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大牢里,潮濕且悶熱,到處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那股屎尿以及血臭味混在一起的味道都熏得讓人恨不得將胃里的酸水吐出來。
不過,在很多時候,對于遭受酷刑的人來說,他們根本就顧不了那么多。尤其是當一個人適應了這里的環境之后,他就不會覺得惡臭難聞了,盡管大腦蒙蔽了他們的嗅覺,可是卻蒙蔽不了內心,或許他們會習慣這里的環境,但是內心對這種環境的厭惡,卻不曾改變。
但對于置身大牢中的人而言,他們往往……沒有任何選擇!
牢房內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躺在墻角,他身上的絲質官袍早就被搶走了,全身上下無有完好之處,帶血的中衣與身上的血肉粘在一起,白色的中衣被染成了紅色。
在他的雙腿上還可以看到烙鐵留下的燒焦的血肉。他的渾身散發出一股惡臭味,甚至還有蒼蠅在他的身上爬來爬去。
不過,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就像是一具尸體一般。要不是他時而發出些許呻吟,恐怕還真會讓人誤會這是一具尸體。
“啊……”
慘叫聲傳來時,他甚至都沒朝那邊看去,過了一會,有一具尸體被裹出來,他只是瞥了眼,便漠然地移開。
早晚會死在這里!
陳掖臣默默的想到。
他們已經被關進大牢快兩個月了,而最近幾天,每天都會有人被打死。
現在使團里已經死了幾個人了?
一個?兩個?或者,五六個。
那些奧斯曼人壓根就不講什么“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他們就像對待囚犯一樣,用皮鞭、鐵鞭以及烙鐵毆打使團的成員,有好幾人因為撐不過,都沒熬過第一個晚上。
在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就沒有消停過,總 其實要是死了還更省事兒。
就拿陳掖臣來說,他甚至尋思著,要是兩眼一閉,然后沒了氣,就那么給抬出去,反倒是解脫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才會輪到他。
不過,以他的情況來看,大抵也不遠了吧!
陳掖臣抬起頭,可以看得見那一小片天空,正灰蒙蒙的。他們已經被關進來多少天了,他都已然記不大清。頂多也就是記得挨了幾次打,上了幾次刑。
不過,這輩子,他怕是不可能從這里活著出去了。
“陳典客……”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正使有氣無力的話聲。
“你記住,就是死,也不能做出有辱國格的事情,萬,萬不能讓土夷輕視我等!”躺在另一個角落的里王介之,吃力地抬起胳膊,伸出滿是血污的手。他的身上也沒有幾塊好肉。
他怎么變成了這般模樣?
當然是因為骨頭太硬,所以才會被重點“照顧”,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骨頭再硬又有何用?
“其實,其實……”
原本,陳掖臣想說,只要服個軟,沒準人家就把大伙給放了,可是……這話他總歸還是說不出口。
人各有志,但是……
“其實啊,當年,爹要是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何,何必非要降賊呢?”
爹這些年一直都活在懊惱之中,如果爹沒有降賊,恐怕現在也是身居高位了,而不像現在這樣,讓鄉人無不是以“陳名夏”宗人為恥。那怕就是沒能保住性命,至少總落下一個好名聲吧。
選擇!
每一個人面對絕境的都會做出一些選擇,就像陳掖臣一樣,那怕是現在他的心情搖擺不定,可他總歸還是沒能錯出后悔莫及的決定。
畢竟,他爹錯過,現在,他不能再錯再錯了!
“其實,無非也就是死而已,使君,要是下官扛不住的時候,先走一步,還望使君莫笑話下官怯懦……”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陳掖臣釋然了,他甚至在心里默默的說道。
“爹啊,兒子用性命給你贖罪了!”
看著靠著墻一動不動的陳掖臣,王介之朗聲道。
“身死國家,何來笑話之說!我等能以身報國,何其幸也,何其幸也!”
在這一瞬間,牢房里變得很靜,活著的人,無論是傷重或是傷輕,他們都躺在那里,似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也許,這里就是他們的葬身之處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獄卒走過來,打開牢門大聲嚷道。
“把他們都趕出去。”
什么?
在這一瞬間,原本心存必死之志的陳掖臣突然愣住了,他愣了好一會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在這時,有一個西洋人從獄卒后面冒出頭來說道。
“諸位先生,你們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偉大的素丹已經決定把你們釋放出監獄了,不過你們已經被驅逐出奧斯曼了!”
看著這些渾身傷痕累累的中國使節,威廉頓時被嚇了一跳,這些中國人看來真的受到了教訓,不是素丹嘴上說說而已。
“什么?我們被釋放了?”
陳掖臣驚聲道,
“真的嗎?”
“是的,我剛剛從大維齊那里得到釋放你們的許可。”
說話的人并不是獄卒,而是一個歐洲人。
“那你是?”
“我是荷蘭駐伊斯坦布爾公使威廉·史道夫,閣下,從你們被關扣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努力著,想要營救你們,天主保佑,今天大維齊終于同意釋放你們了,你們放心,雖然你們被驅逐了,但是我肯定會幫助你們離開這里!”
作為一名使節,向其它他國家的被關進監獄的使節提供幫助,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少在伊斯坦布爾,這是一種“互相幫助”,畢竟,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會不會被勃然大怒的素丹或者大維齊關進監獄,和這些人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大家伙早就知道了奧斯曼人的脾氣,所以早就學會了自我幫助,畢竟,這年月,通信不便,等到本國派人來救自己的時候,指不定早就搭上了性命。
當然威廉之所以會努力研究這些中國人,并不僅僅是因為使者之間的互相幫助。作為一個荷蘭人,他同樣有著自己的想法。
現在荷蘭和英格蘭之間正在進行著一場戰爭,而對于荷蘭而言,這場戰爭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就是中國人。如果中國人站在英格蘭的一方,那么無論如何,荷蘭都不可能贏得這場戰爭。所以一直以來,荷蘭人就像是被捆住了雙手,雙腿一樣,不敢越雷池半步,面對英格蘭的進攻只能被動的挨打。
不過土耳其人的傲慢卻讓威廉看到了一個機會。土耳其人不但扣押了中國使者,而且還殺死了中國人。對于這樣的行為,中國人能夠容忍嗎?
土耳其人傲慢,中國人也不是客氣的角色。中國人肯定不會忍氣吞聲的,任意由土耳其人這樣欺負他們。他們肯定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應土耳其人的傲慢,會是什么方式。
上一次,他們放火燒毀了倫敦。那么這一次呢?如果中國人這一次放火燒毀了伊斯坦布爾,那么中國人勢必會和土耳其人之間將會爆發一場戰爭。
如此以來,中國人的力量就會完全被土耳其人牽制,那么到時候他們自然也就無暇顧及英格蘭了。哪怕英格蘭是他們的鼠國,那又怎么樣?對于中國人來說,相比于英格蘭,肯定是報復土耳其更重要了。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竭盡全力促成中國人和土耳其之間的戰爭。對于荷蘭而言,這是他們贏得這場戰爭的唯一機會。
這也是一直以來威廉不斷奔走的原因。說是營救中國人,其實,就是想讓中國人把他們的憤怒帶回去,然后再把中國的怒火帶過來。
他們帶過來的哪里是怒火,根本就是戰爭啊。
而這場戰爭對于荷蘭是有利的,現在目的已經達到的威廉,當然會繼續努力達成他的另一個目的。
“總之,現在對于你們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暫時先離開這里,至于將來,將來無論你們想要做什么,那都是將來的選擇,不是嗎?”
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威廉甚至特意看了一眼那些土耳其人,然后又鄭重其事的說道。
“他們做過什么并不要緊,只要你們記住他們做過什么就可以了,我的船就在港口里等著,只要上了船,你們也就安全了。”
只要這些中國人上了船,他們就會把他們的怒火帶回中國,到那個時候,土耳其人肯定會見識到中國人的憤怒。就像當年的英格蘭人一樣。
想到中國人的力量將會被土耳其人所牽制,而自己將會成為整個荷蘭的救星。威廉的心情就變得有些激動,甚至他的眉宇之中都難以掩飾那種興奮。
“謝謝你,威廉先生。”
王介之當然注意到威廉的異樣。不過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去考慮太多。就像威廉說的那樣,現在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離開這里,只有離開這里才能把他們的遭遇帶回國內。
但是離開這里之后呢?
去什么地方?
去蘇伊士?
軍艦還在那里等待著自己嗎?土耳其人會怎么對待他們?一時間,各種念頭在他的腦海中閃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