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樾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里,整個軍營里的形勢如何,荀如澤幾乎已經不敢去想了。
他從京城帶了一千的精兵甲胄過來,雖然已經安插進了軍營各處,可是蕭樾在這里的勢力根深蒂固,在這十六萬大軍面前,他那區區一點人手,簡直不堪一擊,不提也罷。
而他會質問,也只是因為還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蕭樾敢公然做這種事,也不相信,對方一個已經交出兵符的前將領居然有這個本事就這樣赤手空拳的重新殺了回來!
荀如澤目露兇光,死盯著蕭樾,咬著牙,腮邊肌肉已經隱隱的在抖動。
蕭樾坦然的與他對視,并沒有因為他這種看亂臣賊子的眼神而產生絲毫的心虛和不適,只是款款笑道:“奪權本王認了,至于造反……暫時還不至于……”
荀如澤已經被他這話聽得眼皮直跳。
然后下一刻,卻又聽他話鋒一轉又補了一句:“以后瞅機會吧!”
荀如澤如遭雷擊,看著他的眼神突然像是在看怪物。
以后有機會?有機會做什么?造反?
這個晟王簡直是瘋了,這種話,自己敢問,他還就真敢接?
有那么一瞬間,荀如澤突然又會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是的!做夢!
否則——
怎么可能發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后,在下一刻,外面沖撞進來的一隊親兵和灰袍的親衛又將他徹底的打回了原形。
尉遲遠收拾了外面,帶人直闖進來,順手奪了荀如澤腰間佩劍,然后面色肅然的一拱手:“王爺,洪將軍來了!”
荀如澤想要動作,卻被后面上來的幾個人手腳麻利的綁縛住了雙手。
然后,同樣是一臉表情肅然的洪建安大步走了進來。
“王爺!”進了帳子之后洪建安就單膝跪下行禮,直接也無廢話,“校場那邊也都清理干凈了,整個軍營的形勢都控制住了,請王爺放心。”
荀如澤倒抽一口涼氣,心頭突然閃過恐慌的情緒,不由的叱問道:“晟王,你未得陛下諭令就私闖軍營還勾結將官陰謀奪權,做下這樣的忤逆大事,究竟意欲何為?難道你是想起兵造反不成?”
蕭樾側目看向他,面上表情已然不見半點的心虛和惱怒,只是淡淡的說道:“本王的事跟建安侯沒關系,委屈建安侯個把月。”
說完,就給尉遲遠使了個眼色。
“是!”尉遲遠會意,立刻帶人上前,又加了一重繩索,將荀如澤捆綁之后給推攮了出去。
他倒是沒堵荀如澤的嘴。
勛貴出身的荀如澤,不是那些從底層摸滾打爬出來的粗人,是懂得識時務的,明知道自己無力回天,也不會不顧臉皮的大吼大叫。
畢竟——
事到如今,叫罵也無用處!
只不過,蕭樾今日的作為實在是叫人意想不到,荀如澤一直心緒難平,被推出去的時候還不住的回頭張望,還是希望能從蕭樾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來。
然后,目光不經意的一瞥,卻看見里邊的書案后頭寬大的座椅里面居然還窩著個姿容明艷的少女。
她穿一身淺杏色的裙衫,面孔還顯得稚嫩,手里捧著個精致的小茶杯,眸子很是透著些光彩的看著這大帳中發生的這一切。
人很安靜,乍一看去沒什么存在感。
可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出了這么大的事,她臉上居然也沒透出半點的懼意來……
這是誰家的小姑娘?這里是軍營重地,又怎么會有個小姑娘出現在帥帳里?
荀如澤的思緒略一恍惚,還以為自己眼花,眨眨眼再想看清楚的時候,已經被人拉了出去。
待他被拖走后,帳子里的氣氛也完全平復了下來。
蕭樾走上前去,親自將洪建安攙扶起身,沒說話,只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洪建安這人已經年過四旬,卻生的孔武有力,沒有半點老氣,也沒有深居高位的人的傲慢。
他從十六歲起投身軍營就一直在這邊,別人混出點名堂加官進爵之后多會居家遷徙進京去安享富貴,他卻帶著父母妻兒一直扎根在這小小的陵川城,有幾次接受封賞進京,也是去了就回,沒有半點留戀京城繁華的意思。
武曇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這人的脾氣應該不太好。
她父親的脾氣也不好,但是因為出身勛貴人家,大多數時候還是氣度修養使然,看上去不會那么嚇人,眼前的這位洪將軍卻是粗獷的很,看上去似乎比父親還不茍言笑。
武曇在看他,洪建安有所察覺,也不由的抬眸看過來一眼,看過之后,眉頭就皺了下。
蕭樾循著他的視線轉身,唇角微微揚起,沖武曇一抬下巴:“武曇,過來見過洪將軍,咱們也該回去了。”
今天這里沒她什么事,武曇一直很安靜的坐在那里看戲,不過她的思維一直很清晰,也沒有因為任何事而斷片兒。
蕭樾叫她,她就把手里捧著的小茶杯放回桌上,然后起身走過來,有條不紊的給洪建安見了禮,道了句:“洪將軍好!”
洪建安即使不認得她,多少也知道近期蕭樾身邊發生過的大事,再聽她的名字自然也就知道她是誰了。
只不過,他不擅長跟女眷打交道,微微怔愣之后就點了下頭。
武曇打過招呼就又安靜了下來。
蕭樾的手掌落在她腦后,摸著她的頭發一邊跟洪建安說道:“一切就照本王事先安排你的去辦,快則一月,慢則一個半月,本王必然折返,這段時間勞你辛苦了。”
“末將領命,王爺放心!”洪建安不善言談,只拱手應下。
蕭樾略一頷首,就又垂眸看了武曇一眼,然后領著她走出了大帳。
他們過來的時候,為了清理荀如澤的人,不好明目張膽的在軍營里跑馬,這會兒一切都落入了自己人的掌控之中,就什么都無所謂了。
知道武曇受不得累,尉遲遠一早就叫人把馬都牽了過來。
蕭樾先扶看武曇上馬,又轉頭吩咐曲林:“南城門外的事你也跟過去盯一盯,務必要將整個局面控制住,不能有任何的差錯和閃失。”
白天進城之前從京城里帶出來的兩千送親衛隊就駐扎在南城門外。
武曇不清楚蕭樾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又隱約的能猜到一點端倪,只不過她卻抿緊了唇沒做聲。
“是!”曲林領命,先行往軍營另一邊去等著洪建安的副將點兵。
蕭樾就不再滯留,翻身上馬,帶著尉遲遠等人,就又跟來時一樣,風一樣的策馬回城。
過來的路上武曇還好奇的一路看風景,回程上卻是心事重重,只躲在披風下面靠在蕭樾懷里一語不發。
蕭樾自然是察覺了她的異樣,不過卻沒說什么。
城門的守衛仍是大開方便之門。
他們入夜出城,回到園子的時候也不過二更剛過。
蕭樾在大門口下了馬。
武曇打起精神,想下來的時候他卻直接將她攬入懷中:“本王抱你進去。”
武曇沒反抗。
蕭樾抱著她進了門。
她靠在他懷里,手臂繞在他頸后,能看見他的臉。
明明是她已經熟悉了的一張臉,可是這一夜之后,現在再看他,已經有哪里是和以前不一樣的了……
武曇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她心里不知道怎么就亂糟糟被塞得滿滿的,隱約之間似是有一點點恐慌,又……
仿佛是有點害怕。
她不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這一刻就覺得思緒繁雜。
于是她用力的抿抿唇,輕輕的轉頭,把眼眸藏在他的臂彎里。
蕭樾的眸光低垂,看著她縮在自己懷里的這小小一團,眸中卻是如墨色席卷,那一瞬間的目光深邃到叫人看不懂。
他抱著她回到兩人下榻的院子,守在廊下的青瓷連忙沖屋里喊:“主子回來了,藍釉,掌燈!”
下一刻,書房里的燈火就亮起來。
青瓷開了門,蕭樾抱著武曇徑直進去。
武曇沒什么精神,他就徑自走到最里面將她放在了床上。
藍釉從旁問道:“主子,要給您備水沐浴么?”
蕭樾明明已經彎身下去將她放下了,武曇松開一半的手臂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又是一緊,摟著他的脖子沒松手。
蕭樾就保持那個彎身動作頓在那。
藍釉一愣,隨后就轉身退了下去。
屋子里雖然點了燈,可是他的身體擋在那里,就讓床帳下面的光線顯得十分黯淡。
兩個人的面孔,近在咫尺。
少女的一雙眸子,又黑又亮,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中就顯得格外耀眼。
她就只是看著他,眼神里有些內容,可是踟躕了半天,最后也是抿著唇沒有吐露半個字。
蕭樾等了好一會兒,見她還是不打算開口,這才微微嘆了口氣,聲音和緩的輕聲問道:“嚇著了?”
他的手掌撫過她肩背上披散的發絲,是個安撫的意思。
兩個人,四目相對。
“嗯!”武曇應了聲,然后下一刻就更是摟緊他的脖子,一頭扎進他懷里。
她是嚇著了,只不過嚇著她的不是蕭樾今天做的這件事本身,而是——
藏在這件事背后的,那些她現在努力的回避,不讓自己去深究和細想的牽連。
比如——
蕭樾為什么敢這么做?還有做了這件事之后要如何善后和收場?
她把臉藏在他的頸邊,半天不說一個字。
蕭樾彎身坐在床邊,像是哄孩子似的手掌一直撫著她后背,輕聲的道:“你什么都不用想,本王跟你保證,不會有事的!”
現在這個時候,讓她什么都不想是不可能的。
可事到如今,武曇確實也知道她現在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蕭樾的安撫和承諾,對她來說其實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這一刻她心慌意亂,又不知道何去何從,就想抓住點什么。
所以她就緊緊的抱著他,用他的體溫和話語來叫自己慢慢的平復下來。
武曇的心思不定,這一晚注定是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來的,所以就連澡都沒洗,蕭樾安撫了她好一會兒才將她哄進了被窩里。
她不說話。
他也不逼她,只是替她掖好被腳。
見她睜著眼睛躺在那,就又俯身在她額頭印上一個吻,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好好照看著。”燕北等在院子里,蕭樾吩咐了兩個丫頭一聲就徑自走過去。
青瓷和藍釉進得房間,關上門。
她們都以為武曇睡了,兩人就在外間的榻上鋪床,并沒有進去打擾。
武曇瞪著眼睛看著頭頂的幔帳,睡意全無。
蕭樾在這里做了這么大的動作,且不論他究竟意欲何為,就只沖著私奪兵權這一項——
以后也是沒辦法對皇帝交代的。
只要事情傳回京城,就必然掀起軒然大波,一頂亂臣賊子的帽子指定是會扣牢了在他頭上。
他如果想要擺脫,大約真的就只有起兵造反這一條路可走了……
武曇的心里,其實沒有預期中的哪種畏懼,也許是因為皇帝想殺她,也許是因為蕭昀對她的厭棄,在那雙父子面前,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站在蕭樾這邊,所以她似乎也不是害怕會得要跟著他走上這樣一條路……
可是——
這樣的事情本身就是叫人難以接受的!
謀朝篡位,并不是一句話簡單說說就行的。
何況她的身后還有定遠侯府,還有她的父兄親人!
一旦這件事發生了,就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的!
武曇的心緒難平,已經無心去聽外面的動靜,只是閉上眼,死死的攥住了被角強迫自己入睡。
院子里蕭樾看到燕北也沒有多少意外,只是問他:“南城那邊誰去了?”
燕北道:“曲林。”
頓了一下,才又補了一句:“我這邊有點事絆住了,不過應該沒什么問題,這院子里另外兩邊的人都沒起疑。”
徐穆那個人,也是游走于朝堂多年的,并不是好糊弄的。
蕭樾今天沒帶燕北,一來是因為想讓他去南城主持大局,另外也是讓他想辦法引開徐穆的注意力,或者是絆住了他。
燕北說沒事發生,他也沒問個中細節,剛要再說話的時候,院子外面卻有個隨從快步走進來:“王爺,季大人那邊出事了。”
蕭樾和燕北齊齊轉頭。
蕭樾問:“怎么?”
那隨從道:“好像是吃壞了東西,上吐下瀉已經一個多時辰了,隨行的太醫去看過,也灌了藥,可是目前還沒有半點起色,那邊院子里的下人這才不得不來稟報王爺,怕是再拖下去會出事。”
上吐下瀉?如果止不住,幾個時辰下去,也是會折騰喪命的。
蕭樾的眸光一凜,抬腳往外走:“本王過去看看。”
沒示意燕北,燕北也主動跟上了。
蕭樾一行步履匆匆趕到季遠住的那個院子的時候,那院子里已經站滿了人。
這次前往北燕的大小官員起來一共十二名,除了蕭樾,就以兩位副使季遠和薛文景馬首是瞻。
現在季遠病在里面,并且聽說還有風險,其他人哪里還有能坐得住的?十一個人全都過來了,擠在院子里,神色焦灼的盯著里面的屋子。
那屋子的門窗都開著,就是站在院子里都隱約能聞見一股怪味兒。
“王爺!”看見蕭樾過來,薛文景連忙帶著眾人行禮。
蕭樾也沒往里邊去,只看著婢女端著盆盆罐罐里外忙碌,冷著臉問:“怎么樣了?”
“這……說是不太好!”薛文景道,神色十分的忐忑和焦灼。
蕭樾斜睨了他一眼。
他突然覺得這目光很有幾分殺氣,頓時脖子一縮就快步往里面走去:“微臣再去跟太醫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