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梁氏說,當時案審的時候她去看了,于長民被打的摁手印的時候,手都在顫。
至于是不是屈打成招,她不敢確定。
張梁氏說不認識一位憨厚的單純的年輕的,有手藝的男子。
宋寧和趙熠告辭離開了張家莊。
兩個人在張梁氏的引路下,去了隔壁的楮莊。
楮莊雖是楮莊,但一個莊子里雜姓很多,進村時宋寧直接找了里長,說明了來意。
里長名叫楮正,高高瘦瘦年紀在四十上下,倒是年輕。
他沒想到宋寧他們來是這個目的,他道:“褚興飛死了三年了,褚漢也死在牢里了,大人現在要重新查這個案子嗎?”
“是有什么問題嗎?”
宋寧回道:“正好查另外一個案子,遇到了不解處,所以來這里,想找褚興飛的家人問一問。”
“他家里人都搬走了。”里長道,“他媳婦帶著孩子跟一個外鄉來的郎中跑了,現在他們家房子都是空的。”
宋寧不意外,她問道:“那褚漢的家里人還在嗎?”
“他娘老子都死了,哥哥嫂嫂還在村里住著呢。”里長道,“我引您二位去。”
宋寧道謝,跟著楮莊的里長去了褚漢的家。
宋寧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個男人扛著耙犁出門,男人看見他們愣怔了一下,里長就喊道:“褚玉,宋大人和趙捕頭有話要問你。”
褚玉個子很矮,五尺三寸左右。他將耙犁放下來沖著兩人行禮,請大家進門。
他的妻子楮許氏帶著兩個孩子行禮后避去了隔壁的房間。
“大人問什么你答什么,不要遮遮掩掩的。大人也忙的很,不要耽誤大人時間。”里長叮囑褚玉。
褚玉哦了一聲,緊張地看著宋寧和趙熠。
“你弟弟是個什么樣子的人?”宋寧問道。
褚玉驚訝不已:“大人,我、我弟弟已經認罪了,您、您為什么問這個事?”
“沒別的,就閑聊。你知道的就回答的,不知道的就不答,沒關系。”宋寧道。
問自己弟弟的事,褚玉心道我沒有不知道的,不回答豈不是對大人不敬,他老老實實地回道:“他為人很老實,有時候就是有點擰,但他聽道理的。”
趙熠問道:“你弟弟的個子和你一般高?”
“是,是的。”褚玉道,“我家這輩人個子都矮,幸好大夫說我兒子沒有這個病,長的好好的。”
“他在牢中生病,是生的什么病,你去看過他嗎?”
褚玉臉色一變,顯得忌憚又害怕。
里長咳嗽了一聲,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一個官員一個衙門,當年辦這個案件的官員走了,現在理刑館是我負責。”宋寧對兩個人道,“不要說官官相護,我不認識他根本沒必要護著。”
里長驚訝地看著宋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理論,想了想對褚玉道:“你實話實說。”
褚玉垂著頭道:“他死、實際、實際是傷口化膿了,大夫說是破傷風。”
“就熬了四天半,夜里死的。那時候案子的卷宗送去京城了,他死也就死了,正好不怕上訴伸冤,省事了。”
宋寧和趙熠對視一眼,趙熠繼續問:“傷口化膿,是被嚴刑逼供了嗎?”
“是,哪個進去不是九死一生呢。”褚玉垂頭喪氣地道,“但凡進去的,就沒有能活著出來的。”
褚漢進去后的第四天,他就幫他將棺材買回來了。
趙熠忍著不悅,地方管制的弊端他是知道的,但以前和他沒有關系,他也不會參與這些事。
可現在和宋寧一起,走訪尋常的百姓,從另外一個角度,切身體會和感受,所得到的反饋截然不同,他能感同身受的憤怒和無力。
“慢慢來。”宋寧和趙熠鼓勵地笑了笑,換她繼續問問題。
“你去看他的時候,他和你說了什么?你認為你弟弟會打死褚興飛嗎?”宋寧問道。
褚玉搖頭:“大人,他根本打不過褚興飛,要不然那天放牛的時候,怎么會被褚興飛打破嘴。”
“更何況,那個石筍重的很,我弟弟那么矮,就算輪起來,也打不到他后腦勺,更何況還打前額了。”
宋寧剛才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褚玉的個子太矮了,如果他弟弟和他一樣高的話,那么他輪起來石筍的時候,很難去打到比他高出一個頭的褚興飛后腦勺。
除非是舉起來。十幾斤中的東西,單手舉起來砸了高個子的后腦勺后,在對方轉身又迅速砸了對方的額頭。
從身高和力量的角度上來說,能做到這些的人,很不容易。
“同樣的石筍,誰家還有?”宋寧問道。
里長道:“我、我家有,比他家的稍微輕點,還是他當年給我一起做的。”
“去看看。”
大家去里長家,宋寧看到了那個石筍。
比宋寧想象中的要精巧,用竹篾編了一個全包圍的籃子,將打磨過的石塊裝在里面,上面有提手,提、舉都很方便。
“褚興飛有多高?”宋寧問道。
“比、比里長稍微高一點點。”褚玉道。
里長比宋寧高一點,五尺八寸的樣子,那么死者至少在這個身高以上。
相差四寸十二厘米的身高。
“你試試。”宋寧對褚玉道。
褚玉能提起來,兩只手合力能將石筍舉過頭頂,但要在上方輪打別人就不容易。
“能操作。”宋寧否定了先前自己的推測,她認為褚漢可能無法操作,擊打死者,但是現在看褚玉是能做得到的。
宋寧對趙熠道:“趙捕頭試試?”
趙熠提起石筍,從上往下砸的時候,感覺就完全不一樣。
非常輕松。
“第一個發現他的人是誰,當時是什么樣子?”
里長回道:“第一個發現他的人是她的媳婦,大早上從河里洗衣服回來,就看道褚興飛死在院子里。”
“身上蓋著東西嗎?”
里長點頭:“蓋、蓋了。早上晾出來的被子,從衣桿上拉下來,蓋在他身上了。”
宋寧點了點頭。
“褚興飛為人怎么樣?”宋寧自己提著石筍嘗試,里長回道,“脾氣不大好,有一回和她媳婦吵嘴,把石筍沖著他媳婦丟出去,把她腳背都砸扁了。”
“我也記得。”褚玉道。
宋寧和幾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依舊非常執著地問道:“你們村里、或者你們認識這樣的人嗎?男子,今年的年紀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身高再五尺四寸到五尺五寸之間,是個手藝人,喜歡帶著榔頭在身上,為人自卑憨厚,自小家庭環境不好,比如他的父親在他小的時候,經常打他娘,甚至……他娘被他打死了。”
趙熠驚訝地看著宋寧,通過這半天的詢問后,她對她心中刻畫的人,越來越完善了。
“這樣的人?”里長和褚玉互相看著對方,兩個人想了半天,里長道,“昌平他娘不就是被他爹打死的嗎?”
宋寧眼睛一亮。
“是這樣沒有錯。”褚玉撓著頭,道,“他不是九年前就死了嗎?他姐姐回來報喪的啊。”
“墳不就在那邊的田頭嗎?”
里長點了頭,道:“確實是這樣的。咱們村里就他爹把娘打死了。”
“個子也挺高的。”
宋寧問道:“他姐姐嫁到哪里去了?”
“他姐也有好些年沒有回來了。本來夫在毛家村,前兩年我聽說她跟著她男人出門做事了吧?”里長回憶著,“好像是聽了這么一耳朵。”
“他男人在好像是個打首飾的,后來不做了,就跟著東家出去做買賣了吧,反正不這么在家里。”
褚玉也點頭:“是,叫毛志宏,大人您可以去毛家村問一問,他們肯定比我們清楚。”
死了啊,宋寧有點失望,頷首道:“好,我去那邊問問。”
宋寧和趙熠一起往村外走,走了幾步宋寧想到什么,忽然回頭望著兩人問道:“你們認識隔壁張家莊的張榮嗎?六年前被小偷打死在雞籠的人。”
“認識,當時我們都去看了。張榮那也是個狗東西。”里長覺得宋寧好,就少了懼怕,“大人,趙捕頭。要我們老百姓說,不管是張榮還是褚興飛,死了是好事,這樣的人活著就是個禍害。”
“褚興飛從小就是一霸,好不容易娶著媳婦了,也不對人好點,三天兩頭的打。那娘們都是水做的,打一打就活不成了,他媳婦被他打掉了兩個孩子。”
“這種事……唉!要我說,殺他們的人不但不該治罪,還要發賞錢,為民除害。”
褚玉不敢說,因為殺人的是他弟弟。
宋寧道別,兩人并行在馬上,慢慢回城。
趙熠的臉色不大好看,宋寧問道:“王爺在生氣地方官制?”
“嗯。”趙熠悶悶地嗯了一聲。
宋寧頓了頓道:“其實,我覺得國朝的地方管制還是可以的,當然需要修改的地方也有,但并不能保證,修改以后,會好上多少。”
“事實上,只要事情是人在做,那么就一定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存在。”
“太祖重法重典,人皮草堂都存在,有好處,可百官戰戰兢兢不敢出頭,又何嘗不是一種損失呢?”
開放或者保守,嚴謹或者松弛,都有利有弊。一個時代說一個時代的話,立一個時代的方針和目標,不瞻前顧后努力奮斗就行了。
趙熠望著延伸往前,泥濘著的官道,視線漸漸變的冷冽。
宋寧望著他的側顏,略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