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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新仇舊恨(上)

  武德廟地處京師西南,離‘侍’郎府頗有一段距離。文怡稟告過于老夫人與蔣氏,從府中出來,上了馬車,跟著羅四太太一行走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的路,方才到了地方。

  下了馬車,廟里的主持已經帶著兩個小沙彌迎上來了:“老訥見過四太太,四太太先前吩咐的物事,廟里已經備好了。”

  羅四太太微笑著致謝:“有勞方丈。”

  那主持也不多言,直接回頭向那兩個小沙彌揮了揮袖子,他們便知機地上前引路,帶著羅四太太與文怡一行人往廟里走,卻是避過了主殿前的香客,直接從偏殿穿過長廊,拐進了后院。這后院地方極大,地面一概以兩尺見方的石板磚鋪設,四周團團種著許多松柏樹,倒顯得頗為清幽。院中主殿供奉著許多靈位,當中居中且最高大顯眼的一座,依稀能瞧見上頭寫著武德公的名諱。文怡想起鄰近的武德娘娘庵乃是武德公后人的家庵,那武德廟里供奉的,也有可能不僅僅是武德公一人,便猜想這里定是廟中最要緊的祭祀之所了。

  她方才行來,咋一瞥見前頭的主殿,倒是能瞧見幾座將帥模樣的神像,殿前的青銅大香爐中香火彌漫,香客雖不多,也有二三十人,個個虔誠默禱。文怡不由得心下生疑,莫非這武德廟里上香的地方還分兩處?

  小沙彌卻沒把她們往主殿里請,只將她們引向偏殿。文怡這時才發現,這里的偏殿其實是兩長排廂房,一共六間,每間房里頭都有桌椅,也有長榻,倒是打掃得‘挺’干凈,屋角還有香幾與香爐。墻上掛著寫有佛經的條幅。偏殿與主殿之間,還有個小‘門’,依稀可以看見后頭的房舍。

  羅四太太已經不是頭一回來了,倒也熟‘門’熟路,不緊不慢地一邊走著一邊對文怡低聲道:“這里是供前來上香的大家‘女’眷靜候的屋子,倒還干凈。咱們且等一時,待前頭的香客少了。再過去上香,也省得叫人清場,勞師動眾。”

  文怡這才明白了,小聲問她:“這后院的主殿……”

  羅四太太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等祈福的地方。”

  文怡了然。那主殿里頭供奉著這么多靈位,便是能進去,也應該只讓皇室貴人或是武德公的后代子孫進入吧?豈能輕易讓亡者受世人所擾?

  廂房很素凈,但也清幽,面向院子的窗戶極大,微風從窗外吹進來。有一股帶著水氣的塵土味道。小沙彌不一會兒便送了一壺茶上來,煨在屋角的小爐上,散發著淡淡的茶香,讓人一聞便知道只是尋常貨‘色’。桌上擺的茶具都是素白瓷的,簡單中略顯粗糙。凈手用的素巾,也都是用半舊的粗白布做成。羅四太太雖然曾在偏遠之地生活多年。日子卻也過得不錯,加上羅家本是富戶,因此也不大看得上這廟里用的東西,另有隨‘侍’的丫頭婆子送了干凈的手巾上來,連茶具、茶葉都備齊了,只需向廟里借一壺水。

  文怡卻沒生出嫌棄之心。她看著廂房中的東西,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前世出家后在大寺廟里掛單的日子,頗有幾分懷念,也就直接用了那杯子喝茶,驚得冬葵忙忙攔下:“小姐,您仔細……”文怡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妨事,我從前在莊子上時,莊戶們請我喝的茶,還不如這個呢。我有些口渴,可等不及你們再去泡茶來。”

  羅四太太笑道:“你倒是個能隨遇而安的,我本來也沒這么嬌氣,只是喝不慣這里的茶,倒叫你笑話了。”

  文怡笑了笑,扯開了話題:“可惜今日表姑母和李家姐姐不能來。”

  羅四太太嘆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讓李家姑娘傷了腳呢?”

  李‘春’熙每日在家都要練武,昨日卻因為雨天路滑,不慎錯腳扭傷了踝骨,雖然沒什么大礙,卻是不良于行。李太太只好失約,留在家里照顧‘女’兒了。

  文怡并未放在心上,李大人如今宿衛宮禁,并不在出征名單里,李太太即便是來了,也是陪她走一遭罷了。她怎能為了自己的小事,便要李太太丟下親生骨‘肉’呢?她微笑道:“等上完了香,我再去表姑母家轉一圈,看望李姐姐,給她說說廟里的景致。她素來是個愛出‘門’的,錯過這一回,心里說不定有多懊惱呢。”羅四太太微笑著點頭。

  文怡坐了一會兒,心里卻有幾分急了,不由自主地頻頻向‘門’外望去。還好沒等多久,小沙彌便來報:“前頭的香客已盡散了。”卻又說:“還有兩家‘女’眷要到前殿去。”

  羅四太太與文怡都不在意,既然都是‘女’眷,就沒什么忌諱了。她們隨小沙彌走出廂房,正好瞧見斜對面相鄰的兩間廂房里走出兩群人來,其中一人卻是認得羅四太太的,雙方見過禮,便先后往前殿去了。羅四太太小聲對文怡道:“方才那位太太,品級比我們家略高半級,只是她的‘性’情一向愛拔尖,咱們且不與她爭先,讓她們先上了香再說吧。”文怡也無意與人爭搶,便應了。

  但是那位太太不但愛拔尖,還很啰嗦,她在武德公神像前足足‘花’費了兩刻鐘的時間,方才把祈禱的話說完了,然后又要去求平安符。文怡與羅四太太不得不與另一家‘女’眷一起祈福,幸好羅四太太早早打發人來跟主持說好了,香燭供品一應都是齊全的,符也先一步備好了,直接由主持用托盤送了過來。文怡覺得還有些不足,想要再待些時候,先前那位太太得了符,卻回轉身來請羅四太太等人一道回后院吃茶說話了。羅四太太叫了文怡,文怡便小聲說了自己的打算。她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提醒道:“別耽擱太久了,這時候雖沒有別的香客在,但隨時都會有別人進來,若是叫人沖撞了,就不好了。”

  文怡感謝地道:“干娘別擔心,丫頭婆子都在殿外守著呢,冬葵也跟在我身邊。”

  羅四太太這才去了。文怡便跪在神前。閉上眼默默祈禱,求武德公在天之靈,保佑朝廷此戰大勝,柳東行平安歸來。

  她跪了好一會兒,直到冬葵小聲提醒說有人來了,方才起身。一瞧來的大都是‘女’客。只有一個七八歲大的男童,她也就沒那么著急。帶著丫頭婆子緩緩朝后殿方向走,才走了十幾步,便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九小姐?”她回過頭,不由得一愣,神‘色’有些復雜:“是你在叫我?”

  來的卻是秋檀。她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衫藍裙,打扮得如同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丫環,唯有手腕上的一抹翠綠,顯出了幾分華麗。文怡認得那是上回自己賞她的鐲子,皺了皺眉。有些冷淡地點點頭:“你也來了?我先走一步。”說罷轉身就要走人。

  康王世子的‘侍’‘女’,她同樣不想多加接觸。

  秋檀卻急急追上去,大聲道:“九小姐,您且留步,我們主子有話要我跟您說呢!”

  她這一下就被殿中諸人的目光都引過來了,文怡見那些香客都‘露’出幾分好奇之‘色’。不由得心下著惱,卻又怕放著秋檀不管,對方還會做出更引人注目的事,便忍住氣,道:“有什么話,先離了這里再說吧。”

  秋檀忙應了,文怡領著她進了后院。卻沒打算帶她到靜室中去,只在一個沒人的角落住了腳,冷聲問:“你有什么事?說吧。”

  秋檀猶豫地看著左右‘侍’候的丫頭婆子,小聲問:“能不能……借一步說話?”又加緊補充一句:“我們世子說,不想連累九小姐的名聲,因此希望不要讓太多人知道……”聲量只夠讓文怡與冬葵兩人聽見。

  文怡心中冷笑,冬葵神‘色’一動,朝那些丫頭婆子做了個手勢,她們雖不大明白是什么緣故,但還是依言退開了一些。文怡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說,直接問秋檀:“到底是什么事?”

  秋檀面帶疑‘惑’地問:“九小姐,您……您是在生我們世子爺的氣么?”

  文怡冷笑:“不敢,小‘女’何德何能?”只是在暗中咬牙罷了。

  秋檀瞥了冬葵一眼,扭著手指小聲問:“前些日子……我們世子爺捎給您的話……您都知道了吧?”

  “自然是知道了!”文怡想起冬葵報上來的話,心下越發對朱景深生厭,“只是我有一句話要勸世子,閣閨中事,不是他該打聽的!他雖身份尊貴,也不該忘了禮數才是!”他若對文慧有意,大可向宮中請旨,這般鬼鬼祟祟地攔人捎信,若是傳了出去,別說文慧的名聲再無可挽回的余地,便是她自己,也會受連累的!

  秋檀的神情十分糾結,在來之前,她只知道世子托顧九小姐的丫頭捎話,表明了傾心之意,還告訴顧九小姐要如何逃過定親,但顧九小姐卻仍舊依從族人意愿定下了親事,此時還對她如此冷淡……莫非顧九小姐對世子當真無意?

  可是……顧九小姐的未婚夫婿馬上就要上戰場了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顧九小姐要怎么辦?

  秋檀咬咬‘唇’,忍不住勸道:“九小姐,我們世子……真的是一片真心……再說,柳家那位公子不日就要出征,將來還不知道是生是死呢,萬一有個好歹,您怎么辦?世子實在不忍心看著您受苦,若是您有意,只要一句話,世子爺定會幫您把親事退了……”

  文怡越聽,便越是瞠目結舌,心想這康王世子屬意的難道不是文慧么?怎么就……還是說他打算以此‘交’換她在他與文慧的親事上出力?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叫人生氣得緊!柳東行還未出征呢,他們怎么就認定他回不來了?!她會受什么苦?她這兩輩子受到的最大的痛苦,還不是朱景深給的么?!

  想到這里,文怡再也聽不下去了,直接甩袖走人。冬葵連忙叫一干丫頭婆子跟上,只留下秋檀一個人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想了想,還是苦著臉出去了。

  文怡回到廂房里,羅四太太尚未回來,想必是還在別家‘女’眷處。文怡自行倒了杯茶灌下,僅僅澆滅了三分怒火,打定了主意,對文慧與朱景深這對前世冤孽,她這輩子必要坐壁上觀,若事情能成,那是文慧的福氣,若是不成,也不過是理所當然!

  當她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時,方才發現所有丫頭婆子都不在屋里了,只余冬葵一人在關‘門’。她有些奇怪:“冬葵,其他人呢?你這是要做什么?”

  冬葵沒回答,只是把‘門’窗都關嚴了,方才蒼白著臉走到文怡跟前,撲通一聲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低聲道:“奴婢有罪。”

  文怡大吃一驚:“你這是做什么?有話好好說。”便要把她扶起來。

  冬葵只是不動,接著壓低一聲音,把那日康王世子攔路后囑咐的話,一五一十,不添加半點油醋,全數說了出來,然后紅著眼道:“奴婢只道他是個守諾言的,當初既有明言,等知道小姐定了親事,便再沒臉面糾纏了,想不到今日卻會再派人來……奴婢只擔心當初自作主張,會壞了小姐大事……”

  文怡聽得又生氣又失望:“你當日怎么不老實跟我說?!我本來就沒攀龍附鳳的心思,你在我身邊多年,應該最清楚才是,瞞著實情又是何道理?!”

  冬葵哭道:“是奴婢錯了。奴婢記恨康王世子當年連累得舊主人一家入罪,奴婢的父親與姐姐也跟著死于非命,雖然此身已投新主,不該再有妄念,但奴婢就是忍不住……那樣的人,怎配肖想小姐?奴婢若是將那些污言穢語在小姐跟前透‘露’一個字,都覺得惡心……”說罷低下頭去,趴在地上小聲痛哭,又連連磕頭求恕。

  文怡氣得冷了一陣子臉,見她額頭漸漸紅腫,才生出幾分不忍,斥道:“還不快起來?回頭叫人看見了,豈不是要生疑心?!等家去了,我再重重罰你!”

  冬葵哽咽著再磕了一個頭,方才起身抹淚,有些猶豫地道:“那個康王世子,身份也是不凡,若是……他為此事記恨,會不會……姑爺無緣無故地被派出征……”

  文怡一怔,心下一凜。她從前只當康王世子朱景深看中的是文慧,卻不知道他改而盯上了自己,以他那任‘性’妄為的‘性’子,還有狠絕的手段……她暗暗握緊了拳頭,心下大恨。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跟來的婆子輕聲稟道:“九小姐,方才那位姑娘又來了,一定要見九小姐。”

  文怡聞言神‘色’一冷。

  來得正好,她須得問個清楚才行!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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