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一起撿柴。”宋寧撿起一根柴,放在他的簍子里,隨口問道,“你認識祝琳瑯嗎?”
鐘青面色一變,道:“不認識。”
說完又想到什么:“大人是七品的官袍……您是推官?”
知府衙門里,能穿七品官袍又出來辦事的官,就只有推官了。
而且,他近期也聽香客提起過,濟南府來了一位很厲害的宋大人。
宋寧頷首。
“濟南府新任推官宋大人。”鐘青想到什么,驚訝地道,“您、您為什么問祝琳瑯?”
這個年輕人敏感又聰明。宋寧撿起一截樹枝,和他說話:“我們一邊撿柴一邊說。”
“哦。”鐘青應了接著做事,宋寧也彎腰撿了兩根,邊道,“上個月我辦了一個案子,案子發生在一間宅子里。”
鐘青點頭:“我聽說了,那個宅子我知道。”
曾經是他要成親用的宅子,他還去過。
“大人是為了這個案子來找我問祝琳瑯嗎?”鐘青問停下來,強壓著眼底的緊張,“案子和她有關?”
宋寧道:“我在案發的夫妻床底找到了一個盒子,盒子里裝著一把鑰匙,于是我查到了你和祝琳瑯的故事。”宋寧看著他,“和我說說你們的事?”
鐘青臉色煞白,戒備地問道:“大人只是好奇而已?”
“不是單純的好奇,還有別的事,你先和我說,等會兒我再和你說。”
鐘青驚疑不定地看著她,握著一截枯枝在手里,垂下了眼簾,道:“我和她是在月老廟里認識的,我當時就覺得,這位姑娘驚為天人……”
“那天下午我們聊了很多。她也酷愛讀書,幾乎什么書都讀,有許多我都沒有聽過。”
“她說她可以送我這些書。我不敢收,說閑書會耽誤我的時間,等將來我中了皇榜,再來看她說的這些有趣的書。”
“她說沒關系,多看書長見識。于是隔了六天她來找我,給我帶了幾本她說的書。她、她請我吃的飯……我才知道她是濟南人,家境殷實。”
“那天他父親其實也來了,先是偷偷觀察我,后來他出來,就問我能不能入贅,做祝府的女婿。”
宋寧點頭:“然后呢?”
“他說、他說將來留一個兒子跟我姓。將來、將來如若我高中入了仕途,就幫我改戶籍,不讓入贅的事成為我仕途的拖累,讓我在同僚面前難堪。”
“他說如果我不同意也沒關系,那就成親后住在他買的宅子里,只要我好好對琳瑯就行。”
“我同意了。我什么都沒有,入贅是對他對琳瑯最大的報答。”
“后來呢?”宋寧問道,“為什么退親呢?”
鐘青抬頭看向她,眼睛紅紅的,他攥著拳頭道:“他們騙我了,她在騙我。明明說喜歡我,要和我過一輩子,可是轉頭就遇到了別人,將我退掉了。”
“我就是她買的東西,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丟了。”
“我滿心歡喜期待,我要有一個家了。他對我像兒子一樣,我也愿意把他當父親對待。”
“可……”
鐘青哽咽。
“你不是去她家找她理論了嗎?”
鐘青驚訝地看著她:“您、您查我了?”
“嗯。”宋寧點頭,“你去理論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事,有什么結果,為什么你留在這里?”
鐘青問道:“大人,到底是為什么您查我還問琳瑯?”
宋寧沒說話。
鐘青見她不回答,他只能繼續說下去。
“我是六月十四的下午到他家的。敲了很久的門也沒有人給我開門,我就站在院子外喊,正好碰見了從娘家回來的姚姨娘。”
“她讓我滾,說琳瑯要嫁給京城一個高官做兒媳,三品官的兒子。”
“人家的家世出身比我不知好多少倍。”
“還說就算我考上了,又怎么樣。沒背景沒師門的寒門學子,想要在朝廷出頭頭地,也是想都不要想。”
“還說我以色侍人,色衰愛遲。”
鐘青看著宋寧:“大人,別的我都能忍,可她……可她和她一樣都是以色侍人。”
“所以你就走了?”
“不是。我和她吵架了,但我沒有走,我一直在門口等了一天,是祝爹爹出來趕走我,他讓我滾,還給了我十兩銀子。”
“我問他為什么,他什么都沒有說,只讓我早點滾,以后不要再來找他和琳瑯。”
“我、我沒拿錢,渾渾噩噩,過了兩三天到的這里。我發誓將來一定要高中皇榜,打馬過他門前。”
宋寧問道:“以后再沒有下山過?”
“下去過一次,”鐘青道,“今年過年的時候我下山去,才知道他一家人都搬走了。”
說完,他望著宋寧:“大人,到底怎么回事,您為什么來找我?”
“給你看這個。”宋寧從喬四手里接過匣子,遞給了鐘青。
鐘青打開,頓時驚訝地看向宋寧。
宋寧點頭:“案發那家的床,就是你們祝兆貴給你們準備的婚床。在婚床的床底放著一個匣子,里面有一把鑰匙。”
“鑰匙是萬通錢莊儲物的鑰匙。”
“儲物柜是祝琳瑯買的。柜子里放的就是這個。”
鐘喬四去將匣子接過來幫他捧著。
鐘青顫抖著手拿出喜帕,面上的血色刷一下消失,他又拿出那封信,讀完后捏著信淚若雨下。
“大人為什么給我看這個?”
“這不過是她當時情濃時的趣味,如今,她早已是別人的妻,您給我看這些,就是在羞辱我。”
鐘青捂臉,捧著心口蹲在地上。
“可是,濟南府所有認識他們的人,以及他們的族里的人,都說祝兆貴陪著女兒到新泰,和你還有祝琳瑯定居了。”
“什么?”鐘青愕然,擦了眼淚,“為什么這么說,誰這么說的?”
“所以我去新泰,去了你家再找到這里。你明白吧,祝兆貴和祝琳瑯以及整整一個祝府的人,都失蹤了。”
鐘青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失蹤了?”
“他從六月初四開始到六月十四,這短短十天賣掉了他所有的產業甚至宅子,在六月十五天那天上午離開濟南府。”
“賣掉產業離開?”鐘青搖頭,“不可能。祝爹爹說將來這些產業要給琳瑯還有永鋒分。”
“他還說來新泰開一個米店,寫我的名字。”
“他不可能賣掉產業。”
宋寧微微頷首:“可實際上,他很著急的將一切拋售,帶著家人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有什么想法?”
鐘青搖搖欲墜,緊緊攥著喜帕:“大人您……您來找我,是、是覺得祝府一家人遭了不測?”
宋寧點頭。
鐘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噎氣地道:“您有什么證據?”
“沒有。我是這樣懷疑的,所以才來問問你。”宋寧蹲下來看著他,“你細細想一想,他家的情況。”
“任何的想法都可以和是說。”
鐘青搖著頭:“大人您讓想一想,我、我現在渾渾噩噩,什么都想不起來。”
“而且、而且我雖來過兩回,但對他們一家人不算熟悉。”
宋寧道:“不著急,你想到以后就來衙門找我,我姓宋,是濟南府的推官。”
鐘青點頭,坐在地上沒有起來。
沈聞余趕了上來,和宋寧低聲道:“他柜子里有一件殘破的血衣。”
“應該是他的衣服,像是被人捅破的。”
宋寧揚眉,回頭問鐘青:“你六月十五離開祝府,六月十七才上山,這中間的兩天你去哪里了。”
“我、”鐘青解開了自己的衣襟,“我、我買了一把刀……但沒有死成。”
“那件血衣還在我柜子里。”
解開的衣襟能看得到,他肚子上的刀疤。
“別做傻事,或許是本官瞎想了一氣,到驚到你了。”宋寧將他扶起來,柔聲道,“你回去歇著,慢慢想。”
鐘青忽然想到一件事:“大人,姚姨娘也去了嗎?”
“她也失蹤了。怎么說?”
“有個事,本不該提的。但如今顧不得這些君子小人可言不可言的規矩。”鐘青道,“就那天我在巷子里,看到了姚姨娘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就是我看到了,她可能才一點不顧忌了,上來罵我。”
“那個男人看著就不是本分的人。”
“大人,這個事有沒有用?”
宋寧點頭:“有用,我會去查的。”
鐘青應是。
宋寧看過鐘青的血衣,又坐了一會兒,和沈聞余還有喬四一起下山了。
沈聞余道:“老童他們去查姚姨娘的娘家。”
“是個良妾,但一家人也在去年搬家了。”
回到城內,宋寧并不著急回府衙:“再去一趟祝府,鐘青說在側門看到姚氏和一個男子公然摟摟抱抱。”
“或許也有別人看到呢。”
宋寧前兩天就來過,祝府賣給一位姓周的開封買賣人。宅子買到后,他讓人重新修整了一番,直到年底一家人才從開封搬進來居住。
宋寧在胡同口下馬,巷子口人來人往,宋寧覺得奇怪,攔著一位大叔,問道:“怎么這么多人,你們干什么去?”
“去聽戲啊。”大叔笑著道,“大人您不聽戲吧,穿過這條巷子就的工部街上,就有兩家戲院。”
宋寧笑了:“還真是不常聽,怎么兩家戲院開在一起?”
“以前祝官人在濟南府的時候,最喜歡聽戲了,他出手又大方,所以好些戲班子都以祝官人請到府里為榮。”
“原來如此。”宋寧道,“那我們也去聽一聽。”
那人應是。
將馬讓喬四牽回去,宋寧和沈聞余跟著大叔去了呈家班戲園。
一個兩層樓,有說書的也有唱戲的,一天早晚兩出戲,晚上還有說書的。
人氣很旺。
宋寧站在門口往里頭瞧著,臺子上的花旦正在唱著,嗓音確實很不錯。
但不如齊王府戲班里的花旦。
“我們去七風小梨園瞧瞧。”宋寧和沈聞余出來,往斜對面,“這里的人還真是喜歡聽戲啊。有這么好聽嗎?”
她的藝術修為,還無法欣賞。
“你喜歡聽齊王府后院的曲兒吧。”沈聞余似笑非笑瞥她一眼,“但能聽曲的地方并不多,尤其是你們看到的那種。”
“戲園子則普通很多。”
兩人去了另外一家,比呈家班的戲園子還要熱鬧,上面有小孩子正在玩雜耍。
里面吆喝聲不斷。
“算了,回去吧。”宋寧退出來,兩人回了衙門。
宋寧將祝府案子目前所有的信息都整理了一遍。
下午老童和楊長更回來了。
兩個人風塵仆仆,宋寧給他們倒茶遞過去,道:“辛苦了,是跑了好幾個地方?”
“是。本來姚氏就是姚家村的,但是我們去了以后才知道,姚氏的哥哥嫂嫂還有她爹娘在去年五月底就搬走了。”
“家里的田產在三月的時候就掛著牙行售賣,四月的賣干凈,五月底走的。”
宋元時問道:“搬去哪里了?”
“有的說去海豐、有的說在濱州的蒲臺看到他們。于是我們就兩個地方都去了。”
“找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