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樓,馬自力正準備上來。
“二位大人這是要走了?”馬自力笑著送,“您二位往后常來。”
宋寧道:“不走,我好奇后臺長什么樣子。”
“方才有個畫猴臉的孩子,眼睛骨碌碌轉特有意思,我得去瞧瞧。”宋寧笑盈盈地道。
“成,成!”馬自力躬身做出請的手勢,“中午有戲的角兒,這會兒都在后臺上妝呢。”
“就是有點亂,孩子們打打鬧鬧,二位大人莫要嫌棄。”
宋寧擺手:“不會。我這還是頭一次到后臺參觀,于我而言也是開眼界啊。”
“不敢,不敢。”馬自力奉承著,引著兩人往后,掀開一個布簾子,赫然露出一個巨大的卻又滿滿當當的人以及東西的房間。
很難形容這個房間。
因為確實很大,但又很擠。
豎著擺著長桌子,桌子上了很多的小方鏡子,顏料、畫筆堆在桌子上,角兒們自己畫,孩子和學徒們彼此給對方畫,還有專門的化妝師傅正在兩頭跑,給角兒上色上頭。
畫好的徒弟們侯在戲臺邊,你推我搡的在候場。
靠著最里面和最右面則是兩大排的衣架,上面掛著滿滿當當各式各樣各色的行頭。
對面則是許多個箱子,箱子疊著、開著、看著雜亂無章,但又似乎按照某種規律擺著的。
再換一頭,往后邊走,墻角掛著許多的鳳冠、長胡子這樣的道具,還立著幾個燒制的等人高的泥人,穿著衣服靠在墻角戴著這些行頭和戲服。
宋寧掃了這么一眼,跨進了門內。
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朝他們看來。后臺不常來陌生人,所以突然來了兩個,還是兩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就格外的引他們的關注。
“各位好。”宋寧微微笑著,“我們來聽戲,順道來參觀你們的后臺。”
“你們繼續忙,我們隨便走走看看。”
那些孩子給他們行禮了,就是坐著上妝的角兒們,也都起了身。
“袁添,大家都喊他小柳紅。”馬自力給宋寧介紹,“他目前是我們呈家班的臺柱子。”
“大青衣。”
小柳紅上了一半的妝容,勾了眼線上了眼角的粉,這么一瞧過來,眼睛水汪汪的柔情蜜意。
趙熠咳嗽了一聲。
宋寧望著他:“怎么了?”
趙熠將自己的臉側了一點,光線正好投在他的臉上。
宋寧覺得,這么一對比,還是趙熠更好看。
“沒事,你繼續。”趙熠道。
宋寧沒多想,對袁添道:“沒什么事,你忙你的。”
“是。”袁添應是,又坐回去化妝,宋寧忽然道,“去年祝兆貴請去家里唱戲的,就是袁老板?”
小柳紅化妝的手一頓,沒有回答,馬自力應的話:“是。他唱主場,連著唱了三天。”
“具體是哪天來著?”
那邊有個正踢腿開筋的小孩笑嘻嘻地道,“是五月十六、十七、十八三天。”
一位年紀大一些的武生道:“我記得的端午節過后,天氣熱了起來,小柳紅妝都花了,祝官人不但沒怪,還賞了大家好些錢,讓他們去買冰鎮的豌豆黃吃。”
“我還吃了西瓜。”那個畫著猴臉的小武行笑著道,“他家小少爺還給我吃了葡萄,那個葡萄放在冰里頭,真的很好吃啊。”
幾個孩子想到了去年夏天的事情,嘻嘻哈哈湊在一起說笑。
唱三天戲的話題就被孩子們熱烈討論吃食的的聲音蓋下去了。
宋寧望著袁添。
袁添正在描眉毛,宋寧忽然湊上去,問道:“這個妝也會花嗎?”
袁添驚了一跳,手上一抖眉毛就畫斜了,他目光一冷又恢復如初,望著宋寧道,“宋大人有所不知,夏天的時候我們經常流汗花妝的。”
“原來如此。”宋寧微微頷首,看著袁添將畫錯的那條眉毛,熟練地勾擦掉,又重新補上一塊,細細描眉。
趙熠在溜達,停在畫猴臉的男孩子面上,男孩子好奇地看著他。
“你唱武行的?”
小男孩點著頭:“是。”
“唱一個我聽聽。”
小男孩就朝馬自力看來,詢問他的意見,馬自力笑著道:“給大人唱一個。”
小男孩就亮相唱了幾句。
聲音不錯,苗子也不錯。
“還不錯。”趙熠微微頷首,正要走,宋寧忽然道,“云臺,你家里的戲班子不是缺個小武行嗎?”
趙熠看向宋寧。
他為自己懂了宋寧的意思而高興,開始有默契了。趙熠點頭道:“確實缺一個。”話落看向馬自力,并非是商量的語氣,“這個小武行我要了,隨便開價吧。”
馬自力驚呆了。
“他家養了戲班子,不會對孩子不好。”宋寧笑著道,“我看你這有好幾個武行的孩子,讓一個給他吧。”
“他有錢,隨便開價。”
趙熠頷首:“給你三千兩。”
一屋子的人就驚駭地站在原地,沒有想到他們來戲班子里直接買人,而且開價這么高。
那個被買的小武行嚇的臉色發白。
“大人,這、這些孩子都是班里養大的,這……這也不能談買賣啊。”馬自力道。
“誰不是買的?都是你生的?”趙熠睨著馬自力,“能尋到這么多苗子,你買賣了多少人?”
馬自力目瞪口呆。
“五千兩。”趙熠道,“這價格我能買一屋子的小孩。”
這一次連宋寧都驚了一下,王爺就是王爺啊,買什么都這么闊氣。
“大人,真、真不能賣。”馬自力道。
宋寧就問袁添:“和你們班主說說呢,一個小武行而已。”
袁添和宋寧道:“我們呈家班少了誰都不行。”
大家都點著頭。
“真是感動。”宋寧一臉的感動,對趙熠道,“我看,就算了吧。”
大家都哀求地看著趙熠。
趙熠掃了一眼宋寧,宋寧的視線就很自然地落在了袁添的頭上。
“那就請他給我唱幾天吧。”趙熠道,“錢按照市價給。”
馬自力又愣怔了一下,這次沒有拒絕,忙道:“行,行,大人您要幾天想幾天,選哪一出戲聽?”
“戲本給我。”趙熠道。
馬自力就捧著戲本伺候著。
差點被買走的小武行,滋溜一下嚇的躲在了小伙伴們的周圍,宋寧走到那小孩面前,可惜地道:“你可是失了一個改變一生命運的機會啊。”
“什么命運?”武行看著她。
宋寧指了指趙熠:“你覺得這位公子的氣度,尋常人能有嗎?”
小武行搖頭。
宋寧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問道:“你今年幾歲了,這么機靈。”
剛才就是他提起來吃零嘴的話題,這小孩子精明的很。
“我今年十一了。”小武行道。
宋寧微微頷首:“十一歲,唱一輩子戲可惜了,剛才明明有機會的呢。”
說著不再理會那孩子,背著手就在后臺溜達等趙熠,她能感覺到,袁添的視線一直跟著她,她也不急,停在衣架的前面,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她很從容地將后臺里所有的東西,看了一遍。
趙熠雖看了一遍戲本,但卻是隨便選了一出戲:“唱的時間,改日再告訴你。”
馬自力根本不敢多問,還不敢說您給一些定金這樣的話。
宋寧又晃悠到袁添的身邊:“剛才的話題被掐斷了,你在祝府唱三天,那你覺得祝兆貴這個人怎么樣?”
“祝官人很好。當時要不是他請我們去他家唱戲,我們可能就沒辦法在留在濟南了。”袁添道,“他每天都給我們準備吃食和零嘴,是個好人。”
宋寧微微頷首:“你對祝兆貴突然失蹤有什么看法?”
“畢竟,一位很關照你們的人,沒有了。”
一位嬸子給他換了一種紅色的顏料,放在他隨手能夠得上的地方。
他一邊繼續上顏料,一邊道:“我們原本以為他們很快就回來的,所以把戲院放在這里,說不定還能沾光被祝官人捧一捧。”
“您也曉得,我們這行就是靠著人捧。濟南府最有名氣捧著角兒的,就是祝官人了。”
袁添說著,嘆了口氣,看向宋寧:“倒是我沒有這個福氣了。”
并沒有發表他的看法。
宋寧也不再問,淺淺一笑,頷首道:“你已是有福氣的了。”
說著看到他桌邊放著一把雕花的小扇子,扇墜上上一個藍線編織的瓔珞,中間裹著一枚圓潤的翡翠,“你這翡翠,不錯。”
袁添將扇子拿回來,塞在袖子里:“不是好物,讓大人見笑了。”
宋寧目光掃視一周,和趙熠道:“我還有點事,我們先回。”
馬自力親自送他們出來。
宋寧和趙熠沿著祝府的巷子走,走得遠了,趙熠出聲道:“方才我配合的,你是不是很滿意?”
“滿意,相當的滿意。”宋寧道。
“我覺得很有默契。”趙熠對自己很滿意,“我認為,呈家班的袁添有問題。”
宋寧揚眉,期待地看著他:“你說說看,哪里有問題?”
“因為你一直在盯著他聊天。”趙熠道。
雖然是他提出來戲班子作案的嫌疑,但是到呈家班以后,他也確實沒有看出哪里有問題。
畢竟只是聊天,又不是殺人現場,以他的經驗,毫無收獲。
宋寧笑了,道:“這一趟沒有白走,我確實覺得有問題。”
“什么問題,你說說看。”趙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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