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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盧象升

  青龍渡并非黃河渡口,而是設在三川河上的一處巡檢司。

  因青龍渡西北十里便是軍渡口,對岸乃重兵駐扎的吳堡城,往北十里又是孟門關,所以以前明軍并未在此建軍堡,也未派兵駐扎。

  但青龍渡乃經由吳堡渡河入山西的必經之路,也是由黃河行船經三川河入山西的必經之路,所以明廷在此設巡檢司,收取過路費,盤查來往客商。

  秦川占領永寧州后,親自查看過附近地形,并讓人在青龍渡以西十五里一處險峻隘口處建軍堡,便是如今的青龍渡堡。

  同時在青龍渡堡北邊五里處的黃河河畔又建一座軍堡,乃軍渡堡,軍渡堡東北五里又是由孟門關改建而成的孟門關堡。

  此三座軍堡與明軍重兵防守的吳堡縣隔河相望,不僅扼守永寧州西面門戶,還扼守了黃河河道。

  進攻青龍渡的明軍一部分打南邊乘船而來,一部分由吳堡東渡黃河,兩軍在黃河東岸合兵一處,并沿著三川河直抵青龍渡堡城下。

  領軍的,乃是新任山西平陽巡治張宗衡。

  張宗衡原是宣大總督,去年后金入宣大劫掠,事后他和曹文詔等人一并被問罪罷官。

  直至年初,宣大山西三鎮總督楊嗣昌以張宗衡知兵,且熟悉山西北部地形為由,向朱由檢推舉張宗衡。

  朱由檢這才重新啟用張宗衡,并命他巡治平陽府,統領進攻秦川之南路兵馬。

  他手中的兵馬一部分是太原及山西南部各州府的富紳湊錢招募的。

  去年秦川曾洗劫山西南部大部分州府,僅有部分城池高大守軍充足的城池幸免于難,平陽一帶的富紳對此是歷歷在目不敢忘懷。

  聽說朝廷要剿滅秦川,于是在晉王府和寧化王府的號召下,富紳們紛紛捐錢捐糧,短短半年便招募并操練了一支新軍,共五千人。

  其余的兵力,一部分是山西南部個州府抽調的,一部分是從對岸的吳堡抽調的,還有臨時征調的幾個參將、游擊麾下的兵馬。

  各路兵馬匯集一處,張宗衡便手握一萬二千余兵馬。

  鄭芝龍從佛郎機人處購來的三十門大炮兜兜轉轉數月,經由水路運達平陽府河津一帶之后,便一分為二,其中十八門大炮沿著汾河繼續北上太原,用以攻打古交堡。

  除此之外,還有佛郎機炮手三十六人。

  剩下的十二門大炮則交由張宗衡。

  張宗衡得一萬二千兵馬,又得大炮十二門,當即信心滿滿,領著大軍浩浩蕩蕩進逼青龍渡。

  青龍渡堡的堅固程度,出乎了張宗衡的意料。

  十二門大炮持續轟炸了整整一個月,那座軍堡的西城墻已經被轟出了一個大窟窿,那面城墻竟然還不倒。

  那大窟窿及其他破損處露出了網狀的鐵條,這些鐵條似乎是被摻進灰漿中用來建造軍堡的。

  以鐵條建城,這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而且,那面城墻是中空的,里面就是一個個房間。

  也就是說,整座軍堡其實就是一座大宅子。

  守軍可以在這座大宅子的任何一個房間往外放槍或放炮。

  如今,那些守軍就將火炮和火銃全都集中在較為堅固的敵臺中。

  大炮轟不塌那幾座敵臺,張宗衡麾下的大軍就無法寸進哪怕一步。

  就在昨日,西岸突然傳來消息,秦川已經率軍回到鄂爾多斯了。

  張宗衡并不擔心秦川的援兵。

  有榆林和神木兩座重鎮在,秦川無法穿過延綏,他只能從鄂爾多斯北端渡河回到偏頭關。

  如今,皇太極正在進攻清水河,秦川回到偏頭關之后,應該會先就近支援清水河。

  青龍渡距偏頭關近七百里,就算秦川不顧清水河,執意派兵支援青龍渡,也至少需要十日八日才能抵達。

  青龍渡堡已經搖搖欲墜了,只要在秦川的援兵抵達之前攻下這座軍堡即可。

  于是,張宗衡下令加快了炮擊的頻率。

  但令張宗衡沒想到的是,秦川的援兵抵達的時間,比他預料中的快得多了。

  五月初七清晨,在八盤山上警哨的探馬突然來報:西邊突然出現數量龐大的各式各樣的船只、竹筏,正趁著黑夜沿黃河順流直下,速度極快。

  探馬來報時,那支船隊已經抵達了三川河交匯處,如今恐怕已經進入三川河了。

  張宗衡大吃一驚,秦川的援兵來得竟如此之快!

  三川河東西貫通,東邊是青龍渡堡,南北則全是山巒,若被秦川的援兵從西面堵住后路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張宗衡連忙將麾下一萬二千大軍分成兩部,分別在東西兩側結下防衛陣型,嚴防關帝軍突襲。

  先前用來攻打青龍渡堡的大炮,也半數轉移到了西側。

  關帝軍來得太快,張宗衡的大軍還未列好陣,一艘艘船筏便由三川河魚貫而至。

  來者正是鎮守河曲和保德州的馮一龍,所率八千兵力,大部分是他麾下的馮山營,另一部分是羅大牛的先登營。

  因船筏載重有限,所以這八千兵力乃清一色的步兵,除了兵甲火器之外,其余的輜重一律不帶,就連軍糧也僅有三日干糧。

  抵達青龍渡之后,馮一龍也不急著進攻,只讓關帝軍列陣,與明軍遙遙對峙。

  看著對面關帝軍整齊的軍容,明軍便已人心惶惶了。

  尤其明軍中有五千新招募的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戰場就面對威名在外的關帝軍,驚慌失措再正常不過。

  而且這支明軍是幾路兵馬東拼西湊而成,本就沒有任何凝聚力可言。

  更為致命的是,北邊的八盤山上又突然出現了另一支關帝軍,

  那是軍渡堡和孟門關的守軍,人數并不多,加起來僅有一千五百人。

  但,原本龜縮在青龍渡堡中的關帝軍,也紛紛踏出軍堡,在前面的空地上集結。

  任亮和他的龍武營被炮轟了整整一個月,挨打卻還不了手,早就憋屈不已了。

  眼見堡外的明軍亂哄哄地重新結陣,任亮就知道,是大將軍的援兵到了。

  遠遠地看到一面“馮”字將旗,又見八盤山上突然出現一支關帝軍后,任亮便毫不猶豫下令出戰。

  三面合圍,把中間的明軍驚得魂飛魄散。

  沒等任亮擺好陣型,明軍便開始潰散了。

  最先潰逃的是那些剛招募的新兵,不知誰喊了一聲“關帝軍殺出來啦”,然后猛地一陣騷動,開始有人往南邊的山巒跑去。

  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第三個。

  只數息過后,數千明軍一窩蜂地涌向了南邊的山巒。

  馮一龍和任亮自然不會放任明軍逃走。

  兩人連陣型也不顧了,只一聲令下,關帝軍也一窩蜂地沖向潰散的明軍。

  眼見關帝軍呼嘯而至,張宗衡不由仰天長嘆一聲,然后拍馬就逃。

  戰斗只持續了小半個時辰。

  明軍扔下數百具尸體和三千多俘虜,還扔下那十二門大炮及所有糧草輜重后,消失在了南邊茫茫山巒中。

  古交堡外,明軍大營。

  盧象升站在大營哨樓上,感慨地望著遠處幾成廢墟的古交軍堡。

  自秦川到來,歷史的車輪就悄然中改變了軌跡。

  歷史上的盧象升此時應該已升任右副都御使,巡撫湖廣,并準備接任五省總督,總理南方之剿匪事宜。

  歷史上的吳甡現在應該還在巡撫山西,并一直持續到崇禎十一年,在任共四年,深受山西百姓愛戴。

  但,現在吳甡已經被秦川給生擒了。

  而且,包括張秉忠在內的諸路流寇都曾在秦川手下吃過大虧,流寇整體實力大損,明軍剿匪壓力大減,現任湖廣巡撫唐暉尚未被撤職。

  所以盧象升并沒有去湖廣,而是被調到了山西,來接任吳甡的位置,并統管山西東路兵馬進攻古交。

  盧象升部乃主力所在,擁有新購佛郎機大炮共十八門,原有的各式火炮一百多門,兵力兩萬。

  在炮轟了半個月,眼見古交軍堡仍屹立不倒之后,盧象升實行了一個大膽的戰術:掘壕推進。

  他讓明軍往前挖了兩條運兵道,然后在古交堡兩里距離上又橫向挖了一條壕溝,并堆積土墻,將所有火炮都推到那道戰壕。

  除了十八門新購大炮之外,盧象升麾下還有將近十多門射程超兩里的大炮,在這三十多門大炮的日夜轟擊之下,古交堡東城墻終于塌了。

  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盧象升目瞪口呆。

  關帝軍竟然撤出軍堡,也在軍堡前挖一條壕溝,筑一道土墻。

  然后,堡內所有火器全部堆在土墻后面。

  從那之后,朝廷花重金從佛郎機人那買來的大炮,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炮彈根本就打不穿厚實的土墻。

  盧象升曾試過發動一次進攻,讓部下在大量盾車的掩護下朝古交堡推進。

  但關帝軍的火炮實在犀利,數量也很多,有幾門大炮的威力甚至比朝廷新購的佛郎機炮還要大上許多。

  還沒推進到五百步距離,大部分盾車就已經被轟爛了。

  失去盾車的掩護,明軍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盾車一爛,盧象升便毫不猶豫地下令撤退。

  但古交堡側翼突然殺出一支騎兵,僅五六百騎,斜斜插進了潰軍陣中。

  結果那一戰盧象升便損失了將近兩千兵力。

  戰后,有士兵撿回陣亡關帝軍的兵器和盔甲,并呈交了上來。

  盧象升檢驗過那套盔甲和兵器后,不由仰天長嘆。

  關帝軍的兵甲精良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那件布面鐵甲的鐵片乃千錘百煉之精鐵所制,腰刀鋒刃和標槍槍頭,全部都是既鋒利又堅韌的千層鋼。

  若朝廷軍器局的工匠能造出如此精良的兵甲,又何須畏懼建奴?

  難怪關帝軍能戰無不勝,能與建奴交戰亦連戰連捷。

  這一個多月以來,盧象升算是看明白了。

  關帝軍不僅裝備精良,還訓練有素,令行禁止,個個身強體壯,精神抖擻。

  很顯然,這些關帝軍人人都能吃飽飯,領足餉,與朝廷那些瘦弱不堪精神萎靡的邊軍截然相反。

  如此軍隊,必將所向披靡。

  對面守軍不足八千,但哪怕給他五萬大軍,盧象升也不敢保證能攻下古交。

  這一個多月來,盧象升不斷讓手下四處搜尋此人的傳聞軼事,從百騎紅衣侍從血戰建奴,到太原城外人頭樹;從四處救濟饑民均田減租,到綁票勒索大肆劫掠。

  聽到越多傳聞,盧象升就越對秦川感到好奇。

  此乃亦正亦邪之奇人。

  不拘小節,于民大是,于朝廷大非。

  最令盧象升感嘆的是,秦川似乎從不向任何人妥協,不論是最初的流寇,還是朝廷,再到四面樹敵既不與建奴談和也不向朝廷低頭。

  如此奇人,也不知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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