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雀無聲。
空氣中只有燃燒的噼啪作響。
聽上去格外的刺耳。
恪海拄著斬首大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從來沒有動過這么大的殺意。
方楊一直在冷眼旁觀,直到恪海親手砍下最后一條黑犬的頭顱,看到那腔子里的噴泉熄滅。
“師尊。”
恪海站直身體,對著方楊施禮。
“你辛苦了。”
他看見了恪海眼中那充滿希冀的光,然而卻只能默默地搖了搖頭。
“沒有活口。”
“全都死了。”
這兩句話就像是兩柄大錘一般,狠狠地砸在恪海的心頭,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暈厥一樣。
“這不是普通的兇獸。”
方楊隨意地將一顆頭顱踢到一旁。
“禍斗現世。”
“禍斗?”恪海閉上眼,身體還在輕輕顫抖著。
“嗯。”方楊走到恪海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不是你的過錯,我們救不了所有人。”
手掌之下。
恪海身軀的顫抖幅度越來越大。
禍斗是遠古兇獸,相傳它周身裹挾著火焰,所到之處赤地千里,是災厄的化身。
和同屬天狗的諦聽,恰好屬于兩個極端。
“那我們該怎么辦?”
恪海睜開眼,悲哀地看著這他來時還是完好的村落。
當時長者的音容和稚子的玩鬧,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就只是幾個時辰的功夫。
天人永隔。
他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許當年他隨著褚孤生犯下錯事時,也有很多這樣的無辜者死去。
那些都無從考究。
恪海現在看到了眼前的悲哀。
“我已經吩咐若義他們來收拾這里了,他們會厚葬這些村民的。”方楊嘆息一聲,“畢竟,他們也是受了無妄之災。”
這個“臨陣磨槍”方楊已經見怪不怪了,三張“臨陣磨槍”握在手里,就算到時候沽酒真的會面對一些棘手局面,也能從容應對。
倒是這恪海,讓方楊撿了個寶。
入定效率提升一成,單單是這一點,其實就足夠羨煞旁人。再看他的天賦上限,已經從金丹二階變成了金丹三階。
接二連三的狗屎運沒有沖昏方楊的頭腦。
因為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幾次福運臨門,誰知道下一回禍事會不會組團到訪。
眼前這個村落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沽酒還是處于危險之中。
方楊馬虎不得。
恪海頹唐地朝著山上慢慢走去,將斬首大刀拖在身后。
絲毫不知道自己剛剛已經撞了大運。
不過恪海這個人居然擁有俠義之心。
方楊還是想不明白。
難道是自己不夠俠義嗎?
關于禍斗這件事,方楊心里也有了一些計較。他不是鐵石心腸,但是無謂的悲傷實在是太浪費時間。
禍斗作為遠古兇獸,修為不可小覷,如今又成功開了殺戒,有了血氣加持。
方楊還真沒把握能弄過它。
但是不妨事。
“一力降十會”的第一個位置,方楊不介意給了這個禍斗。
不過僅僅是這樣還不甚充足。
朝聞道的那位裂空座乃是四座靈禽之首,應付個禍斗應當不在話下。
可能不能請動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地宗聞鷹澗里肯定有關于禍斗的信息,剛好自己又賣了琉璃一個人情。
打定主意,方楊就準備立刻動身前往聞鷹澗。
方楊有預感,這次的屠殺絕非偶然。
古城。
若仁口干舌燥地在大街上游蕩著。
他的包不見了,八成就是被那個樓外樓給順走了。
師尊說的對,出門在外就不該相信陌生人。
現在可倒好,不肖閣的消息一丁點都沒打聽到,反而自己先落了個流浪街頭。
人生啊。
無非是一個有一個好事壞事構成的。
只要心中有光。
若仁的眼睛晶晶亮。
白白胖胖,充滿希望!
看著街邊的包子攤,若仁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有點餓。
他今天是水米未進,為了快點趕到古城,他在路上也是不怎么注意食宿。
包子攤的老板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
見若仁在自己攤位前徘徊半天,忍不住開口問道:“孩子,你是想吃我的包子嗎?”
若仁尷尬地愣在原地。
半晌,才艱難地點點頭。
老頭笑呵呵地從蒸屜里夾出兩個包子放在碟子里,遞給了若仁。
“來吃吧。”
“這不好……”若仁的手慢慢伸了出去,頭搖的像撥浪鼓,“不好……真不好。”
“沒事兒,我不收你的錢。”老頭把碟子遞到若仁面前,“外鄉人,第一次來古城吧。”
于是若仁不再推辭,接過碟子就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著。
“您……您怎么知道?”
“我的這雙眼啊,見得多了。”老頭拿起砧板上的布,擦了擦手,“你是不是古城人,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有什么不同嗎?”
若仁把口中的包子飛快地咽下,將碟子放回攤位。
“來到古城的人,心里無非是藏著兩種東西。”
“一種是金錢。”老頭伸出了一根枯瘦的手指。
“另一種是出人頭地。”
滄桑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
“那我心里是啥,老伯你能猜出來嗎?”若仁又湊近了幾分,好奇地問道。
“你不是賺錢的料,也沒有飛黃騰達的念頭。”老頭搖搖頭,“你是為了證明自己。”
若仁一愣。
摸了摸后腦勺。
自己的心思居然被眼前這老頭猜了出來。
他確實是為了向師尊證明自己。
天賦不高,這一直是若仁的心病。
可是作為沽酒宗的大師兄,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師弟師妹后面。白落寒那出類拔萃的修為,似乎是他這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修道。
也不是每一個能修道的人都能有好的未來。
他選擇在沽酒沒落的時候加入沽酒,這一身的修為就應該深厚到能夠保護這個在他喪父喪母后唯一的家。
若仁的心里。
可沒表面上那么輕松。
妖孽如白落寒,從一開始就是師尊的寵兒,小師妹卿九更不需說。
他這個尷尬的處境。
該怎么得到師尊的青眼?
老頭見若仁半天不說話。
搖搖頭。
“癡兒啊。”
便自顧自地開始抹起油膩的鍋灶,沒有再看若仁。
但是正事還是要問的,腆著臉,若仁接著問道:“敢問老伯,您知道不肖閣怎么走嗎?”
聞言老頭輕輕“咦”了一聲。
“你要去不肖閣?”
那雙蒼老的眼睛似乎要刺穿若仁的腦袋。
“恕老頭子直言……以你的修為,去不肖閣是不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
“晚輩只事受人之托,還請老伯告知。”
“那好吧。”老頭伸出指頭在半空中不停劃著道道。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走到第三個路口,向左轉,然后走到第一個路口,再向右轉,直走走到盡頭,再尋那最熱鬧的地方,順著小巷一直走到盡頭便是。”
想知道的已經知道,若仁也明白自己不便繼續打擾,拱拱手道了一聲謝,轉身走開。
“哎。”
也不知是誰的嘆息。
轉身望著人來人往的古城,若仁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反正老頭的路指的清清楚楚,他順著走就是。
可對于山溝溝里出來的孩子來說,沽酒后山已經是見過的最大建筑群。
現在眼見著滿目琳琳。
一股自卑感油然而生。
直走。
第三個路口。
左轉。
第一個路口。
走到盡頭。
居然是怎么走都沒有找到那最熱鬧的地方。
算了,大致位置應該也差不多了,還是找個過路人問問看吧。
想到這兒,若仁左右瞧了瞧,走到十字路口隨意扯住了一個漢子。
“打擾一……”
“滾!”漢子回過頭,眼一瞪,精光四射直接把若仁嚇了個踉蹌。
那漢子拽了拽自己的袖子:“老子趕著去接單,別來煩我。”
“誒您慢走。”
若仁彎腰鞠躬目送。
第一次出手,失敗。
樓外樓說的沒錯,這古城里幾乎每一個路人身上的氣勢都遠過于自己,他一個化神期,實在是沒有高聲的底氣。
這一回若仁尋摸半天,終于找到了第二個下手的目標。
街邊擺攤的女修。
女性要比男人知性溫柔得多,這次絕對沒問題。
不就是問一個路嗎。
他還問不明白了?
“打擾一下,請問……”若仁走到攤位面前,小心翼翼地問道。
只見那女修眼睛一亮,直接打斷了他:“您是來買法器的嗎?”
“我這兒各種法器都有,您看看這梅花針,可是堪比冰魄銀針的中品法器……嗷看不上沒關系,我這里還有別的……”
“您看看這紫金葫蘆,多飽滿,這光澤,絕對是打磨千遍以上的。看在咱們有緣的份兒上,只收你五千金,若是嫌貴的話價格咱還可以繼續商量……”
看著女修那灼灼目光。
若仁有些呆了。
他只是想問個路啊……
“我想……”若仁支支吾吾地開口。
“這個嗎?”女修舉起一個一頭大一頭小的棍狀物體,“是買給道侶的吧?您真有眼光,這個可是好玩意兒,保您的道侶葉葉滿意!”
若仁老臉刷的一紅:“不不不……”
“這個梨木搗雖然只是下品,用來搗草藥卻是極佳……誒?您是不是發燒了……”
女修攥著梨木搗。
狐疑地瞅著若仁。
若仁:……
“我是想問,不肖閣怎么走?”平復了好一會兒,若仁這才心平氣和下來。
“您要去不肖閣?”女修不旦沒有若仁預想中的態度大轉彎,反而是更加熱切起來。
“我就知道您一定是出身不凡!”
一邊發懵,若仁一邊又慢慢回過點味兒來:“對,我是準備去不肖閣,有事相托。”
想找不肖閣的無非是兩種人。
一種是雇傭者。
一種是被雇傭的修士。
不肖閣的雇傭修士都是有來歷的,即使是想加入雇傭修士的行列,也不可能像若仁這樣單槍匹馬。
那么來尋不肖閣的陌生人,八成就是雇傭者。
雇傭者都是什么?
出錢買兇的人,那能是尋常人嗎?
“那里便是。”女修拉起若仁的手,指向一個位置。
“多謝。”若仁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行了一禮。
女修摸摸自己的手:“您太客氣了,既然是要去不肖閣,那就不打擾您了。”
若仁微微點頭,轉身朝著女修指的地方走去。
猶聽見女修的聲音跟在后面。
“事辦完了,回來的時候記得一定要光顧我這兒啊……”
“通知閣主,沽酒的人到了。”
想去聞鷹澗。
并不是件輕松的事。
位于南部大沼之中的聞鷹澗,占據著絕對的地理優勢。
一般來說聞鷹澗的妖修弟子也不會主動走出大沼,而人類也無法進入其中,除非是像天下祭禮那樣的活動。
這次方楊決定單獨行動。
白落寒得留在沽酒看家,禍斗說不定還會有異動,目前他能相信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她。
原本卿九也得和白落寒一樣待在棲云峰上,但是奈何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方楊還是把她帶在身邊。
有這么個無敵金身作為盾牌。
也挺好。
一路上方楊沒少被卿九折騰。
不是驛站的床上有蟲子,就是馬車上的飯團不和胃口。
偏偏方楊還拿她沒轍。
打不得,越罵她還越來勁。
最后只能咬咬牙暗罵道自己怎么就腦子秀逗了把這個小祖宗給帶出來。
卿九沒有了白落寒的束縛,倒是樂得自在。以前在沽酒宗白落寒總是管她,說這說那什么也不讓她做。
現在離開了絮叨的姐姐,卿九就好像一只飛出籠的鳥。
“師尊師尊,你說那個地方為啥沒長草啊?”
“師尊師尊,你看那只鵝,像不像朝聞道的那只!”
“師尊師尊……”
每次方楊想要好好捋捋接下來的思路,卿九總會“及時”地打斷他。
以至于站在大沼的邊緣,看著無處落腳的泥地,方楊愣是半天都沒有想出來過去的辦法。
卿九揪起一團泥,搓成團子握在手心,百無聊賴地看著方楊一籌莫展。
要是沒有卿九,他巽字訣過這個大沼還是毫不費力的,就算有機關藏在其中,他一個人也很好應對。
可眼下還帶這個拖油瓶,這種硬闖的辦法肯定手臂不成立了。
這聞鷹澗也是。
連個門鈴都沒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