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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愿君猶識我

  小雪淚眼汪汪,把冬月的話轉述完了,對著齊鶩飛和端木薇抽泣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把她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六七天前,雪琴樓來了個神秘客人,怎么上的樓我都不知道,只是聽得樓上有響動才上去看看。等我上去時,那人卻已經走了,地上有一個碎掉的杯子。

  那是冬月姐最為珍愛的汝瓷茶杯,收藏了多少年了,聽說是舊時王宮珍品,從南贍部洲來的。我看到這杯子碎了,就知道出了大事。

  冬月姐坐在那里,看上去情緒十分低落。我問她出了什么事,她卻不說,只叫我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

  第二天,那人又來了。我擔心冬月姐,就找了個借口上去看看,正好聽到那人在發脾氣,說什么‘人家是大人物,不過就是陪侍一夜,怎么就不能做’之類的話。

  冬月姐卻始終沉默不發一言。那人便又摔了一個杯子,憤然離開。我才知道原來那杯子是客人摔的,不是冬月姐自己摔的。”

  小雪說到這里,齊鶩飛才想起雪琴樓中剩下的那套茶具。尋常的茶具,一般都是一盞四杯或者六杯,當初他第一次喝茶時冬月拿出來三個杯子,自然是因為他們當時正好三人的緣故。而如今只剩下兩杯,想必原來是四杯,卻被人摔了兩個。

  “那人出來時,正好撞上我。我見他眼露兇光,好像我吃了我的樣子。而不知道為什么,我當時一動也動不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齊鶩飛當然知道這是對方的法力壓迫,像小雪這么微末的修為,隨便來個修行人都能讓她不能動彈。但對方既然讓她聽到了他和冬月之間的談話,要么是不在乎,要么是早已準備殺人了。

  “后來呢?你說下去。”齊鶩飛并不想打斷小雪但見她回憶起那天的事情似乎有些后怕連身子都止不住在顫抖,便只好發問鼓勵她說下去。

  小雪鎮定了一下心神說:“我那時以為我要死了,甚至都出現了幻覺看到了我從未見過的父母。好在冬月姐走出來護住了我。我當時就感覺忽然一下輕松了,就好像溺水時被人一把拽出了水面。我聽見冬月姐對那人說這是我的姐妹你不能傷害她。那人只是冷笑,說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放了她。冬月姐說便死也不可能。那人又是冷笑了一陣,說我知道你是不死之身我雖不知你根基具體所在但若把這相思湖畔乃至全城的石榴樹全都連根拔了呢?”

  齊鶩飛聽了一驚,就知道湖邊所見的慘狀必是此人所為。從小雪的描述來看,冬月不是此人的對手,那么此人實力必在四品以上。又知道冬月的底細,他大概猜到了是誰。

  然而他要冬月陪侍的所謂“大人物”又是誰?

  “后來呢?”這一次卻是端木薇心里著急,忍不住發問。

  小雪說:“那人說這話的時候又走近了兩步,我又有了窒息的感覺。冬月姐好像也有些害怕但她還是拼死護著我,從頭上拔下一根木簪就是盒子里那一支——”她指向齊鶩飛手里的盒子“她用木簪抵住自己的咽喉說即便身死魂消,也不可能答應。那人說,別以為你手里有圣宮之鑰,我就真不敢殺你。娘娘遺物,我志在必得。等我拿到另一半圖紙,找到秘境入口,你再不把秘鑰交出來,我就用搜魂大法。冬月姐不為所動,一句話也沒說。那人沉默了一陣,就從露臺走了。”

  齊鶩飛還沒說話,端木薇就已經有些緊張起來,問道:“他真的說了圣宮之鑰,娘娘遺物這樣的話?”

  小雪答道:“是的。我當時聽的真切,雖然不敢肯定是哪幾個字,但事后和冬月姐對我說的話一對照,就必然沒錯了。”

  “她說了什么?”端木薇問道。

  小雪說:“那人走了以后,冬月姐就把我叫去,將手串和發簪放在盒子里,讓我拿著盒子到別墅里躲起來,這幾日注意觀察,若是齊先生到別墅來找她,就把這盒子交給先生,并說她已將此身付與先生,百死不悔。若先生沒來,就將此盒丟到相思湖里,讓它永沉湖底。”

  齊鶩飛心下黯然,知道后面必是發生了不祥之事,只是不明白冬月何至于此。只要她打個電話或者發條消息,齊鶩飛又何至于不管。連付洪生他說殺也就殺了,就算是財神或者更大的勢力,他也不會怕。這其中恐怕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緣故。

  “我當時不知其意,還問她,為何不親自將盒子交給先生。她說她不能離開相思湖,一則他鄉無根,此身難寄。二則當年娘娘之遺愿未完,不可擅離。正因為她說了這話,我才確定所謂圣宮、娘娘這些話我都沒聽錯。冬月姐說完后就讓我快走,那人生性反復,說不得回來就要殺我。我有些害怕,就躲到這里來了。這間別墅是冬月姐以我的名義買的,沒人知道,就連端木小姐都不知,所以很安全。可我越想越不對勁,在這里住的惶惶不安,就想著回去看看。前天晚上,我到雪琴樓,發現已經關了門,給別的服務員打電話問才知道我走那天,冬月姐就給她們發了足夠的錢,讓她們都走了。”

  小雪說到這里,又啜泣起來。

  “也就是說,你并沒有見到冬月出事,你也不知道冬月現在何處,是嗎?”齊鶩飛抱著一絲希望問道,雖然他心里明知這希望很渺茫。

  小雪說:“是的。不過有一件奇事,我不知道和冬月姐有沒有關系……”

  “什么事?”

  “冬月姐特別愛石榴樹,手上戴手串也是石榴籽煉化的。每年石榴花開的時候,她總是很高興,而一到冬天,她就有些愁。她說她名叫冬月,便是希望化身冬天的明月,即便天寒地凍,也能讓這石榴樹暖些、亮些,不要在黑夜里獨自孤冷。”

  小雪說著眼望窗外,似乎想看天上的月亮。

  “那一天我回來時,在相似湖畔見到有工人在砍伐石榴樹,許多人在圍觀,還有質問施工隊的,說這些石榴樹有不少都幾百上千年了,是納蘭城的重要文物,為什么要砍伐。施工隊說這里水文環境變化,樹都要死了,必須移栽。可還是有人和他們爭吵了起來。從周圍的人里我聽到了一件怪事,說這時節石榴花期早就過了,連樹葉也落得差不多了,可前幾日忽然一夜之間,好幾株石榴樹都開了花,紅艷艷的,遠看入彤云一般。可第二天又一陣風全都吹進了湖里。有好多市民看見了,都說是花仙顯圣了。而市政府此時來移栽樹木,便不免讓人多了幾分猜測。”

  齊鶩飛聽完心頭一緊,知道冬月必是不愿受人脅迫,終于選擇了將身化入相思湖中。而她如此決絕,或許是因為此生早已有了寄托,她的一縷精魂,早已種在了盤絲嶺上,正隨著那一株小苗茁壯成長。

  端木薇大驚道:“前幾日相思湖石榴飄花的事我知道,網上流傳有不少視頻,沒想到是冬月……”她說著也忽而一陣傷感,幾乎要落淚,“我與她情同姐妹,都怪我!我多來看看她就好了!如果此事我知道,絕不會讓她……”

  齊鶩飛默默拿出手機,打開短視頻網站,搜了一下關鍵詞,果然跳出好幾個相思湖畔飄花的視頻。

  他隨便點開一個,但見滿屏都是紅色的花瓣在飄,隨即鏡頭拉遠,便看到了整座相思湖,湖面上到處都是花,宛如下了一場花雨。看時間應該是早晨,湖邊人不多,拍攝者應該是來晨練的,所以也沒有那些搞直播的網紅那么鬧喳,只輕聲地感嘆幾聲,便停了,仿佛也知道說話的聲音會破壞這絕美的氛圍。然而過分的安靜,卻更顯了這落花的蕭瑟。

  片刻之后,花雨飄盡,鏡頭又拉近,只見近處最后能捕捉到的幾片花瓣飄飄搖搖落到水面,緩緩下沉。湖面又恢復了平靜,竟無一片花瓣浮在水面,仿佛剛才只是夢幻一般。

  端木薇和小雪都看過這視頻,但此時再看到,卻又是另一種心情。

  齊鶩飛連續點開好幾個視頻,找了其中拍攝最美的一個存了起來,然后把手機收好,拿起盒子里的石榴籽串,感受著還殘存著的生命氣息。

  石榴籽一共一百零七粒,比一百零八少了一粒。手串中間有一片綠色的樹葉,已經有些微黃,隱隱有干枯的跡象。

  他知道這些石榴籽是冬月的精魂所化,但真正擁有生命的那一顆已經給了他,種在了盤絲嶺上。剩下的這些,隨著相思湖畔的石榴樹被連根掘起,生命活力也正在慢慢消失。

  他連忙將手串放進了那面已經虛無的鏡子空間。接著拿起了那支木簪。剛一入手,他就感覺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息。

  這是石榴木無疑,但其上面的氣息卻和冬月有極大的不同,顯然不是從冬月那棵本命樹上取出來的。

  齊鶩飛把木簪也收好。然后再看盒子底下,還放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剛才被石榴籽串和木簪壓住了。

  他把小冊子拿出來。封面無字,翻開扉頁寫著《本草金丹要略》六字,另有一張折疊的紙條,上面寫著“鶩飛君啟”四個字。

  齊鶩飛猶豫了一下,還是當著端木薇和小雪的面把紙條打開了,只見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寫著:

  “千載花開無人問,一朝識君,此生足矣。常思伴君側,天涯海角,永不分離。然此身不自由,終難遂愿。非妾輕生,既與君相識,不愿再受賊目之污。花開千日,終有一謝。散盡此身紅,相思湖中作泥,付與相思。匣中石榴籽,乃妾身精魂。神木心,乃娘娘遺物。望君妥善保管。另有《本草金丹要略》一冊,具載天下草木藥性與煉丹之要,或于君有益。死不足懼,十年后,新苗初長成,石榴再紅,我不識君,愿君猶識我。”

  齊鶩飛看完捏著紙條的手有些顫抖起來,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情緒波動最大的一次。痛心、憤怒、不甘、遺憾……許多復雜的情感像決堤的洪水般涌來。

  事情就是這么巧,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正好去了火焰山。如果他在納蘭城,或許冬月就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最不濟,他看到相思湖落花的新聞,也必然馬上趕過來,阻止那些工人伐木。只要保住湖畔的石榴樹,根基不毀,就算散盡了一身修為,冬月的原身也仍在,稍加修為,也還是那個冬月。

  如今,就只能等盤絲嶺上的那一株小苗慢慢長大。而那雖然是冬月精魂所在,可要她重開靈智,再度化形成人,又不知要多少年后了!所以冬月才會留言說,我不識君,愿君猶識我。

  端木薇也瞥見了紙條上的內容,心中輕輕一嘆,又見齊鶩飛神情僵硬,面色發紫,手腳僵直顫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一把捉住了他的手,緊緊握著,想安慰兩句,卻終于還是沒說出話來。

  齊鶩飛并沒有失去理智。片刻之后,他馬上恢復了鎮定,問端木薇:“這幾天納蘭城可有什么大人物來?”

  端木薇說:“除了歐陽天君,沒聽說還有特別的什么大人物來了。”

  “歐陽天君是誰?”

  “是天庭派來的使者,因為納蘭城前陣子出了那么多事,城隍司和仙盾局的領導都換了,還有那么多事要處理,上面派使者來督辦一下,保證平穩過度吧。”端木薇搖著頭說,“不可能是天君吧,他可是天上的神仙,而且連我爺爺都過去作陪了,不可能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來吧!”

  齊鶩飛皺起了眉頭。

  小雪在雪琴樓見到的那個逼迫冬月的人應該就是麻將會的財神,照理說天庭派來的天使不至于和地界城市的一個幫會有來往,就算認識,也不會在這時候不顧身份做這種事。

  他也不相信是堂堂天君所為,但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大人物呢?如果有別的大人物來納蘭城,端木家不會不知道。

  “仙盾局的新侍者上任了嗎?”

  “據說叫張祿,但人還沒到。仙盾局有他們的一套體系,和城隍司不同,中間有段空檔期也正常。但他也絕不會避過我們偷偷來,他如果到任,我們一定會知道的。”

  齊鶩飛點點頭,看向小雪,問道:“冬月姑娘還有沒有別的交待?或者你還有沒有要補充的細節要告訴我們的?”

  小雪想了想,搖頭道:“好像沒有了。”

  齊鶩飛又問:“那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小雪說:“哦,冬月姐那天給我盒子時倒是說了一句,我這幾日彷徨傷心,齊先生不提,我差點就往了。她說等齊先生來了,若先生愿意收留,便讓我跟先生走,將來姐妹或有團圓之日。但修行之路各有機緣,不可強求,若先生不收,就讓我賣了別墅遠走他鄉,尋個良人,好好享一世富貴。”

  說完便看著齊鶩飛,眼中滿是期待。

  “那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得呢?”齊鶩飛問道。

  小雪說:“我本是孤兒,虧冬月姐收留,才有個落腳處。我知道自己沒有天人之資,但跟著冬月姐也勉強見到了修行門徑,冬月姐說若能孜孜以求,長生并非無望,只是她的法門與常人不同,無法指點我,除非另有明師。我當然愿意跟著先生走,一則可以繼續修行,再則若真有姐妹團圓之日,我怎么能只想著遠走他鄉享受人間富貴呢?”

  齊鶩飛點點頭,說:“好吧,那你以后就跟我去盤絲嶺,正好有件事你來做最合適。不過今晚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不方便帶你回去。”

  他說著看向端木薇,“小薇麻煩你先帶著小雪,讓她到你那里暫避一陣。等我安頓好了,再來帶她去盤絲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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