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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五章 職業棋手的三重境界

  12月下旬,杭州,第5屆“應氏杯”決賽首局前一天,已經抵達賽場的王院長正在到處找李襄屏:

  “襄屏,襄屏人呢?他不是提前兩天就過來了嗎,這怎么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不太清楚,不過我聽張大記者說,襄屏好像到海寧去了。”

  “海寧?他突然跑到海寧去干嘛,哦對了,海寧的皮革還是很有名,他難道跑那買衣服去了,這個襄屏,真是莫名其妙,這個節骨眼他怎么有閑情去買什么衣服。”

  李襄屏正好就在這個時候趕回來了,正好聽到王院長最后一句。

  李襄屏差點沒笑出豬聲,他去海寧當然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那里是范,施的家鄉,中古棋三棋圣之二都是出生在那里。

  現在人施大棋圣既然當自己外掛了嘛,所以就借這個機會,他帶老施去尋一下根。

  只可惜這次尋根之旅的體驗非常一般。這都已經過去了幾百年,連老施都已經不太認識他家鄉。

  嗯,總算還好,房子建筑這些東西都會變,唯一不變的就是山川河流,兩人在那找了半天,施大棋圣總算找到一條小河,他熟悉的家鄉的小河。

只不過當老施開始在那觸景生情時,李襄屏卻沒有任何感覺  要知道現在已經是12月份,雖然江南的公歷12月份也不會太冷吧,然而你要一個個孤零零跑到12月的河邊......不用多說了,自己可以腦補一下。

  見到李襄屏之后,王院長卻立馬就把“買衣服”之類給忘記了:

  “哦襄屏回來了?吳清源先生已經來了,你知道吧。”

  “哦。”

  李襄屏“哦”了一聲,卻也沒有下文,吳先生從第一屆“應氏杯”開始就是賽事的總裁判長,只要他身體允許,每逢決賽他必定出席,這是李襄屏早就知道的事情。

  只不過今天要不要去拜訪他呢?李襄屏卻覺得不合適。

  不合適的原因有二,第一:自己明天馬上就要上場比賽了,第二,吳先生肯定是剛從日本過來,他這么大年紀車馬勞頓,現在去并不是最恰當的時機。

  王院長當然也知道這點,因此他提了一嘴之后,也沒有說更多,只是囑咐李襄屏休息好,認真準備即將到來的比賽,反正這次要在杭州比2盤,還有得是時間和吳清源先生交流。

  李襄屏答應一聲,然后回房休息,認真準備第二天的比賽。

  2004年12月26日,第5屆“應氏杯”決賽五番棋正式在美麗的西子湖畔打響,決賽雙方中國李襄屏VS韓國崔毒。

  雖然從紙面上看,現在的崔毒怎么都不夠看,然而這畢竟是“圍棋界的奧運會”不是?并且李襄屏剛輸給李滄浩一次不是?而崔毒號稱大李克星,那憑什么就認為他和李襄屏沒有一戰之力?

  正是這些因素湊在一塊,讓本次決賽備受關注,除了吳清源先生來了,中國聶馬也來了,崔毒更是由老曹輔以劉倡赫九段親自帶隊來到賽場。

  老曹是第一屆冠軍,大劉是第三屆冠軍,更重要是第一屆決賽時,前兩局同樣是在這里舉行。

  北京時間上午8點55分,在吳先生名義主持下,中國棋協裁判部主任老金實際操作下,比賽雙方開始猜先。

  最終李襄屏猜到選擇權,他沉吟幾秒中,很堅定的把手伸向了黑棋。

  緊接著雙方開始交換座位在來之前,崔毒崔老漢還是挺有禮貌,他主動坐在執黑的“下手方”,現在李襄屏決定執黑,所以要交換座位。

  在交換座位的同時,李襄屏沖裁判席的兩位年輕棋手笑笑今天擔任記譜員的并非別人,一位是李襄屏的頭號小弟陳耀月,另一位,則是他新賽季的新隊員“柁老”。

  兩位圍甲主力級別選手擔任記譜員,預示著比賽的高規格。

  上午9點鐘整,吳先生一聲令下,比賽正式開始,在記者閃光聲響中,李襄屏很沉穩的落下整個系列賽第一手棋。

  開局沒啥特別東西好說,甚至整個系列賽都沒有特別多的看點,到了現如今,整個圍棋界的共識是這樣:

  李襄屏是當今棋壇第一高手,他才華橫溢,他天賦極高,尤其是他的中前盤功夫,那更是已經天下獨步。

  而他這次的對手崔毒,則是一位優點和缺點同樣突出的選手,他的綜合實力肯定還比不上李襄屏,尤其是他的大局觀稍有欠缺,有時候下棋會顯得一根筋,只不過他的中盤戰斗能力相當強悍,尤其是那一手纏斗功夫,同樣達到極高水平,那是另李滄浩都頭疼的存在。

  因此在眾人的共識中,崔毒能不能發揮出自己的強項,像纏住李滄浩一樣纏住李襄屏,這是整個系列賽的關鍵。

  反過來站在李襄屏的角度,他如何打破這種纏斗,采用何種方式瓦解對手的最強項,這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

  而以上這個,那自然就是本次系列賽的最大看點。

  不出大家所料,當比賽進行到上午11點10分左右,全局才40多手棋,大家期待的看點如約而至那是崔毒的一手棋,是全局的第46手。

  這手棋從手法上看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一步普普通通的“二路立”而已,不過等到這手棋一出,整個現場觀戰室瞬間活躍。

  當棋盤傳到觀戰室以后,張大記者當時就笑道:

  “咦,脫先?老漢在這個時候搶一步“立”,他這時......想威脅黑棋的大角?嘿嘿,其他地方我懂得不多,不過老漢這個態度我還是蠻欣賞的,他這是說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也對,想發揮出他的毒蛇纏繞功夫,這種下法基本都是第一步,否則跟在后面按部就班,那他拿什么跟襄屏抗衡。”

  沒錯,張大記者說得非常正確,想把局面導向激戰,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讓局面失衡,這種“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搶攻思路,往往就最容易讓局面失衡,同時也最有利于發揮崔毒的技術強項。

  現在全局才50手棋不到,崔老漢馬上就這樣來了而這年頭的他下棋風格基本都是都是這樣,下的棋基本不存在高深的棋理,看上去簡單粗暴(比如今天這手二路立,業余高手一看就能明白這手棋的意圖)。

  只不過崔毒的特殊才華:他下出來的棋,好像有弱化棋理的功能。

怎么說呢?就是當你和他交手的時候,你可能明知他的棋不講道理,但是你偏偏又不能和他講道理  這就有點像秀才遇上兵,崔毒可是連大李這種“高級秀才”都能花樣吊打的存在。

  眾人雖然都知道,李襄屏肯定不是大李那樣的“高級秀才”,只不過當崔毒祭出自己的看家法寶,觀戰室眾人還是顯得興致勃勃,大家都想看看李襄屏會如何應付這招。

  “應氏杯”是采用延時罰點規則,由于不存在讀秒,因此在這種賽制中,你是不適合長考的,更不能一步棋就想個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正是因為如此,李襄屏的應對很快來了。

等眾人看清楚他的應對,看熱鬧的人開始興奮,而關心李襄屏的人希望他能“兵不血刃”拿下比賽的人開始面面相覷  不是因為別的,因為他的黑47,貌似選擇了最激烈的應對,他這手棋分明是在說:你既然想“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那我就奉陪到底。

  看熱鬧的人當然有理由興奮,因為李襄屏這手棋一出,這盤棋就基本沒有轉圜余地了,輸贏且不說,今天的戰斗一定會非常激烈好看。

  關心李襄屏的人當然也有理由為他感到擔心,畢竟這種下法,那可是今天對手所最擅長的啊。

  再說了,就算退一萬步說,你李襄屏也是高棋,你這方面的戰斗力也非常強悍,可你畢竟還有其他優勢和強項不是?

  比如發揮你的靈活也可以呀?那你為什么還要選擇這種小流氓打架一樣的下法呢?

  你的高手風范呢?你今天是不是在戰略選擇上有點問題呢?

  今天能來現場觀戰室的當然都是行家,并且不乏圍棋界的名宿,因此這樣的質疑當然很正常。

  甚至不僅是觀戰室,等中午封盤李襄屏走出對局室這時全局73手,雙方的角力才剛剛開始,連施大棋圣都有話說:

  “嘿嘿襄屏小友,你今日之選擇卻是出乎我意料也,當對手那步挑釁之手出手,你應有很多種選擇的,為何單挑此應法?難道你又是想在對手最強之處擊倒對方?”

  “當然,”李襄屏笑著對自己外掛說道:“不滿定庵兄,我今日確實就是這樣想的。”

  “嗯,今日才五番棋的第一局,你做此嘗試也無不可。”

  “定庵兄這回卻是錯了,”李襄屏繼續笑著對老施說道:“咱們自己人,我就和你明說吧,即便今日是第3局,即便前兩局我0比2落后,若無還是遇到那步“二路立”一般的挑釁手段,我還是回如今日這般應法。”

  老施沒有嘮嘮叨叨,他思索半分鐘之后,簡簡單單問了一句:“為何?”

  “呵呵,因為上次輸給那大李之后,讓我想通了一個問題。”

  “何問題?”

  李襄屏這回卻沒有馬上回答,他在心里稍微組織一下語言之后說道:

  “定庵兄,你可聽說過職業棋手的三重境界?”

  “三重境界?你難道是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然后又......”

  “非也非也”,李襄屏一臉黑線打斷自己外掛道:

  “定庵兄你說的這個太玄乎,面對外人時候裝逼用用還可以,然而對棋道修行無用,想以此斗狗更加無用,我說的三重境界可是要通俗易懂多了。”

  “哦,那你說來聽聽。”

  “定庵兄我且問你,當兩位職業棋手相遇時,最正常也最基本的想法,是不是就想在比賽中做到揚長避短,把棋局納入自己最擅長的軌道。”

  “當然,此法當然最為穩妥,只有把棋局導入自己最熟悉的領域,這樣才有最大勝算,我相信九成以上弈者在比賽時,首先就是這種想法吧。”

  等老施說完,李襄屏稍微停頓3秒鐘,然后才輕輕說道:

  “這就是我認為的第一重境界。”

  施大棋圣當然不是普通人,他聽到李襄屏這樣說,他同樣停頓了幾秒:

  “那么在對手最強領域擊垮對對方,這就是你認為的第二重境界?”

  李襄屏毫不猶豫的說道:“然也!”

  “這......”

  老施這聲“這”字一出,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李襄屏才長嘆一聲道:

  “定庵兄,你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七八年前的棋壇往事吧?”

  現在是04年,七八年前就是96年到97年,那正是馬曉飛和大李爭霸的時代,因此李襄屏這樣一說,對現代圍棋歷史有點熟悉的老施馬上說道:

  “襄屏小友卻是說,當年那馬曉飛曾想在官子領域擊敗大李?”

  李襄屏再度長嘆一聲:“沒錯,我說的正是這段往事。”

  李襄屏這時候陷入短暫回憶,他回憶起當年馬曉飛自己的說法:

  “.......我在95年連獲2個世界冠軍,96年就馬上在“東洋證券杯”中遇上大李。我深知我和他的較量將是長期的,因此在那次比賽之前我就打定主意,我必須在官子領域和他好好較量一番,最好能在這個領域擊垮他.......”

  那次比賽的結果當然不用多說,最終是李滄浩擊垮馬曉飛,然后開創長達10年的“李滄浩時代”。

  現在再回過頭來解讀馬曉飛這番話。

  最平庸最簡單粗暴的解讀:那當然是認為馬曉飛有點傻,他這樣做素為不智,他怎么能這樣想呢?他應該辦法發揮自己的強項嘛。

  這正好是職業棋手的第一重境界!

  更高級一點的解讀,或者說更善解人意的解讀,那就認為馬曉飛有一股傲氣,那種人類頂尖棋手基本都具備的傲氣,所以他才會怎么想,也會那樣去做。

  只可惜這個例子,馬曉飛成為裝逼不成成傻逼的反面教材。

  實話實說,在前世的時候,李襄屏就是這樣想的,他理解馬曉飛的心理,也覺得他有點裝逼不成成傻逼。

  甚至在一個月前,李襄屏依然是這樣想的。

  只不過在上次輸給李滄浩之后,李襄屏的想法稍微發生點改變。

  因為他想起另外一句話,一句很可能是關鍵詞的一句話:“我深知我和他的競爭可能是長期的”。

  假如加上這個關鍵詞,那馬曉飛的做法又可以有另外一種解讀了:

  他這樣做,其實是想克服自己內心的恐懼,抑制自己的心魔。

  因為既然是長期競爭,那他就必須這樣做。

  否則一遇到對手的強項就繞著走,考慮到大李的年齡比自己小那么多,馬曉飛心里非常清楚:一直繞著走的話,自己更沒有可能擊敗大李。

  這就是李襄屏的解讀,這就是他認為的職業棋手第二重境界。

  這也是今天,他為什么要這樣做的理由!

  因為狗狗雖然還沒有出世,但李襄屏心里非常清楚,在未來將近10年中,這當然也算一個長期競爭過程,假如自己連這第二重境界都突破不了,面對人類棋手的強項都還要繞著走。

  那么很可能,自己挑戰狗狗將終身無望。

  老施畢竟是李襄屏的外掛,因此不用過多言語,他馬上就明白李襄屏的意思。

  “呵呵有意思,有點意思,那襄屏小友,你認為的第三重境界又是什么呢?”

  李襄屏又不說話了,他又在那里靜靜想了一會,然后才開口笑道:

  “呵呵,這第三重境界我也說不好,這樣吧,咱們這不是剛到你家鄉嗎,剛才我卻是想起你家鄉一位金姓晚輩......不,查姓,應該是查姓晚輩晚輩曾說的一句話,定庵兄,我現在把那句話復述一遍,這大概應該就是職業棋手的第三重境界吧。”

  “哦,那位查姓晚輩如何說?”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呵呵,定庵兄,如何?”

  “這......如此江湖切口般粗淺文字,我那查姓晚輩好像也沒多少文化,不過其中意義倒是通俗易懂,襄屏小友是想說,職業棋手應該不害怕任何對手的特長,并且就算對手把特長發揮出來了,他所有的戰略目的都達到了,可是自己依然能夠贏他,這就是職業棋手的第三重境界吧?”

  “哈哈哈哈.......”

  在這一刻,李襄屏笑得異常開心,當然他為什么笑,只要讀過金庸老爺子武俠的人都懂。老施竟然說金庸老爺子沒文化?

  他竟然說他同鄉晚輩沒文化?

  “好了定庵兄,現在時辰已到,我就不和你多說了,從今日開始,咱們就先突破這人類棋手的第二重境界吧,我想如果連這層都突破不了,那我想咱們也別去狗狗面前丟人現眼。”,

  “好的好的,定庵在此預祝襄屏小友馬到成功。”

  下午一點鐘,李襄屏重新走進對局室,這盤棋到底會是什么走勢呢,精彩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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