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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數月的偽裝被突然揭穿,尷尬和慌張陡然而降,整個屋子陷入長久的沉默,唯有窗外淅瀝的雨聲始終不停。
宇文劍雪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該怎樣以原本的面目和舞馬再次相見,還專門為此設計了十七種碰巧見面的版本,卻單單沒有想到命運會主動為自己選擇這樣窘迫的方式。
“別來無恙啊,酷女孩兒。”舞馬戲謔的聲音將尷尬的氣氛推向極致。
宇文劍雪吞了吞喉嚨,隨著她腦袋里嗡的一聲,潮濕小屋的半空中憑空現出一道拳頭大小的黑色漩渦。
那漩渦越轉越急,越轉越大,轉瞬間將宇文劍雪吸了進去。舞馬本想逃的,也應當逃得了,但見到宇文劍雪卷入漩渦的一剎那,他曉得命運注定自己不能走了,只好一并被卷了去。
在漩渦里昏天黑地反轉的時刻,舞馬漸漸鎮定下來,他猜測這里面大概又是一次神旨幻境。這挺好的,自打舞馬步入三階之后,已經許久再未曾接過個人神旨任務——大抵是覺醒塔需平衡各家實力的緣故。
紅玉塔初起之時,舞馬也曾打算抓住契機,千方百計再混幾道個人神旨的幻境,誰曾想幻境沒招過來,倒是被李紅玉夜夜招惹個沒完。這次歪打正著,舞馬鐵了心要收獲一顆光球回去。
從迷蒙中醒來的時候,舞馬看見的是宇文劍雪帶著關切神情的面孔,不等他開口說話,便聽見宇文劍雪用只有他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別說傻話,我們兩個是夫妻。”環視四周,是十幾個陌生的面孔,眼神里充滿了好奇。
熬過了短暫的適應期,舞馬才從他們降臨的小城鎮里一個名叫鎮妖亭的官方機構大致了解了自己此刻所處世界的背景——
這大概率是兩界山神旨的后續時代,數十年前位于兩界山頂的戈界封印被一個名叫劉有勝的男子解開,于是西面的韃靼妖界和東面的大唐人界之間原本嚴絲合縫的鐵幕自兩界山腳下的位置被打開了小小的一角。
雖然當天晚上這個小角就被某位穿著破爛道袍的道人封印起來,但在此之前,仍有數百道來自韃靼妖界的妖怪穿過鐵幕流向大唐各個角落里去了。
從此之后,妖怪吃人的事故不斷發生,漸漸成為大唐人界習以為常的狀態。朝廷里增設了鎮妖司,各個郡鎮里多了鎮妖亭,官方招納了許多鎮妖師,而民間多了許多斬妖士。但事實上,這么多年來,真正被斬殺的妖怪屈指可數,而老百姓被妖怪吃掉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在暫時搞不清楚神旨到底想讓舞馬和宇文劍雪完成什么任務的情況下,他們按照神旨賜予的初始設定和要求,過上了極度類似夫妻的生活。
在此之前,他們也經歷過類似的漫長的相處時光。
那還是在兩人初入兩界山神旨的年頭里,宇文劍雪作為一個完全的外來戶,暫住在劉有勝家里,接受著劉有勝阿娘無微不至的照顧。
那時兩個人還不太慣熟,宇文劍雪心中始終對舞馬懷抱難以消除的成見,那是他們相互熟悉、相互摸索的日子,像兩個并肩前行的朋友,在腳步向前的時光里一點一點靠近。
在此之前,他們也經歷過類似的夫妻般的生活。
那是為了滿足劉有勝阿娘死前最后一個愿望的破格之舉,他們在劉有勝家有名無實的洞房里折騰了一整夜,甚至把木床都搞爛掉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突破,沒有引起任何一個半夜趴墻聽房者的懷疑,也讓劉有勝精悍健壯、可以持續一整晚、把床都搞爛的傳聞在劉家莊流傳了數十年。莊里的人們一度都在為宇文劍雪的身體能否吃得消而擔慮不已。
但這次的相處同前兩次完全不一樣——除了夫妻間那種毫無縫隙負距離的融合之外,他們做了所有夫妻之間應該做的事情。
宇文劍雪學會了直達這個時代上限的高超烹飪技巧,每天變著花樣地滿足舞馬不斷提升的美食需求;學會了熟練的織布技巧,上等的布匹換來了大把的錢幣,充裕地補貼著家用。舞馬則成為了最老練的獵手,在茂密的叢林中獵殺各種野獸而從未失手,那些山珍海味則成了宇文劍雪鐵鍋里最完美的食材。
他們賜予彼此最親昵的昵稱,熟悉了對方所有的喜好和習慣,以至于相互間一個微小的眼神就能明白他今天想去集市買菜而她想趁著明朗的夜色到郊區散步。他們近乎老夫老妻,手牽著手,相互擁抱,甚至試著用接吻的方式迷惑神旨好讓它賜予完成任務的提示。他們僅僅沒有踏出那最后的一步。
他們也曾試圖離開長期生活的小鎮,回到劉家莊尋找往日的舊識,甚至還想看一看兩人共同的好朋友劉燕芝。但包裹在小鎮郊外的透明光幕明確地提醒兩個人:現在還未到離開的時刻。
在漫長又短暫的時光中,傳說窮兇極惡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似乎也生出了成全人世間美好“愛情”的念頭,竟然從未打擾過兩個人平靜又美好的生活,以至于他們一度忘記了自己身處于一個需要完成復雜又艱難的任務才能離開的神旨世界。
他們越來越習慣柴米油鹽和風花雪月并存的日子,并打算把這樣的日子維持到白發蒼蒼必須入土為安的歲月。
直到噩運降臨的那一天——抱著新織的布匹前往集市的宇文劍雪久久未歸,舞馬找遍了所有她可能會去的地方卻在自己衣衫襤褸貌似癲狂的午夜時分從鎮妖亭那些穿著像模像樣道袍卻毫無半點實際用處的鎮妖師嘴里得知了宇文劍雪被虎妖吃掉的消息。
舞馬無論如何不肯相信任何類似的謠言,直到他看見宇文劍雪那保留虎妖咬痕的下半身的那個午夜。隨即,他才想起自己其實身處在一個充滿惡意、虛幻又真實的神旨幻境當中,而死于幻境中的覺醒徒,亦將在真實的世界永久性的死亡。
舞馬陷入了巨大的悲傷之中,仿佛真的進入了喪偶的活死人年代。
舞馬為宇文劍雪挖了一個新墳,墳前立著一塊無字墓碑。一同參加葬禮的人們問他為什么不在墓碑上面刻字,寫下阿雪的生卒年月。
“我要妖怪的鮮血做墨水,寫下永遠不會被風干的墓志銘。”舞馬道。
在他說完這句話的一瞬間,久違的神旨終于賜予了本次幻境的第一個提示——那是一個背著厚重寶劍、充滿殺氣的男人背影,影像的上方虛晃著十二個大字:
如烈火一般的復仇的斬妖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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