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修為很高,明顯比現在的自己還要強上些許,剛剛一眼,就洞察到自己的所在。
方楊凜然,打算立馬撤回意識。
只是等了等。
燕九月好像沒有驅趕他的意思,而是把眼神收回,重新落在碑坊下。
“仙師已經閉關,閣下請回吧。”她的聲音并不大,卻能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你是相國的什么人?”張太清渾濁的老眼瞇了瞇,終于把視線挪了過來。
他一直盯視著鶴首高塔,也自然看到了女子從其中飛掠而出,作為久經官場的老油子,基本的眼力見還是有的,看得出這些人里,就高臺上的女子最有話語權,能請動老仙師的,估計也只有這位。
“仙師之女。”燕九月簡簡單單回了四字。
張太清神情古怪,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嘲弄道:“丫頭,看模樣也有二旬了吧。相國離京不過十載,當年同我也是至交,家眷皆在京都,幾時聽聞有你這般大的嬡兒了。”
燕九月聞言,面無表情,不作答,已經有了逐客之意。
道童們則面面相覷,尤其是老一代的弟子,在張太清說出那番話后,臉上就浮現異色。
他們都是知道內情者,這位小師姑的身份,在道院內一直是禁忌,若是談及,不僅引得仙師不快,就是小師姑也絕饒不了他們。
所以小師姑和仙師的關系一直很微妙。
“不說也罷,那就煩勞去請相國出面一敘。”張太清甩了甩大袖。
“早說了,仙師閉關。”這次,李子黜直接代為答道。
張太清不以為然,只是冷哼一聲:“我方才就已經感知到仙師的意識,何故用閉關之類的理由當托辭。”
他說著,還有意無意向著遠方看了看。
那方向,恰好是灼幽殿所在。
縱觀這一切的方楊,心神又是顫了顫。
看來這老頭也不簡單,早在一開始就感知到了自己,只是把他的意識當成了老仙師。
“仙師不見,請回吧。”燕九月懶得多做解釋,可以看出臉上微顯慍怒,斜瞟一眼,“還有,你們送來的這些東西也一并帶回,銅臭味太重,我們這些山中鄙士,無福消受!”
“在京都時我等就向上皇請命,若不能帶回相國,不會歸京。”旁邊青年出聲道。
“隨你。”
燕九月轉過頭,對著一眾道童道,“回院,封門!”
“是!”
附和聲響起,道童們作鳥獸散,朝道院內而去。
他們都感覺到,小師姑生氣了。
好像,大事不妙.......
燕九月轉向積殷臺,正欲起身,身后卻又傳來聲音。
“煩勞相國移步一見!”張太清鼓動真氣,聲音如雷,滾蕩十里。
“煩勞相國移步一見!”
“煩勞相國移步一見!”
.......
這是直接開啟了喊話模式。
任是燕九月再怎么注重涵養,此時臉上也冒起了黑線,忍不住暗罵了句老無賴!
眾道童進了院門,可沒多久,一個個腦袋就從門扉縫隙中冒了出來,還有悄悄趴在院墻上的。
都是猜到了會有好戲看,于是聚精會神望著碑坊前的動向。
燕九月甩手,一道隔音咒就籠罩了道院。
頓時,所有聲音就被阻絕在外。
“小丫頭,你道行尚欠!”
張太清面不改色,昏暗的老眼中透出神芒,有如實質。
在對上這道目光后,燕九月忙閉上眼,后退了兩步。
隔音咒,也于無形間碎裂。
這是接近于入形的威勢。
這老頭完全不是她能對付的。
人善被人欺,老仙師平日就是太過隨和,才導致這些山外之人得寸進尺。
燕九月暗下決心,此事過后便封山,絕不留與外人任何上山之機。
如此窘境下,她一時間也沒了辦法。
這老頭跟本聽不進自己一行的話,似乎不見到老仙師就決不罷休。
“我當誰嗓門這么大,擾我清寧。”
一道聲音傳出,很突兀,就像是在碑坊附近憑空響起。
“是仙師!”院內的道童都睜大了眼,目光炯炯。
尋著聲源望去,碑坊后卻沒人。
這道聲音是通過意識作為媒介,傳達出的。
燕九月表情凝固,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同時,目光也投向灼幽殿的方向。
發聲的正是方楊。
在場之人里,能感知到他的只有張太清和燕九月,弟子們都把他錯認成了老仙師。
當然,還有不明就里的張太清。
此刻,老頭完全沒了對待小輩時的孤高,高聲道:“極夜將至,望相國出山,救苦救難。”
作為合格的演技派,此時老家伙眼中已盈滿淚光。
“我上山時就說過,絕不與外界再有瓜葛。”
剛剛的觀察,已經讓方楊大概了解了局勢,現在倒是能組織出一番說辭。
這種情境下,他之所以會冒充老仙師,原因有兩點。
首先,如今道院內的人都將他視為邪靈,對他抱有歹意,自己如果反其道行之,說不定能改變在別人眼中的看法。
其次,這位小師姑,明顯處境困窘,自己幫她脫圍,算不算是變向施恩?
衛索和宋仁相比起自己,境界實在太低,偷取他們修煉的那點真氣,完全是九牛一毛。
而燕九月就不同,有著感真境的實力。
“相國!”張太清這一聲喊得情真意切,淚目著道,“經年五載,上次極夜堯國難民成患,亡魂數萬眾,元氣大損至今也未能恢復,不消月余凜冬再至。戍邊將士饑腸轆轆,車馬無力,國庫告急,這是亡國之災啊相國大人!”
“哈?亡國之災?”
方楊思路清晰,聽到這話后,不由冷笑一聲。
院內道童吃驚地瞪大眼,這有悖于仙師說話風格的口吻,讓他們感到茫然。
燕九月也是滯了滯。
就聽方楊繼續道:“你們這些上層貴胄們還錦衣玉食,怎么就成了亡國之災。既然國庫告急了,怎么還有余錢送來這些玉器珍寶,這些難道不可用于賑災?”
張太清表情一時間呆愣了下。
“也好跟我說亡魂萬眾,你們坐在掌權的交椅上高枕無憂,遇事想的不是設法自救,反而妄圖讓我去助你們度過難關,所圖為何?”方楊冷聲道。
這種剝削者的嘴臉,他此時諷刺起來完全不留情面。
“仙師,悟了?”道童們瞠目結舌,老仙師一貫留給他們的印象就是處事隨和,要是平日,張太清那般說辭下,可能仙師就已經心軟了。
張太清咂咂嘴,無言反駁。
“鹿矮山下那些村民,因為魘鬼作惡,來求助,我幫了他們,結果換來的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騷擾。有一天,我不幫了,他們卻轉過頭反咬一口,說我徒有虛名,見死不救和殺人有何異。”
“你道可笑不可笑?”
又是一句反問。
四下無聲,空氣變得出奇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