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第三章重歸羽嘉(上)
納吉涅騎見六殿下待他以誠,相處不過兩三日,就將家底都說給他聽,心里感激,但也為六殿下所說的事實驚呆住。六殿下這幾年一直在迦南為質,雖說早就冊封為羽嘉郡王,可一直沒去羽嘉就藩,怎么會有這么強大的勢力?
裔天商隊是近幾年才崛起的大型商團,足跡遍布青嵐、迦南、河港聯盟,納吉涅騎對此不陌生,卻想不到六殿下才是商隊背后的人,納吉涅騎追來之前,曾想六殿下想在羽嘉立足還要仰仗他納吉家的勢力,卻沒料到六殿下的勢力已經這么深厚。
除了身份之秘,素鳴衍倒沒覺得有什么要瞞過納吉涅騎,事實上,他利用納吉涅騎的錯覺,夸大他此時的實力,也是要納吉涅騎擺正自己的位置。這次隨岐伯過來的千賀武士是五百樓迦羅武士團最精銳的武士,差不多都有接近五階的實力,其他千賀武士的實力要稍差一籌,侍衛營稱得上精銳的也只有百余人,那還是最早隨素鳴衍進迦南的人,商隊護衛團的人數最多,加上此次招募的人手,將近兩千人,但是整體實力與一般的雇傭兵團相當。
蘇顏士吉終于在素鳴衍率眾“逃亡”六日之后,上呈謝罪表,請求帝君寬免其子蘇顏澹對帝室的不敬之罪。蘇顏澹人都死了,寬不寬免難有多大意義,帝都終于從短暫的緊張危局中恢復往昔的微妙平靜,不過也讓更多的人認識到帝室對青嵐統治的根基早就浮動了。
消息傳來時,素鳴衍正在河洛郡的西部小城,白術、藏金率領侍衛營的戰士偏離計劃中去羽嘉的道路,來此與素鳴衍匯合。
大隊人馬抵達休屠郡下資城時,葉明琛與召六殿下回帝都的使者追了上來,事態未明之前,葉明琛處于深度地惶恐不安之中。這幾日為了趕上六殿下,馬不停蹄。晝夜不息,人憔悴得幾乎脫形了。
既然出了帝都,就沒那么容易回去,素鳴衍一面想推搪的話,一面細看檀那錫陵派來地使者。大概檀那錫陵也許沒指望他能回去。召書的用詞算不上嚴詞,又或許認為他在這次事件中受了驚嚇,用詞才緩和一些。
“意氣之爭,致使國失良驥,明河誠惶誠恐。無顏面見帝君、母妃。自請流徙羽嘉,以為贖罪……這樣的話回帝君,你認為如何?”素鳴衍擰過頭問葉明琛。
六殿下擊殺蘇顏澹、以及下令圍殺蘇顏澹部屬時的果斷,給葉明琛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知道在迦南為質子的六殿下早不是什么生長于婦人之手的帝室子弟。蘇顏澹或許真沒行刺之心,他或許只想當眾羞辱一下最不被眾人看好的六王子,卻沒想到惹來殺身之禍。蘇顏澹也真死了可惜,想要羞辱六殿下,卻不先打聽清楚六殿下身邊都是什么角色,令葉明琛意外的事,六殿下下令盡誅蘇顏澹帶來的武士時,巫彌生竟絲毫不加拒絕地執行了。
六殿下在迦南為質四年。巫彌生何時成了六殿下地人?
葉明琛也知道六殿下不會輕易再回帝都的,一路上心情矛盾得很,六殿下不奉召,他該怎么辦,會不會行使典簽節制之權?但是追到下資,還差一步就要進入羽嘉地面的時候,葉明琛看到樓迦羅武士團、侍衛營的人馬,他心里就沒有什么矛盾了。
六殿下不奉召就不奉召吧,帝君正寵著長照妃,頂多下召申斥一番,總不會削去六殿下地王爵,雖說他這個典簽官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總比此時得罪六殿下好。
“用詞再委婉一些更好,就讓我為殿下分憂吧。”
“哦,”素鳴衍微笑著說,“我讀書的時間少,這些事真要依賴你們。”
傳召使者沒有一貫的趾高氣揚,得到素鳴衍的回書,也不在下資耽擱,就輕馬回帝都了。
站在下資城外的馳道上,望著西邊的茫茫荒原,素鳴衍感慨萬千,上次到下資時,是他第一次離開燕云荒原,搖身變成當今年的六王子、羽嘉郡王檀那明河。
“你說我是去羽嘉城見蘇蓋文,還是蘇蓋文到上唐來見我?”素鳴衍側著頭問江采離。
“按國律,殿下應去羽嘉城,郡王府雖然獨立于總督府的管轄之外,但是新筑城池地軍隊、文職編制,都歸蘇蓋文管轄。”江采離笑著解釋說。
“我此次沒有奉召就離開帝都,手里沒有就藩的正式文書,我不去羽嘉城,想必蘇蓋文也不會到上唐來,讓鏡川、彌生去見蘇蓋文吧。”
“蘇蓋文知道魯達與殿下有舊誼,我這次提前來羽嘉,蘇蓋文就讓龍騎營配合我行事,還承諾上唐關城筑好之后,讓魯達守上唐。如今關城還沒筑好,上萬民夫住在野外,我讓魯達、懷城留在上唐,沒讓他們來下資迎接殿下。”
素鳴衍點點頭,視野里,巫彌生坐在銀角風馬獸上眺望遠方,雖說聽得見這里的談話,卻沒有露出絲毫感興趣的意思。先筑上唐關城,然而修筑上唐通往燕云隘口的便道,素鳴衍的封邑就在燕云隘口,城池不知何時才能建成,巫彌生即將出任封邑城池的守備將軍,然而城池未筑,守備將軍只是空銜。
素鳴衍當不會與表現得與巫彌生太生疏,巫氏是下資城的大族,若用巫彌生,自然有極大的好處,又怕關鍵處落在巫彌生的手里,日后連跟摩揭伯岑翻臉的機會都沒有,這一路上來,為如何安排巫彌生的位置絞盡腦汁,但是這種擔憂,卻無法跟別人訴說。
離開下資,進入茫茫的荒原之中,再也看不到帝國的繁華,所幸的是,這次再也不用擔憂流寇山匪來劫道,這倒不說羽嘉境內的山匪流寇都給剿滅,在這么強大的武力下,任何有膽過來劫道的挑釁者無疑是自尋死路。
羽嘉與帝國只有西去的這條道維系著,上次到上唐峽時,這里只是荒野中險峻的一處存在,扼守羽嘉與休屠聯系的惟一通道,江采離只早到羽嘉兩三個月,上唐關城已初具規模,巨石壘砌的城墻已有一個高,江采離也不想將功勞據為己有,說道:“千賀族人前年到羽嘉時,就定居此處,雖說當時只占據了一處山寨,但是將這里的一些障礙清除了,所以我們行作才這么快。”
方鏡川討好的說:“知道殿下要回羽嘉,關城現在還無法住人,江大人與我特意在向陽的山坡上修建了幾棟簡陋的宅子,殿下暫時委屈一起。”
素鳴衍見方鏡川變得黑瘦的臉,說道:“那些宅子給有家眷的將領住,你也選一棟,他們離開繁華的帝都,跟我到這荒涼的地方來,很不容易,我還是住營地,也不用你們特別安排防衛的事。”
眾人爬上一處峽口險峻的山崖,素鳴衍望著山下只修了一小截的關城與小如蟲蟻的民夫,問江采離:“千賀族人住在哪里?”
千賀長琴聽到說及族人的事,走了過來。
“那邊,”江采離指向北邊,“離這里不遠,三十里山路,山中有座小湖,千賀族人就住在湖邊,只有一條險峻的山路與那里相連,幸好千賀族人不覺得不便。”
“千賀先生,”素鳴衍看著千賀長琴,“你與岐伯先去那里看看,若覺得滿意,那里可作為你族人世居之所。”
“長琴在這里代族人多謝殿下,岐伯將那里的情形跟我說過,正適宜族人休養。”
千賀長琴早就聽岐伯詳細描述過那里的情形,小湖位于群山之中,湖畔的谷地足供族人所用,雖說與外界交通不便,但對背生羽翼的樓迦羅人來說,卻是最大的好處,可以不必擔憂外來的攻擊。
素鳴衍沒有要求他們在空曠的平原住處,實質是給予他們最大的信任,千賀長琴不得不為他的氣度所折。江采離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想到樓迦羅人暫時絕無背叛殿下的可能,笑著說:“這一切都還要羽嘉總督府的批文才行。”
“也是,也是,”素鳴衍舉手輕拍額,自嘲說,“站在這里,還以為整個羽嘉郡都在我的腳下。”
江采離等人跟著輕笑起來,葉明琛卻從這句話里聽出六殿下的野心,心里又驚又怕,此時他還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堅定不移的走到六殿下的身邊去。正憂思不已,遠處群山間傳出一陣陣低沉的荒獸嘶吼,讓葉明琛想起此地還是未開發的蠻荒之地。
江采離聽了也皺眉不已,說道:“山中的荒獸倒成為我們此時最大的障礙,時不時會有野獸到工地上傷人,筑路的民夫受到威脅更大,前些日子損了好些人手,工錢提高了一倍,才勉強將這些驚惶不定的民夫留住。”
響應江采離這句話,卻是紫狻一聲響徹山谷的嘶吼,這聲嘶吼過后,左近的荒獸都啞口無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