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程橙爬過去,撿了那把雨傘在手,卻猶豫著不敢給武曇撐。
“拿過來吧!”武曇卻很坦然。
雖然罰她跪在這里的是蕭昀,可現在送傘的這位卻是他皇叔呢……那位殿下都敢公然把這傘摔在這兒了,她難道還不敢撿么?
“好!”程橙有了主心骨,趕緊爬回來把傘撐開。
畢竟是定遠侯的千金,又沒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些侍衛看見了也都睜一只眼閉只眼的不去為難她。
主仆兩個縮在那把大傘下面,雖然身上已經濕透了,但是這樣陰冷的天氣,能擋一擋冷風也能少受很多苦。
“小姐,剛剛那位晟王殿下到底是什么人啊?”程橙忍不住問道:“奴婢看那位陶公公對他都很不一樣呢。”
就這么跪著,也無聊的緊,武曇就很耐心的替她解惑:“皇上的子嗣大都早夭,如今皇子里太子殿下是最年長的,再下面的六殿下和七殿下還年幼不曾封王。皇上有個一母所出的親弟弟,聽說十多歲就去了北境戰場,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京了,應該就是他吧。”
“皇上的親弟弟,那就是太子殿下的叔叔了?”程橙本來拿那雨傘還拿得戰戰兢兢,這時候就又安心了不少,只是回頭想想,終究還是要為自己家小姐此時的處境鳴不平:“小姐,三小姐一向都和您不對付,您怎么就不跟太子殿下還有皇后娘娘解釋呢?這樣冷的天,您要是在這里跪上兩個時辰,一定會生病的!”
“怎么解釋?難道讓我跟武青瓊在皇后娘娘面前狗咬狗嗎?平時在家里鬧鬧就算了,鬧到宮里來,讓父親以后怎么在同僚中間立足?”武曇是真沒空跟武青瓊去生氣,她更在意的是別的,神色間就不由的多了幾分凝重,“而且今天這事兒挺奇怪的,這幾次三番的,我怎么覺著太子是有意針對我的呢?”
看他跟霍蕓婳之間眉來眼去的,鐵定是有私情不假了,可是這倆人干嘛合起伙來折騰她?
“可是……”程橙就是忍不住的心疼。
“行了!跪就跪吧!好在我看皇后娘娘應該不糊涂,只要她相信我沒有在宮里行兇就行了。”武曇心里千頭萬緒,也懶得再多說了,只想趕緊跪完這兩個時辰,回家找人問問清楚。
今天莫名其妙的就挨了這一記軟刀子,這要是不弄清楚來龍去脈,回頭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對方可是太子!當朝儲君!捏死她簡直太容易了。
此時,前方長長的門洞底下,雷鳴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蕭樾待人一向冷淡,而且脾氣也不太好,可是今天,對于一個素未平生的小丫頭,他不僅差了自己去打聽事情的原委,還居然把雨傘都給了對方?
雷鳴心里早就困惑不已,只不過他向來不多嘴,蕭樾說走,他也只就竭力護著蕭樾以防他被雨水淋到。
“問到了?”蕭樾的步子走得不慢,隨口問道。
“是的!”雷鳴趕緊收攝心神,“之前的消息是沒錯,皇上果然是選中了定遠侯家的二姑娘,琢磨著要給太子立妃。今日臨川公主的及笄禮,皇后以觀禮為名,特意把人叫進宮來,應該是不放心,想提前看看,可是中途出了點意外,他們往華陽宮去的時候太傅霍文山的長女失足落水,事后指證是武家姑娘行兇,鬧了一場。皇后娘娘沒讓追究,太子又找她的茬兒,大概還是為了這事兒吧。”
蕭樾冷然不語,只是腳下不停,大步往前走,顯然是對這樣程度的內幕并不滿意。
前世的時候,蕭昀娶了武勛的嫡女武曇為太子妃,隨后緊跟著又納了霍文山的長女為側妃,并且多年專寵,這些對他而言都不算秘密。
雷鳴就又繼續說道:“屬下還打聽到,霍文山那個長女,打小兒就姿色不俗,早些年太子還小,他每逢進宮為太子講學的時候都會把這個女兒扮作書童帶著,太子是少年心性,這一來二去的,跟那霍家姑娘就很是熟稔了。按理說,霍文山的女兒也是有資格列入太子正妃人選的考慮范圍的,只是他的這個所謂的嫡長女雖然自幼就是記在正房夫人名下長大的,但其實卻是一個寵妾所出,一般的人家或許不會計較,但是太子是要繼承大統的,這個一國之母的身份是絕不能容許有這樣的瑕疵的。何況——皇上之所以選定了武勛的女兒,本來就是為著他手里的兵權,所以這個人選,等于是不容變更的了。太子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心里不痛快,故意來找武家姑娘的麻煩。”
蕭昀是還有些孩子氣,但卻不是全無大局觀的,最起碼,他心里雖然極度反感把自己的婚事拿去作為籠絡朝臣的籌碼,但也沒有鬧著說不娶不是?
至于霍文山——
一個飽學之士,天下士子的楷模,做人做到這個份上,蕭樾都懶得說他什么了。
“用太子去聯姻武氏,是籠絡武勛不假,但他更是為著防范本王不是?”蕭樾冷笑了一聲。
雷鳴張了張嘴,剛要接茬,他卻已經話鋒一轉:“武勛最近也在胤京?”
“是!”雷鳴道:“他早我們幾日回來的,皇上說是特給的恩旨召他回來參加下個月的萬壽節,實際上應該還是為了就此定下這門婚事的。”
說著,又刻意壓低了聲音:“皇上的身體每況愈下,可能時日不多,這時候就必須要為太子鋪路了。”
皇帝的身體的確是支撐不了多久了,如果沒有額外的變數的話,他的大限之期就在來年。
蕭樾心知肚明,就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出了長長的門洞,前面就有轎子在等,他如今有傷在身,自己也很注意,就坐了轎子出宮,等出了宮門,上馬車之前他才又轉身問雷鳴:“我讓燕北去查的事,暫時還是沒有回音?”
“還沒!”雷鳴還是盡力給他撐著傘,“不過——主子是要查什么?怎么還讓燕北親自去了?”
“一件讓本王百思不解的大事!別人去,我不放心!”蕭樾道,眸底有極深刻的一道光影瞬間浮現又瞬間消融。
然后,他又抬眸看向雷鳴:“他那邊一旦有信就馬上拿給我。然后今天回去,你先傳信給他,無論他那邊追查的結果如何,半月之內都讓他務必返回北境軍中,那邊洪建安一個人守著,本王不是很放心。”
言罷,轉身上了馬車。
兩個時辰以后,天色已經全黑。
宮門下鑰前,有守門的侍衛特意過來提醒,程橙方才攙了武曇起身。
在堅硬的石板路上跪了整個下午,武曇這輩子就沒吃過這樣的苦,膝蓋早就麻了,活動了好一會兒才覺出刺痛來。
這時候雨勢已經減弱,毛毛細雨在空中迷迷蒙蒙的飄,所以武曇就干脆收了傘。她將那雨傘抱在懷中,程橙扶著她,一瘸一拐的慢慢挪過長長的門洞,坐上了等在那里的宮轎。
內侍抬著轎子將二人送出宮去,程橙很謹慎的道了謝又塞了點碎銀子打點。
來的時候武曇和武青瓊是坐得一輛馬車,很顯然武青瓊不可能在這里等她,武曇一邊彎身從轎子里出來,一邊正發愁呢,一抬頭——
迎面已經看見一個人大步流星的迎了上來。
“世子!”程橙眼眶一熱,替武曇委屈了一下午,當場就哭了。
武曇眼珠子一轉,眸子里卻瞬間就如是星屑閃耀般的璀璨起來。
她抱著懷里的雨傘一路小跑著沖過去,一頭撞進武青林懷里,跟一只會撒嬌的小狗似的濕漉漉的頭發將對方的胸口蹭濕了一大片,然后才抬起頭,咧嘴一笑:“大哥,你怎么來了?”
武青林應該已經在這里等了不短的時間,靴子和袍角都濕了。
武曇笑得沒心沒肺,一臉的孩子氣。
他看她這個樣子,心里柔軟之余卻是堵得一陣難受。
于是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腦袋,他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彎身把人往懷里一攬,抱著就轉身朝停在后面的馬車走去。
“回家!”兩個字,堅定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