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八劍,每一劍都有絕招,這句話讓昆奴忽然為之一振,忍不住問道:
“什么絕招?”
“劍如其名!”吳德說,“但要領悟其中真義十分不易,我花了三十年,我大師兄天縱奇才,只花了十年,以姑娘之才,或許不用十年也未可知。”
“劍如其名……”昆奴喃喃的念著,若有所思。
“此劍名為轉魄。劍與神通,神在心中,心與意合,意在魂中,魂魄合一,劍在魄中,是為轉魄!此乃劍之名,也是劍之用。”
吳德說著,身前的黃色劍光漸漸收攏,忽而化作一個豆點大的光點,鉆入了他的胸膛之中,消失不見了。
而在齊鶩飛的眼中,那把劍并沒有消失,消失的是吳德。只是站在那里的吳德,本身已經變成了一把劍。
轉魄,原來是這樣用的!
果然是劍如其名。
當吳德整個人都變成一把劍的時候,你再也看不到他的弱點,看不到可供你攻擊的部位,從頭到腳,你所看到的只有鋒利。
齊鶩飛不禁想起了潘子墨。潘子墨說他有無情一劍,劍氣籠罩十里,十里之內絕無幸免。
他知道潘子墨的劍名叫掩日,劍色赤紅。想必絕招發動之時,赤色的劍光如潮洶涌,遮天掩日,十里之內,生機盡絕,這就是無情一劍的來由。
吳德還沒有達到半步天仙的成就,他的劍法當然不能覆蓋十里,讓十里之內絕盡生機。但他此刻化身為劍,渾身布滿殺氣,劍光轉入魄中,毫無破綻,一旦這一招發動,必是驚天動地。
齊鶩飛看了看天空,估算了一下時間,這時候還沒到黎明天地陰陽交替的時刻,沒法使出承影劍的殺招。
要想對抗吳德這一招,就只能使用宵練的殺劍訣,以太陰劍氣相抗。
他剛想把宵練拿出來,忽聽昆奴說道:“我明白了,我來接你這一招!”
說著,斷水劍光芒閃動,化作萬點金光,猶如陽光照在水面,照出水波粼粼。
而那劍光下的水面在人的神識中竟如真的一般。
接著,水中生出潮頭,巨浪奔涌,而那萬點水波粼光,卻聚而不散,依舊閃耀在潮頭之上,猶如千萬劍士立于潮頭,劍氣凝而不發。
隨著潮頭的前進,這千萬把劍也帶著萬鈞之勢,隨時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齊鶩飛并不希望昆奴和小青參與到他和吳德之間的決斗中來,但此時情勢似乎已經不由他控制。
從吳德傳授劍道開始,這場決斗就已經變味了。
齊鶩飛從吳德的話中聽出了死志,似乎有求死之心。這讓這場決斗從一開始就失去了意義。
而吳德也并沒有因為昆奴的加入而出言指責,反而哈哈大笑,笑聲中帶著劍刃震顫之音:“好好好!這位姑娘于劍道的領悟力簡直驚人,不知道是否已明白這斷水的真正含義?”
昆奴身處劍光之中,獨立潮頭之上,說道:“水道至柔,劍道至剛,柔以克剛,先成其勢,劍要斷水,必斷其勢。”
吳德緩緩點頭:“難得今日遇上劍術天才,這是天借我口,傳道予人,我就再多說兩句吧。”
他忽然轉向小青,問道,“這位姑娘可能領略手中驚鯢的真義?”
小青搖了搖頭說:“我在劍道方面沒有昆奴妹妹那么聰明。”
吳德說:“正常,如昆奴姑娘這樣的劍術奇才,千年不遇。姑娘雖不能領略驚鯢劍的真義,但要一窺其貌,也還有一個偷懶的辦法。”
“什么偷懶的辦法?”小青問道。
“我剛才說過,昆吾八劍可以相互配合,互增威力。鯢者,遇水則活,水斷則驚,驚鯢者,水斷而出,出則化龍!躍則在淵,飛則在天……”
小青雖然不像昆奴那樣在劍道上有那么高的領悟力,但她悟性并不低,更不笨,聽完吳德這番話,怎么還有不明白的。這明顯是在教她怎樣和昆奴的斷水劍配合,尤其是在斷水使出絕招之后,驚鯢可以借斷水之威化龍而出。
她聽明白以后,轉身撤步,驚鯢化作一道青光,鉆到了昆奴身前,猶如一條青蛇鉆入了波濤之中,忽然消失不見。
吳德微微點頭,說道:“好,那我就出劍了。記住。風來魄轉,劍去魂消,我就是劍,劍就是我,看看你們能不能擋住我這一劍。”
說罷,他的身體忽然就消失了。他所站立的地方,虛空中出現了幾道裂縫,散溢出的能量讓周圍的空間一陣恍惚。
一道黃光看似一把劍,又似一個人,在虛空之中忽隱忽現,虛虛渺渺,直奔昆奴而去。
齊鶩飛站在那里,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本來是他和吳德之間的決斗,這最后一招,號稱昆吾絕技,忽然就變成了吳德和昆奴以及小青之間的事情,仿佛與他齊鶩飛沒有半點關系。
他如果這時候沖上去,就變成了三打一,不免勝之不武,而且吳德明顯是有傳授劍道的意思,人家把祖傳的秘法都告訴你了,你還好意思三打一?何況此時昆奴和小青似有領悟,也在關鍵時刻,自己上去,只怕幫了倒忙,讓她們前功盡棄。失了這次機會,昆吾劍的秘訣不知要過多久才能領悟了。
可要是不上去,就這么干看著,又算怎么回事呢?
轉魄劍前進的速度并不快,一點也不像飛劍。然而,它每前進一寸,就破碎一寸虛空。寸寸前進,所過之處,無所留存。那種空間碎裂的景象令人印象深刻而感到恐懼。
濃烈的殺意開始觸及到了昆奴身前的劍潮。
忽聽得昆奴嬌喝一聲:“斷!”
劍氣翻涌,大潮滾滾,潮頭猛然中間斷開,水分兩邊,驚濤拍岸,潮頭之上的萬點劍光,借著這大潮斷開的勢頭,帶著萬鈞之力往前射出,迎頭撞上了那緩緩破空而來的轉魄。
第一點劍光撞上去的時候,就像螢火蟲撞上了飛來的導彈,瞬間熄滅。幾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第二點劍光依然如此。
第三點、第四點……
千萬劍光形成新的大潮,猶如從大海奔涌的潮水,滾滾而來,忽如山勢斷裂,潮頭急落而下,變成了九天瀑布,聲勢震蕩。
這聲勢終于讓轉魄劍變得遲滯。
然而,轉魄之力猶在,斷水之力依然無法阻止轉魄前進。
而潮頭上的點點劍光正在變得稀疏。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聲龍吟之聲。
一條青龍從大潮分開出飛出,直撲到人劍合一的吳德身上。
轟——
一股巨大的法力波激蕩開來。
海潮聲、瀑布聲、龍吟聲、劍嘯聲……充斥著人們的神識之中。
離得最近的是齊鶩飛,以他現在的法力,都立身不穩,不得不向后退了幾步。可見這一劍的威力。
然而他卻看得非常清楚,小青雖然借著昆奴的斷水之力,獲取了驚鯢的奧義,臨時發出了絕招,但她法力不及昆奴,劍術水平更差這不止一階,而吳德盡管受到了斷水之阻,但人劍合一之后的威力還在,小青此時出擊的時機選擇的并不好。
只要再讓昆奴擋一陣,讓吳德再靠近一些,等他氣勢將竭之時,小青再殺出去就好了。
現在這樣,小青硬撞上去,只怕兇多吉少。
齊鶩飛心頭大驚,穩住身形之后,立刻欺身而上,沖進了法力旋渦之中,神識掃到小青,一把就將她抱住,又一把摟住昆奴,以身相護住二人,問道:“小青,昆奴,你們沒事吧?”
二人見師兄這么關心自己,心下大為感動。
昆奴拙言,只以含情之目相對,小青則笑著說:“師兄,我們沒事,就算有事,被你這么一抱,也沒事了呢!”
齊鶩飛見她能開玩笑,知道她真的沒事,就放下心來,把二人放在地上。
小青嘟著嘴小聲說:“早知道說有事了!”
齊鶩飛瞪了她一眼,小青朝他做了個鬼臉,隨后笑了起來。
昆奴卻指著齊鶩飛背后說:“他……”
齊鶩飛轉身看過去,才發現吳德單膝跪地,嘴角流血,而轉魄劍則落在旁邊的地方,劍光閃爍黯淡。
小青在齊鶩飛身邊小聲說:“我剛才和他對劍的時候,他突然收劍了。”
齊鶩飛知道必是吳德手下留情了,否則現在情勢應該換過來,受傷的是小青,而不是吳德。
“吳兄,你這是……”齊鶩飛不知道該怎么說。
吳德露出一絲笑容:“令師妹這么可愛,又是劍道天才,我怎忍傷她們?真是羨慕齊兄啊,兄妹情深至此!”
“吳兄謬贊了。”齊鶩飛客氣一句,想了想,還是決定問清楚,“吳兄心懷死志,不知何故,若有難處,大可以說出來,或許我能幫上忙。”
吳德苦笑道:“天下人誰沒有難處?你又能幫幾人?”
齊鶩飛微微一愣,說:“天下人我又不認得幾個,與吳兄卻是不打不相識。拋開宗門不談,我很想與吳兄化干戈為玉帛,交個朋友。”
吳德卻搖頭:“此言差矣!齊真人當世豪杰,難道只關心自己認得誰?修行人,究天機,窺天道,齊萬物,視天下同心。如果只關心自己身邊的人,目不及遠,胸不懷大,如何能成就大道?”
齊鶩飛沒想到吳德會說出這樣的大道理來,油然而生敬意,抱拳道:“吳兄大胸懷,小弟不及。”
吳德說:“我沒有這么大的襟抱,知而不能行也。咳咳……”
他突然咳了起來,嘴里滿是鮮血。
齊鶩飛說:“吳兄先不說話,我這里有傷藥……”
吳德阻止道:“不用了,我這傷你治不了。”
齊鶩飛也看出來了,他剛才就有求死之心,小青出劍的時候,他收了劍,但卻沒有讓身體從轉魄劍中分離出來。所以小青那一劍,已經傷及了他的根基。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是說完全沒得治。
“你們師門到底給了你什么任務,你要一心求死?”
吳德慘然一笑:“師門之秘我就不說了。死前能把代天傳劍道,也算是此生的一件幸事。我死之后,請齊真人善待此劍。”
齊鶩飛看了一眼躺在他身邊越來越黯淡的轉魄劍,說:“這又是何苦?”
吳德說:“眾生皆苦,不獨我一人。生又何歡,死亦何苦……”
當——
忽傳來一聲磬響,聲悠揚不去。
法舟捧著紫金缽盂出現在伏倒的樹林邊緣,圓覺更在他身后。
“阿彌陀佛,施主心懷慈悲,能悟得眾生皆苦,是與佛有緣,不如就此遁入空門,成就大般若,從此脫離苦海。”
圓覺說:“師父,他好像不行了。”
法舟說:“他覺性圓滿,已經與佛相近,不會有事的。”
圓覺說:“可我看他的確是不行了,救不活了。”
法舟說:“救不活的是他的皮囊,只要皈依我佛,此心永駐,靈臺常在。”
圓覺摸了摸光頭,似有所悟。
吳德說:“多謝小師傅好意,只是吳某無心了佛,只有一愿。”
齊鶩飛和圓覺同時問道:“什么愿望?”
吳德說:“惟愿來生做一凡人。”
齊鶩飛突然愣住。
來生做一凡人……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讓這家伙有這樣的想法?
密云宗又給了他什么任務,讓他如此為難?
齊鶩飛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凡人啊,凡人……
好像做個凡人也沒什么不好。
昆奴和小青走過來,略有些歉意地站在齊鶩飛身邊。她們顯然沒有應對這種事的經驗,就連向來古靈精怪的小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吳德看著她們卻露出了一絲笑意,又對齊鶩飛說:“真是羨慕齊真人啊!”
說完噗地再吐出一口鮮血,兩眼一翻,死了過去。
魂魄溢出體外,齊鶩飛忙用陰陽瓶將其收了,暗道:吳兄,來世就做一個凡人吧。
但愿你不要撿到一面鏡子。
收了魂魄,又收好了轉魄劍,齊鶩飛問法舟:“小師傅怎么來了?”
法舟說:“走散后一直在找你們,找了很久才在一處山洞前發現了殘火和打斗痕跡,一路追蹤,剛才感覺到這邊法力波動異常,才趕了過來。不知七絕山的人怎么樣了?”
齊鶩飛嘆了一口氣,把剛才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法舟念了聲佛號,連連敲響紫金缽盂,缽聲如鐘,響徹在山林中。
齊鶩飛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小師傅你說剛才經過山洞前,看到了殘火和打斗痕跡,沒見到人?”
法舟搖頭道:“沒有。”
齊鶩飛驚道:“糟了,問天!”
大伙兒這才想起,葉問天剛才受了傷,齊鶩飛給他吃了丹藥,傷無大礙,但是人昏迷著。他們急著追趕魔孚,把葉問天留在了那里。
這荒山野嶺的,到處都是野獸妖魔,太容易出事了。
齊鶩飛叫一聲:“圓覺師父,麻煩你把吳真人埋了。”
說罷不忘帶上平頭哥,駕起飛劍,往來路而去。
小青等人自然跟上一起走了。
圓覺看著法舟說:“師父,為何埋人的活叫我干?”
法舟說:“這是你的功德,何樂而不為?”
圓覺摸著光頭問:“這也有功德?魂都收走了!”
法舟說:“知道此地為什么叫獅駝嶺嗎?”
圓覺搖頭。
“獅駝嶺者,尸陀林也!你在此地埋尸,功猶大于收魂。”
法舟說罷也敲著缽盂走了,只留下圓覺一人,呆呆地看著吳德的尸體。
然后無奈的在地上抱個坑,把尸體放進去,唉聲說:“老兄來世要做凡人,最好能生養幾個兒子,免得死了還要和尚出力。”
土石落地,嚴絲合縫,看不出任何異樣。
圓覺輕輕拍了拍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便頭也不回的追他的小師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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