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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船上風波

  顧氏家族此次出游,少年少女足有近三十人,除去已經出嫁的女兒,以及年歲在十歲以下的男女,或是目前不在顧莊的,幾乎都齊全了,再加上侍候的丫頭、婆子、媳婦,以及沿途護送以及擔有執事的家丁小廝,浩浩蕩蕩,足有一百余人。顧莊外的碼頭本已早早清過場,又另有顧柳兩家派來負責清場的家丁,在碼頭外圍用藍色布帷圍成一道屏障,免得叫外頭人看見顧家小姐丫環們的芳容。這兩廂加起來,碼頭上少說也有二三百人,所幸顧家二太太段氏早就命管家吩咐過了,因此場上只聞見少爺小姐們的竊竊私語,外圍的男仆卻連一聲咳嗽也無。

  這一百多人擠在一起等候上船,也不是件易事。因是柳家的東道,又在顧家地頭上進行,因此柳家在顧家的幫助下,借了五艘船來,四大一小,都是游玩用的彩舫,大的幾條都有二三十尺長,每艘都能容下三十人,當然,船工水手也要算在內的。

  幾艘彩舫有新有舊,船艙里的桌椅帳幔擺設,等級也都不同,甚至連船工身上的衣裳,都有明顯的差別。其中最華麗、最氣派的一艘,自然是東道主柳東寧坐的,他同時還邀請了顧家長房的表姐妹們,另有二房的文良等人,以及他們各自隨侍的丫頭婆子小廝等,都坐了上去。可這樣一來,船就擠不下了。偏偏顧家其他幾房的小姐對此十分有意見,認為丫頭婆子都能上這艘好船,她們卻要另擠一艘次等的船,柳家未免太小看人了吧?!做東道就得有東道的模樣!

  文慧穩穩坐在船艙里,眼角瞥著與“表姐妹們”賠笑的柳東寧,嘴邊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文嫻不安地挪了挪身體,想要站起來,卻被她一把按住:“五姐姐休要理會她們!不過是沾光出來玩的,見人家和氣就蹬鼻子上臉了,還挑三揀四,她們倒也好意思!”

  她說這話聲量雖不大,卻也不小,立時便有人聽見了,忿忿地轉頭瞪過來,她卻大大方方地回視,反倒是與她對視的人經不住,不由自主地往后縮。

  倒是幾位顧家少爺面上帶了羞愧之色,主動往其他彩舫上走,連顧文良也面帶訕訕之色,要換到另一條船上。柳東寧到顧莊后,跟其他人都只是平平,唯有這位二表兄還算進得了他的眼,忙拉住他,好說歹說,要他留下。文良只是不肯,還笑道:“我到了別的船上,還能跟兄弟們一處說說話,倒比這里熱鬧些。”便頭也不回地下船去了。柳東寧無奈地回頭看了文慧一眼,文慧猶自傲然昂首,還不咸不淡地道:“你也去呀?別的船上多的是佳人在等你!個個嬌滴滴地,又會奉承,又會說笑,你還在這里做什么?!”邊說邊從面前桌上的攢盒里掂起一顆瓜子,不緊不慢地嗑著。

  哪怕柳東寧脾氣再好,聽到這樣的話,也有些不高興了,眉頭一皺,壓低聲音道:“你這話有什么意思?今兒是我做東,主意又是你出的,難道要我公然怠慢客人不成?!”

  文慧臉色一沉,手里的瓜子殼兒便扔了過去,正中柳東寧前襟:“我幾時出過這種臭主意,要把所有人都請去玩了?!你自個兒想要享受群芳環繞的艷福,就別拉上我!你當我是什么人?!”這話一出,文嫻與文娟都有些僵了。文慧最初只是提議柳東寧帶上她們姐妹三個去游玩,請族里兄弟姐妹們同行,是柳顧氏與段氏的提議,文慧這話,卻有些對這兩位長輩不敬的意思。

  柳東寧也惱了:“你這是做什么?!不愿意就早說!偏在家里掛著一張笑臉,出了門卻跟我鬧!”

  “誰跟你鬧了?!”文慧扭過身去,“你不高興,就快點離了我!我自個兒坐船還自在些呢!”

  柳東寧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扭頭下船去了,卻轉身上了文良所在的那艘船。跟隨他的丫頭婆子小廝們也都離開了,可惜他們最終還是沒能擠上主人所在的船,因為柳東寧才在船上站定,便立時有七八位小姐跟了上去。文慧見了,越發生氣,立時便喝令船工開船。文嫻文娟嚇了一跳,忙勸她:“還有好些人沒上船呢!”文慧只是不理:“誰管她們?!咱們玩咱們的!”

  船工們沒了主意,便上岸去問,轉了一圈回來,便開船了。

  文怡站在小車邊上,沒跟其他人一起擠,只是遠遠看著正與船老大們說話的柳東行,總覺得他臉上那抹笑有些古怪。

  其他船出發時,已經是一刻鐘以后了。柳東寧與文良坐的那艘船,除了船工,就幾乎都是少爺小姐們,剩下沒能擠上去的,只好跟著柳家的嬤嬤和大丫頭擠了第三條船,然后才是其他的丫頭婆子小廝家丁。到了最后,一直在碼頭邊上等候的文怡反倒落了單。

  紫蘇急得不行,不停地跺腳:“小姐!早就您快點兒過去的,如今可不就被落下了么?!這可怎么辦哪?!”

  文怡將視線轉向最后一艘彩舫,不過是十來尺長,也沒有雕欄畫棟,簡簡單單的,只掛著幾掛湘妃竹簾,原是夏天游湖的小船。今天天氣晴朗,太陽也足,江面風平浪靜,坐這樣的船也很穩當,更何況這船頭船尾上站著的船工,雖然穿的只是粗布衣裳,但一看就知道是老把式了。最要緊的是,她從這里遠遠望去,隱約能看見船艙里放著一件黑色斗篷,卻是柳東行的。

  她回頭朝紫蘇微微一笑:“那里不是船?你怕什么?總有人能送咱們過去的,便是一艘船都沒了,平日的渡船總會有吧?”紫蘇這才安下心來。冬葵白了她一眼,視線投向那艘小船,眼珠子一轉,沒吭聲。

  柳東行送走了四艘大船,忙得滿頭大汗,卻還沖著顧家的管家傻笑:“總算安排妥當了,沒想到今兒來的人會這么多!”

  那管家有些無語地看著他:“行少爺,您還沒上船呢!”心中卻在腹誹:眾人說這柳大少有些缺心眼兒,果然不假!今兒可是為了給他相親才驚動了這么多人的,他倒好,忙前忙后,卻把他兄弟當正主兒了!

  柳東行“恍然大悟”,臉上便帶了焦急之色:“那可怎么辦呢?!我把自個兒忘了!”又忙吩咐小廝們:“快把船叫回來呀?!”可那船哪有這么容易叫回來?小姐們是恨不得盡可能離柳家表少爺近些,少爺們一下船就立等丫頭婆子們侍候,哪一艘船是能回頭的?

  管家只好道:“那還有一艘船呢,不過九小姐已經帶人上去了,行少爺,您不如去求她一聲,看她愿不愿意給您勻個座兒?”

  柳東行唉聲嘆氣地,便跑到小船前的岸上,真個求文怡:“顧九小姐,您這兒還有座兒么?我忘了自己還沒上船了!”

  文怡強忍住笑意,不緊不慢地坐下,撇開頭,一臉不樂意的表情:“柳少爺這話糊涂,您是東道主,我是客人,難道我還能攔著主人上船不成?!”

  柳東行嘴角一彎,便要往船上走,紫蘇飛快地往前走了兩步,一副要擋著他靠近女主人的駕勢。冬葵恨鐵不成鋼地握了握拳,差點兒就要打上去了。

  就在這時,碼頭上傳來一陣叫喚:“等一下,還有我呢!”柳東行與文怡齊齊一愣,轉頭看去,卻是文安。

  文怡上回去長房做客,就沒見著文安,還以為他有事不在呢,今日沒見,也沒起疑心,卻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候出現。柳東行也有些愕然,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笑著大聲問:“安弟,你怎么這會兒才到?!”

  顧文安大踏步走了過來,身后半個人都沒有,急得顧家管家忙忙湊上前問:“七少爺,您也要去么?老太太和二太太那里……”文安冷笑地看著他:“你們有好玩的,也不叫上我,是不是眼里沒人了?!”那管家吶吶地不敢再說什么,文安便一腳踩上了船。

  他是文怡族兄,倒也沒什么忌諱,徑自往文怡對面坐了,便喝令丫頭倒茶。紫蘇冬葵看向文怡,文怡略一點頭,紫蘇便嘟起了嘴,冬葵不動聲色地上前倒茶,又將瓜子點心放到他面前,然后退回文怡身邊。

  柳東行面無表情地吩咐船工開船,然后坐在文安對面,與文怡只隔了四尺遠。文怡眼角瞥見他將斗篷收了起來,默默地低頭喝了口茶,再暗暗望過去,正好與他對視一眼,連忙將視線移開,只盯著前方的江面,心中有些扼腕。

  柳東行同樣覺得扼腕,卻又沒法將文安撇開,只好勉強笑著與他搭話:“昨兒他們都說你病了,就沒請你,我還擔心你不知病得怎樣呢,卻又找不到人打聽。如今見你氣色還好,倒也放心了。”

  文安冷笑一聲:“你倒有心!你那兄弟可沒把我放在眼里呢!我本沒什么大病,不過是臉上長了東西不好見人罷了。但我不想見人是一回事,別人特地瞞著我,就不應該了!”接著又有些委屈:“連六姐也被他哄了去!待我這般無情!”

  他這么一說,文怡與東行雙雙朝他臉上細看,果然發現,一層白粉之下,隱隱透著紅色的小疙瘩,尤其是右邊臉頰,密密麻麻地,一直蔓延到鼻翼處。

  文怡吃驚地問:“上個月七哥哥不是得了一瓶好宮粉么?我分明聽見五姐和十妹說,七哥哥已經好了的!”

  文安悶悶地道:“別提了!當時是好了,等宮粉用完了,反倒比先前還要厲害些!如今正托人再去弄那宮粉呢!”

  文怡心里本就有些厭惡他,倒沒什么心情說好話哄人,只是隨意安慰兩句:“我們女兒家偶爾也會長這個,只是沒這么厲害……聽說吃藥可以調理。七哥哥找大夫問問吧?”

  文安撇撇嘴:“早就問過了!在京里還請過太醫呢!都是花架子,沒一個中用!”

  文怡閉嘴再不說話了,柳東行卻道:“我倒是聽人說過一個方子,原是我一個朋友給他姐妹配的,還挺管用。雖說這方子是因人而異,但想來不過是調養身體用的,便是治不好,也吃不壞人,不如我說出來,安弟叫人配了試試?”

  文怡不解地看了東行一眼,他卻只是對著文安微笑,文安臉色緩和了些,也有了些笑意:“當真能管用么?那就回去吃了試試,若真的有效,我必重重謝你!”

  柳東行“傻笑”幾聲,湊上前去,往文安旁邊一坐,將他面前的點心攢盒往文怡那邊一推,便道:“這些炒的東西,還有油炸的東西,都對你不好,還有花生,也是發物!別吃這些,咱們喝茶!”

  文安笑笑,也不在意那點心盒子,真個與他喝起茶來,又閑聊幾句,得知他曾經在外游歷過幾年,便來了興致,跟他聊起哪里的山勢奇美,哪里的水勢磅礴,哪里的景致怡人,哪里的詩人最多,末了還道:“我若能出得門,也象柳大哥你這般到處去游玩,多少詩做不出來?!那時候,我也是個才子呢!”

  文怡低頭喝茶,掩住嘴角的笑意,倒是柳東行樂呵呵地點頭說“對、對”,引得文安十分歡喜,覺得這傻乎乎的便宜表哥倒比那自命不凡的正牌表哥可親多了。

  等船到了對岸,文安已經把柳東行當成是個可以說幾句話的朋友了,見柳東行看到柳東寧在前方相候,臉色有些不好,便問他怎么了。柳東行小聲道:“寧弟待我倒是和氣,可他不知道,他每次待我略和氣些,他身后的人便將我當賊防,盯得死緊,略有些動作,回家嬸娘就要罵我,如今我都怕了……”

  文安早就聽說過“流言”,自以為明白,便拍拍他的肩膀,道:“這有什么?象他這種自以為是的人多了,我卻是看不慣的,你且一邊兒玩去,我去會會他!”便大搖大擺地迎了上去。

  文怡下得船來,便有長房的婆子招呼她去與姐妹們會合,才走出幾步,就聽見柳東行在文安身后大喊:“我去騎馬!騎累了再去草亭那邊歇息!”她腳下一頓,才再繼續往前走。

  顧家早在昨日便派人前來,將太平江這邊岸上的一大塊草地都清了場,還搭起數個草亭,以五彩紗幔綢緞為飾,亭中有桌椅長榻,一應玩耍、休憩的用具都準備齊全。還有人在附近人家借了廚房,預備酒食。在中間的草亭邊上,設了兩張竹案,一張上頭擺著杯箸碗筷,一張上頭放著幾籃子點心,當中就有六房備的那兩籃。竹案邊上,還有人燒起風爐子,烹茶溫酒。

  文怡遠遠看到那正中的亭子里坐著文慧文嫻,就知道柳東行不可能過去,稍一猶豫,便轉到最邊上的一間,進去坐下,淡淡地吩咐冬葵紫蘇去張羅茶水等物,然后獨自在那里張望遠處嬌聲向柳東寧請教騎術的七堂姐文靜,以及可柔等一眾圍在柳東寧周圍的姐妹們,還有騎馬圍著他們兜圈,偶爾笑話幾句的文安。

  看了一會兒,她便收回視線,再暗暗朝周圍掃視一圈,卻沒發現柳東行的身影,不由得暗下忐忑:他會不會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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