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的突然出現,本身就是個突發時間,陸啟元當然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不過他前面卻一直沒有做聲,只是扶著梁帝跪在梁帝身邊,此刻梁帝已經沒了任何反抗的能力,他才不得不代為開口質問:“皇后娘娘,您這是要……”
梁帝本來就已經重病多日,身體靠湯藥吊著,已如強弩之末。
此刻又受了莫大的刺激,伏在桌案上頭,已然是呼吸急促,進氣兒沒有出氣兒多。
王皇后的目光移到陸啟元臉上。
她已經孤注一擲了,之前還顧慮萬一她對梁帝做了什么,陸啟元會成為揭發她的重要證人,而現在……
她話都懶得多說一句,直接一揮手。
殿外立刻一隊御林軍沖了進來。
王皇后原以為陸啟元會慌,甚至無所適從。
卻不想——
這個一直都對梁帝忠心耿耿的大內總管卻是目光略一閃爍。
趕在御林軍沖上去要殺死他的時候,他卻居然第一時間就撇開梁帝,然后起身就往內殿逃竄。
不僅僅是王皇后,就是御林軍也都吃驚不小。
橫豎梁帝是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力了,也沒人管他,御林軍跟著往內殿里沖去。
王皇后腦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
“不好!”下一刻,也連忙搶了兩步跟進了內殿。
陸啟元不會武功,被十幾個御林軍侍衛追殺,此刻一條手臂已經被刺傷,而且應該傷勢很重,就這么一會兒的工夫,血水已經染紅了他半邊衣袖,并且淅淅瀝瀝的滴了地上一片。
王皇后沖進去的時候,他正好被逼退到了梁帝龍床旁邊的死角。
就在王皇后看見他的那個瞬間,他手上突然發力,猛地一扯床柱旁邊垂下來的一條裝飾用的黃繩。
御林軍舉刀刺過去。
同時他腳下地磚已經往下抽空了兩塊,他身體突然墜落,消失在了一個漆黑的洞口里。
“這里有密道。”領頭的校尉啐了一口。
扶著王皇后站在內殿門口的金嬤嬤立刻叫嚷起來:“都被愣著,快去追!”
別說陸啟元是親眼看見了王皇后剛才是怎么對待梁帝的,就算他沒看見……
陸啟元從來都和梁帝一條心的,他知道梁晉在回來的半路上被人殺了,自然會和梁帝一樣的想法,將這件事算在王皇后的頭上。
陸啟元在朝中說話的分量不可小覷,所以,必須滅口!
這些綠林軍都是韓奇的心腹,立刻就有七八個人下到了密道底下。
王皇后咬著牙,心里暗恨自己的大意。
可這時候卻也顧不上了,還有很多的事需要她去著手安排,她心一橫,只能暫時放棄陸啟元,留給御林軍去追殺,然后自己轉身又回到了外殿里。
她經過了一天一夜緊鑼密鼓的準備,這時候已經完全算是有備而來了。
外殿那邊,梁帝還伏在岸上艱難的掙扎。
本來侍立在殿內的八名宮女,這時候早就瑟瑟發抖的跪在了地上。
王皇后帶來的人堵在大殿門口,太可怕了,她們甚至不敢盡本分去攙扶梁帝。
王皇后目光冷厲的從眾人頭頂上掃過一圈,然后就面無表情的再度抬了抬手:“全部拖下去,處置了。”
她用了左右夜里的時間,已經讓韓奇借喝酒做幌子,秘密毒殺了御林軍統領和另一位副統領,并且偽造了大統領緊急出京公干,將守衛皇城權利暫且全部交給韓奇的密令,現在御林軍都聽韓奇指揮,韓奇不僅調了多年培養出來的心腹給王皇后差遣,還周到的把王皇后過來這一路上的巡邏和暗崗全撤了。
所以,王皇后對外只是宣稱梁帝病重,她過來探望,而除了梁帝這寢宮里的人,其他人也很難弄清楚她在這里究竟做了什么。
為了保證可以完全封鎖住消息——
梁帝這里的人,自然一個也不能留,包括所有的宮女和內侍,都要滅口的。
“不!皇后娘……”宮女們哪里想到突如其來的會是一場滅頂之災,當即哭喊,卻還沒等她們掙扎起來,已經被御林軍麻利的捂住了嘴巴,全部拎小雞一樣的給拎出去了。
梁帝的意識還清醒,可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動不了,就只是艱難的抬著頭,目光狠厲的盯著眼前正在發號施令的結發妻子。
這寢宮內外的侍衛和宮人,包括在偏殿候旨的太醫都被處理干凈了。
寢殿的大門是開著的,梁帝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一批一批的被拖出去,直至最后,寢殿內外除了一群表情冷漠的御林軍就再無他人。
他這把年紀,又是早知道自己將要命不久矣的老人了,說實話,這一刻死亡真正要降臨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害怕。
只是——
憤恨!
憤恨王氏這個女人居然妄圖弒君奪位,踐踏他梁氏的江山!
王皇后處理完外面的事情才重新回轉身來。
夫妻兩個,四目相對,梁帝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手抬不起來,就橫臂一揮將手邊的硯臺撞到了地上。
當然,力氣有限,沒扔出去多遠,就掉在了桌腳的地毯上了。
同時聲音嘶啞的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字:“毒婦……”
與其說是叫罵嘶吼,還不如說是一聲呢喃了。
因為他的聲音實在是太嘶啞低弱了,幾乎剛剛漫過喉嚨就消失不見。
王皇后這樣的看著瀕死的他,心里也是出奇的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快意。
說實話,她和梁帝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少年夫妻,如今幾十年走到這一步,這期間,她追逐的一直都是富貴和權力,梁帝和她之間冷淡是真的,可是因為彼此無心,她也談不上是怎么樣的記恨和傷心,甚至于當初梁元斌自戕,雖然有一部分是被梁帝冷落逼迫的結果,但王皇后甚至比外人更能理解……
那件事最該怪的還是梁元斌本身,是他自己太不爭氣,又太糊涂了,資質平庸不說,還昏聵,為了個女人就什么都不要了。
所以,究其所有,王皇后對梁帝不滿是真的,可若要說是刻骨銘心的恨,卻也是沒有的。
她表情冷淡的一步步走過去,彎身把落在地上的硯臺撿起來,又放回桌上。
金嬤嬤本來是要攙扶她起身的,可是才剛探出手去,卻見她直接蹲在了梁帝的面前。
她看著面前年老頹廢的君王,眼底的神色卻極盡嘲諷:“陛下,其實您不該恨臣妾的,即便這么多年貌合神離的夫妻做下來……這一刻,若是陛下無恙,您想的一定是要將臣妾...
要將臣妾碎尸萬段,要讓臣妾不得好死,并且整個王家都永世不得翻身,可是與您相比,至少哪怕是到了這一刻,臣妾也沒有恨您,并且也不會親自動手了結掉您的性命。其實,相較于您對臣妾,臣妾對您真的已經足夠溫和了。”
這么多年了,她一直也沒能完全把自己馴服成一個乖巧聽話又不爭不搶的后宮女人,所以,她的夫君對她不喜。
可是野心和欲望,這是她深埋在骨子里東西,她一直覺得很重要,不能磨滅也不能放棄。
于是——
她熬到了今天,走到了這一步。
沒什么是非對錯可言,有些人愿意為環境而改變自己,可是她改變不了自己,就只能順著自己的意愿去一步步的籌謀,并且走到今天。
梁帝眼底的恨意彌漫,他顯然也是那種固執己見,永遠不會去檢討自己的人。
王皇后毫不在意,又與他對視片刻之后就重新站起來,招招手道:“扶陛下去床上休息吧,仔細著些,莫要弄傷了陛下。”
有四個侍衛上前,當真可以說是小心翼翼的把梁帝抓著桌子邊緣的手指掰開,然后將他抬到了里面的龍床上好生的安頓。
王皇后的確沒打算親自動手弒君,一來她沒這么想過,二來她也不能,只要是她對梁帝動手,就難免要在尸體上留下某些他殺的特征和痕跡的……
反正就這么晾著他,他也挨不過多久,何必要授人以柄,留下自己的罪證呢。
梁帝當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他現在的病情十分嚴重,一般都是每隔兩個時辰就要喝一次藥的,定時定點,半分不能馬虎。
而現在,王皇后將他安頓在了床上躺著,就不再管他了。
她這是要熬死自己!
他五臟六腑里火燒火燎的疼,喉嚨干澀,氣管堵塞,呼吸聲都厚重的像是在拉風箱……
王皇后也十分厭惡的不想多看他,就坐在外殿里等。
又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從密道里上來,帶著一身半潮濕的水汽上來回稟消息:“娘娘,下面的密道通到了寢殿后面的池塘底下,應該是設置了機關,奴才們追上去的時候,那里降下一道暗門,沒追上陸大總管,但卻有水灌進去,將密道全淹了,奴才們沒法追了。”
陸啟元會逃走,確實是王皇后自己的疏忽。
這時候她雖然心里也是焦躁,但也知道發脾氣沒有用,斟酌了一下就下令:“密道應該還有別的出口,總無外乎是會在這宮里的,現在這皇宮內外都在本宮的掌控之下……也無妨,你秘密傳令下去,讓侍衛在巡邏的時候都盯緊了,但凡陸啟元再露頭,就給本宮當場格殺。”
她掌控的是御林軍,陸啟元雖然在宮里經營多年,肯定也有人脈,可計算他能龍落到個別人,也至多是幫他混出宮去,想在宮里生事么?只要他敢露頭,御林軍就能當場要了他的命。
也不就是十分的自信,只是事已至此,王皇后便只能這般安撫自己了。
“是!”
那校尉領命出去找韓奇傳達她的口諭。
為了防止陸啟元找到幫手之后再去而復返的回來營救梁帝,王皇后就命人搬來幾塊大石扔進洞口,將洞口堵死了,然后讓人搜了梁帝寢殿一圈,確定也沒有了其他的暗道這才放心。
她自己就穩穩地坐在外殿里等,時間雖然格外難熬……
可是剛剛過午,里面守著梁帝的侍衛就出來稟報說人已經咽氣了。
梁帝就這樣死了,仿佛很平靜,無聲無息的。
王皇后的一顆心卻緩緩的落平到了地上。
她整了整身上的鳳袍站起來,臉上綻開一抹勢在必得的冷笑,緩緩舉步走出大殿,站在了外面耀眼的陽光下:“陛下駕崩,敲喪鐘吧。”
梁帝駕崩的消息,如同是長了翅膀的風箏,很快傳遍整座皇宮。
被困在前朝的六部官員也得意解禁,被韓奇請過來奔喪,后妃們也聞訊相繼趕來,寢殿內外都跪了一地的人,哭聲震天。
半個時辰之后,宮里喪鐘敲響。
數著鐘聲,皇都之內的百姓也得知了帝王駕崩的消息,紛紛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白燈籠和白綾等物。
前后一個時辰,整個皇都就都籠罩在了一片雪白肅穆又哀戚的氣氛中。
后妃們跪在梁帝的寢殿里哭哭啼啼。
因為靈堂還在布置,梁帝的遺體還沒來得及搬過去,官員們則是站在院子里。
王皇后從殿內走出來。
屬于她派系的刑部侍郎連忙收攝心神迎上來,憂心忡忡道:“娘娘,陛下駕崩之前是您伴駕在側的吧?不知……陛下可有什么遺詔交代下來?有一件事娘娘可能還不知道,微臣等人今日一早得到的消息,聽聞太孫殿下在回朝的途中遭遇不測,已經被刺身亡了,并且因為此事,鄆城的戍邊主帥任劍銘惱羞成怒帥兵攻打了大邊城,那邊已經亂了。偏偏陛下在這時候……唉。娘娘,說句大不敬的話,邊境的情況不容樂觀,而且國不可一日無此君……”
他雖然一直都是效忠王皇后的,可是這次的事,因為事出突然,并且王皇后還為了謹慎行事,并沒有提前給他通氣兒,他現在之所以會迫不及待的站出來說話,全是因為被邊境的戰事逼的。
本來梁帝駕崩,就算暫時沒定下新君的人選,那慢慢商量慢慢挑就是,現在卻不能了。
萬一大方面要開戰,他們國中必定要亂的,連個新君都沒有,如何穩定人心?
王皇后臉上帶著頹然的表情,也跟著重重嘆了口氣:“太孫的事事出突然,說實話,陛下也是因為突然驚聞噩耗,一個沒挺住這才……實在是太過突然了,也沒來得及再交代。本宮這心里現在也亂的很,這樣吧,諸位先回去私下商量一下,無外乎就是從宗室里挑人品才華出眾的了。明日宮中會為陛下設靈,屆時你們推舉出一個人選來本宮再看是否合適?”
她心里自然已有人選,之所以沒說出來是因為她選的是梁帝庶弟信王家的一個幼孫,看上的就是信王諂媚,這樣的人好操縱,但是這樣的選擇卻絕對不會是梁帝做的,如果謊稱是梁帝的意思,那就太容易露餡了,所以干脆就不提這一茬了。
反正朝臣中起碼有三分之一是她黨羽,隨后她秘密放個風聲出去,這些人就會聯名力薦。
就算另一部分人不贊成,也無非就是雙方爭執,各持己見,到時候她以正宮皇后的名義施壓,勝算還是有的。
一眾官員都憂心忡忡的擔心著國事,聽說梁帝沒留遺詔,都難免失望,不過卻好在梁帝寢宮里議論,便就告退離開了。
王皇后隨后就將她的意思給下頭自己派系的官員打了招呼,等到次日一早,百官命婦進宮奔喪的時候她就把三品以上官員全部留在了靈堂里,當著梁帝的靈位詢問了此事。
中立派的官員很保守,暫不言語,而非中立也非王皇后一派的人明顯也是昨晚連夜商量,統一了一個人選出來,一致力推已經被貶謫去了封地的梁元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