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什么人!
大家當的發問,讓眾人無不是一愣。
大當家的是什么意思?
我們是……
我們是什么人?
如果我們是山賊,又何必留著腰牌。
如果我們是土匪,又何必留著盔甲……
如果我們僅僅只是為了活著,又何必心念著為家人報仇?
“我許致遠是大明東江鎮千戶,至死而不敢忘,爾等又是何人!”
盯著大家伙許致遠大聲說到。
“回千戶,我等是大明東江鎮兵卒!”
我們不是山賊,不是土匪,我們是大明官軍!是東江鎮的兵卒!我們流落異鄉,不是為了活命,而是為了殺虜!
站起身來,許致遠抿了抿嘴,然后盯著廳中的諸人說道。
“我等身為東江鎮官兵,若是任由東虜安然從眼前經過,又豈能對得起毛帥和沈軍門還有東江弟兄們的在天之靈!只要我等一息尚存,東江鎮就在,只要東江鎮在,就不能任由東虜于咱們眼皮底下過去。告訴弟兄們,備上糧草,打東虜!”
廳中眾人無不是紛紛揖道。
“諾!”
說罷,眾人就步出了大廳,而跪在地上的金明善則不斷的磕頭謝恩。
“謝千戶大人之恩,謝千戶大人救援之恩……”
“金明善,你回去吧,告訴你家觀察使,就說——許朝鮮人背信,但不許我等不義,只要他有心抗虜,我必出兵相助。”
“不知大人麾下有多少兵馬可以出動?”
金明善試探著問道 “一千!”
聽到這個數字時,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不太自然,才一千啊。
在金明善離開后,蘇士林看著大當家,半晌才說道。
“大當家的,此去……”
“唯死爾!”
“朝鮮人不一定會來!”
之前他已經看到了金明善表情的異樣。
“我等是大明官軍!”
許致遠顯得有些固執。面對大當家的回答。他長嘆一口氣道。
“那……我這就讓人縫一面旗,就是死,也要讓人家知道,咱們是什么人。”
“不用縫!”
許致遠搖頭說道。
“就用原來咱們一直帶著的那面旗!那面咱們從鐵山帶來的旗!”
風,從遠處刮來,許致遠手里的依然握著那柄長槍,槍頭上不像過去那樣裹著布,扎著繩,而是展開了。
這是一面旗,一面破舊的棋。風吹動著槍上的旗,這面破舊的旗隨風擺動。
史書上,漢官使臣于異域時都會持節,那是皇帝們發給外出的使臣的,蘇武持節南望,而他沒有節,只有這面旗,這面從鐵山帶來的旗。
而這年旗,就是他和弟兄們心中的節!這幾年,無論到什么地方他都會帶著旗,小心翼翼的把它裹在槍上,今天終于展開了。
朝著大明的方向遠遠的看了一眼,再次回頭時許致遠默默問道。
“朝鮮人呢?”
“啟稟千戶,沒來!”
輕應一聲,許致遠沒說話,果然是不可信啊。他朝著左右看去,蘇三他們都騎在馬上,手持騎槍,誰都沒有說話。
“弟兄們……”
“千戶,我等皆是遼東東江兵,持炒米一升,可支十許日,殺虜殺奴實是本份,今個就當是還朝鮮人了!”
“什么是還朝鮮人,咱們是為了大明,今天非要讓東虜,再嘗嘗咱們東江兵的厲害!”
弟兄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話,讓許致遠笑了笑了,他的手握著槍桿,感受著上面的旗。
那面旗是許致遠從鐵山的死人堆里帶出來的旗幟,那面被火燒過,被刀砍過,被箭射過的旗,那是曾經浸透了弟兄們的鮮血的旗幟,那是在弟兄們的尸骨上飄揚起來的旗幟。
“只要天上的烈日當空,皓空當月,那咱們大明的旗就會在!”
旗在,我們也在,如此又何必計較朝鮮人是否背信棄義呢?他們來不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旗在。
兩根煙柱從遠方的山頂上緩緩升起,這是派出的哨探點燃了山頂上的狼煙,一根煙柱是一千,兩根呢?
肯定是兩千朝上了!
打嗎?
當然要打!
“軍……”
原本想喊軍師的許致遠,話到嘴邊還是改口說道。
“你領陳糧多他們去咱們之前選好的地方,然后一切按計劃行事……”
一一部署之后,許致遠看著周圍的兩百多弟兄,他們無一例外的一手持槍,一手牽著馬韁,就那樣靜靜的站著。
“先喂喂馬,今個有場硬仗要打……”
吩咐一聲后,將槍猛的扎在地上,然后許致遠就取下了馬鞍旁的糧袋,抓出一把麥子喂起了馬,馬慢慢地用舌頭把草舔進嘴中。這一瞬間,山谷里靜悄悄的,弟兄們都在那里喂著,等待著東虜的到來。
誰都沒有說話。
只有山風吹動著那面旗幟,偶爾的他們會看一下那面旗,然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似乎那面旗讓他們的心里到了某種安慰。
約莫一個時辰后,前哨的弟兄騎著馬趕了回來,十幾騎只剩下了五騎。
“其它人呢?”
“沒,沒了……”
蘇三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道。
“韃、韃子快,快過來了,那,那個箭射的可真準……”
還不等蘇三他們歇過氣來,遠處就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一瞧,只見數十騎東虜朝著這邊殺來了,最后他們在相隔百步遠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然后將馬背上一個身著紅邊明鐵甲家伙重重扔到地上!
大家都都盯著那個倒霉的家伙,他居然被抓了。
盯著被抓住的弟兄,許致遠哼了一聲。
“是李老六……”
被虜騎逮住的人是李老六,遼陽人。
在發出信號后,他們就一路逃了過來,可不曾想還是沒有逃過東虜的前峰哨騎,弟兄們死傷了一半,而他則被活捉了。
李老六上的盔帽早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花白的發髻下是一張滿是蒼桑的臉。
他被扔到地上后,他抬起頭,看到了眼前的弟兄,看著列成隊的弟兄們,他笑了起來,還好,弟兄們都準備好了。
在他露出笑容時,馬背上的李業大聲問道:
“李老六,咱也是東江出來的,王爺說了,東江的兵,只要愿意降,就入天助兵,入漢軍八旗,問你可愿歸降?”
同樣出于東江的李業,又說道:
“況且現在早就沒有東江鎮了,你們在朝鮮過的是什么日子?避入深山為盜為匪,只要你們歸來,王爺必定不會虧待你們的!你去勸他們也歸順王爺,到時候,便賞你百兩銀子!都是一家人,何必以死相搏,況且,你們現在擋在這是為了什么?為了大明?你們又是什么東西?”
李老六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硬漢,他識字不多,也就是小時候,娘手把手的拿著《對相四言》那幾本書,教他識了一些字,后來娘死了,爹好喝酒,就沒人教過他。
原本的這輩子,他會像他爹一樣,作為大明的軍戶,種那幾畝田,然后娶個媳婦過上一輩子,不說一事無成,反正是這樣過完一輩子。
其實,要是沒有東虜,日子也就這樣過下去了。可東虜來了,他爹和很多人一樣都死在戰場上,他拿起了刀,僥幸沒死,卻成了東虜的阿哈奴才,再后來,聽說毛帥開鎮東江,實在受不了被東虜奴役的他和很多人一樣,逃出了東虜的莊子,逃到了東江,從那天起,他就是東江的兵。
他犯過糊涂,當年打仗的時候,他要是不丟下手中的刀,也不至于成為俘虜,就在是東江的時候,他也有些小心思,人越老膽越小。
就是眼下,又一被東虜拿下了,李老六的心里想著的仍然是活,降了以后可以入天助軍,那是尚可喜的兵,尚可喜……他出自東江,心里還念著舊情。呃,就是那貨攻下了鐵山,攻下了皮島,說是朝鮮人當的向導,其實,真正的向導是誰?
就是尚可喜啊!
降能免死,還能入八旗!
好事啊!
他怔怔的出神,一雙眼睛里不知是喜還是懼,剛想要說話,可張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他想將頭垂了下去,可是頭卻低不下去。
他若低頭,又何必今天才低頭!
為什么寧可死于異鄉,也不愿意在遼東為奴,就是為了子子孫孫都能昂首挺胸的活著!
想清楚后,李老六笑了。
他的笑容很燦爛……
僅就是普通人想通了一些事情后的笑容。不是英雄的笑容,談不上灑脫,也談不上豪邁,僅僅只是普通人的笑容而已。
其實英雄也是普通人。
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大當家身邊的那面旗,在那面殘破的旗,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大當家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對他不懂,但這一瞬間,他懂了。
遠遠的的看著那面旗,李老六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的心里好像找到了歸宿。
他笑著搖了搖頭,花白的頭發凌亂的散在面前。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
說罷,他忍著從馬上摔下時的傷痛,努力站了起來,然后挺直了胸膛!
“我,遼陽李老六,大明東江鎮兵卒是也!不降胡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