
好在燕北他也是從小就認識的,知道這孩子的脾氣溫和,就算當面指出這些話也不是惡意,所以很快就緩過來了,點點頭道:“也是我老糊涂了吧。”
說完,看了看天色,“天也快黑了,你不是說要回去看你母親么?快去吧!”
“好!”燕北點頭,從藥廬出來。
去到前面的藥堂的時候,風七不在,他也沒找。
之前他對風七這個人不關心,也不會過多關注,可是一個就因為心里的一點嫉妒心就能對無冤無仇的人下手的人……
已經不需要再留情面了。
送親隊伍下榻的園子這邊,蕭樾和武曇一起在房里用了晚飯,蕭樾就提議帶她回他在這邊的府邸去看看。
武曇也正無聊,欣然點頭,答應跟他同往。
燕北不在,尉遲遠幫忙點了人馬,沒坐馬車,蕭樾直接帶著武曇騎馬,離了園子。
邊城的夜里沒什么人,街道上很有些寂靜。
武曇起初沒太在意,可是走著走著才覺得不太對勁,不禁轉頭問蕭樾:“你的府邸在城里哪塊兒?前面就是城門了!”
蕭樾唇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笑紋,并沒有低頭看她,而是目光注視著前方,淡淡的道:“城里的府邸常年不住的,有什么好看的,要看本王就帶你去看駐軍營地里的帥帳!”
“看帥帳?”武曇聽的有點懵,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一行人已經逼近了城門樓。
尉遲遠和上面守城官互相打了幾個手勢,片刻之后,就有訓練有素的四名士兵過來開了將城門推開一道可供一人一馬同行的過道。
這可是城門!
陵川城的外城門!
出了這道關就等于是出了大國境了!
就是這樣一道門,深夜里就被蕭樾這個閑散人等隨隨便便的就叫人打開了?!
而與此同時,燕北在家中陪老母親用了飯之后,悠悠然的往回趕,剛回到下榻的園子外面下了馬,他悠悠然的往門前走去,本該是要伸手敲門的,不曾想就在電石火光的一瞬間,他卻突然身形一閃,一個箭步沖到旁邊圍墻底下的暗影里。
手中長劍出鞘,壓在了那個尾隨他一下午的人的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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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們,抱歉,我今天卡文加上不太舒服,就不給你們憋二更了,明天三更補上今天的,么么噠寶寶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