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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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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23年3月1日,持續二十多天的北方戰役戛然而止。

  華美陸軍一個加強營從宋河中上游的奧爾巴尼地區捕獲了超過2500名摩和克人戰俘,另有一支近600人的拿那根塞人部族村落歸附。

  在倒霉的情報誤差與巧合下,何語的部隊與在奧爾巴尼西南部正在集結的易洛魁印第安聯盟主力發生了碰撞,擊斃的易洛魁聯盟戰士超過千人。而華美國陸軍則總計傷亡了112人,連同送往后方的路上重傷不治的士兵在內,陣亡者達到48人,重傷致殘者也超過了20人。此外隨行的莫希干人、佩克特人以及德拉瓦人也傷亡了上百人,珍貴的馱馬隊幾乎損失殫盡。

  休整了一天后,北方戰役參戰官兵乘坐內河船隊在3月3日返回了西點鎮,部隊將在西點鎮的軍事基地里休整,一些上一批沒來得及送回的傷員則送進西點鎮的醫院治療。

  不明就里的西點鎮居民們再次傾巢出動,以前所未有的熱鬧陣容歡迎著陸軍官兵的歸來。

  雖然西點鎮之前已經秘密接待了一批重傷員,但所收到消息,也基本全是戰況順利,收獲重大之類的好是。所以,無論是威廉鎮長,還是警察局長關如中,都沒想到這次的北方作戰最終會如此殘酷與狼狽。

  疲憊的士兵們排著有點散亂隊伍從西點鎮穿過,個個目光呆滯,步履艱難。讓本來興高采烈的西點鎮民們漸漸安靜了下來。手里的鮮花慢慢停止了搖動,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家庭主婦們趕緊把兒女們摟回身邊,男子們主動走到隊伍中間,扶住了部分輕傷員,警察們則趕緊疏散人群。

  圍觀的人群在慢慢走散,布倫達還始終站在街邊,緊張地在一隊隊走過的士兵中間尋找著熟悉的面孔。那一個個走過的面容上,都表現出一種奇怪的麻木和落寞。

  “這位先生,請問斯科特上士在嗎?”還沒學會漢語的布倫達也沒看清楚。就攔住了一位華裔士兵。

  對英格蘭語一無所知的華裔士兵一愣,看看身邊的戰友,搖搖頭。就走開了。

  布倫達又連續問了好幾個歐裔士兵,但運氣很不好,對方都不懂英格蘭語。

  “對不起,先生!請問您認識斯科特先生嗎?”

  眼前的士兵隊伍似乎馬上要走完了,還沒有出現斯科特的身影。布倫達終于又拉住了一位歐裔下士,焦急之中連聲音都有點發顫。

  喬納下士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歐裔女子,終于想起來對方是斯科特在百慕大認識的人,于是回頭用嘴努了個方向:“斯科特上士腿上負了傷,前幾天還沒啥,不過昨天晚上好像有了變化。哦,醫護兵說是發炎,已經抬進鎮醫院了。”

  “謝謝您!謝謝!”布倫達趕緊連連鞠躬,然后提著裙邊就朝鎮內醫院跑去,引起了一眾士兵的好奇。

  去年末才成立的國營醫藥集團下屬抗生素生產實驗室。在獲得了來自東方的發霉物后,終于在1月份獲得了每毫升培養液100萬單位青霉素的高產青霉菌株。

  但規模化生產青霉素,其難度將遠遠高于實驗室。清潔的空氣供應、恒溫的生產環境以及復雜的養料投放、成分分離萃取與提純設備,每一樣都是17世紀青霉素生產的巨大門檻。

  在調用一切能夠利用的現代設備后,青霉素生產車間依然只能叫做“抗生素生產實驗室”,它的規模其實只是比以前的醫藥研究所抗生素實驗室大了些而已。所能擁有的生產提純條件。只是達到了月產600萬單位的能力,也就是300支純度在25左右的2萬單位青霉素粉狀針劑,但它們的生產成本,卻每支高達10美元!

  如今,超過200支珍貴的青霉素針劑被調到了西點鎮,若干曼城市國立醫院的醫護人員也臨時緊急轉到西點鎮醫院,甚至還包括一名抗生素實驗室的工程師負責臨床指導。

  對于輕傷感染者來說,一支的用量就能獲得極好的效果。但對于鄧劍這樣的腹部重傷感染者來說,用量就多了些,而且因為還涉及到高難度的手術,所以只能轉移到曼城市國立醫院治療。

  近百名輕重傷員擠滿了西點鎮醫院的每間病房,部分傷勢較輕的還不得不在走廊里臨時安置。至于西點鎮本地的病人,則知趣地搬回家住。

  早在一周前就大腿負傷的斯科特,終于在返回西點鎮的船上發起了高燒。戰地的泥濘潮濕環境下馬虎處理的傷口已經開始發炎潰爛,倘若回到歐洲,恐怕是截肢都無法挽回性命的。

  病床上,動過腿部傷口清理手術的斯科特還在昏迷,額頭上的毛巾已經換了很多次,但高燒依然。大災難后有限保存下的幾只醫用溫度計顯示,斯科特已經高燒超過了41度。

  皮試還算幸運,提純不夠的青霉素終于注射進士兵的身體,現在人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第二天對方是否退燒。至于什么時候醒來,則是那些培訓不足一年的醫護人員所不能把握的了。

  戰場上堅定指揮戰斗、親自手持軍旗呼喊的斯科特,此時就好像睡著了一樣,沉沉地躺著,只有被子下微微起伏的胸膛,才能看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布倫達也靜靜地守在床邊,每過十分鐘,就換下士兵頭上烘熱的濕毛巾,然后又把毛巾在放進一旁的水盆里泡著。

  就這樣,整整一夜,布倫達守在斯科特的床前,千篇一律地重復著換毛巾的動作。

  夜里九點過,程大熊護送珍妮返回了曼城市南區的某個高檔社區。珍妮緊著毛裘心不在焉地走在前面。停住了腳步,程大熊則落后幾步。

  “珍妮,你今天好像有心事,有一段歌詞唱錯了。”

  快要走到珍妮家的時候,程大熊趕上幾步,將珍妮輕輕拉住了。

  “我不是很熟悉這首歌。”珍妮趕緊點頭,一邊偷偷看著一邊的家門。心里有點緊張。

  “這段時間,你一直有點不在狀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程大熊捕捉到這個細節。于是笑著指了指不遠的房門,“早點休息吧,明天雖然是周六。但還有一場播音彩排要進行。”

  說完,程大熊自己朝來路返回,一邊還掏出香煙點上。

  “程先生,謝謝你的照顧!”

  突然,珍妮第一次用很大的聲音在身后說了句,程大熊一愣,慢慢回過身。

  “對不起,程先生……我想回西點鎮……”珍妮的聲音又瞬間變小,輕得幾乎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嗯?說什么?”似乎并沒有聽清,程大熊又返回到少女身邊。奇怪地看著對方。

  “我是說……有點身體不舒服,明天能不能不播音?”珍妮垂著頭,緊張地看著地面。

  “好吧,彩排推遲到下午,明天上午我帶你去醫院看看。你現在快回家,外邊冷。”程大熊點點頭,牽過對方的手,親自領著對方朝家門走去。

  幾乎是一路跑進臥室,門關上了,珍妮背靠著房門。覺得自己心都快跳了出來。慢慢抬起頭,視線落在了床頭的小柜子上。

  小柜子里,有好幾封斯科特寫的信,雖然每封信都是千篇一律的呆板問候,以及信末的一個紅心圖案,但珍妮幾乎每次看完信,都能笑上好一會兒。

  再次翻出一疊舊信封,珍妮霧蒙蒙的目光里,似乎又出現了不久前那個在廣播電臺大門口攔住自己的男子,那個笨拙著模仿自己唱歌的陸軍士兵。

  今天上班,已經從廣播電臺幾位華裔女性同事的閑聊中知道了北方戰役的結束消息,好像陸軍這次的損失比預想的大了些。雖然更詳細的內容還無從得知,但珍妮好幾天來心里醞釀的某種惶恐不安就更深了。

  一一翻開這些看了很多遍的信,珍妮覺得自己的心跳又有點不受控制了。

  “……珍妮小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西點鎮購買一座小果園,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珍妮,不用感謝我,因為你有著讓所有人羨慕的天賦。我們每個人,一輩子也許都只能完成一件事,所以我希望你能成為這個國家最最耀眼的演唱家!為所有人帶去快樂!”

  “……我會守護這個國家,守護美麗的珍妮小姐。”

  “上帝見證,你注定不會平凡,我也不會讓你埋沒在平凡里,珍妮,相信我,你一定會做出更大的成就!”

  耳邊反復回響著兩位截然不同的男子的聲音,珍妮越來越緊張,將信一把塞進小柜子,又死死鎖了起來。

  匆匆又穿上外套毛裘,珍妮小心翼翼地走下樓,估摸著女保姆已經睡了,于是悄悄地打開房門……

  寒冷的曼城市南區民用碼頭邊,印第安小伙法提瑪正在他的內河蒸汽船上做著最后的機器檢查,如果沒啥問題,他將在半個小時后出發。

  船上已經裝好了一批醫用消毒棉紗和生理鹽水,這是西點鎮醫院急需的醫用物資。

  昏暗的路燈下,一個少女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向碼頭,因為激烈的奔跑,導致呼吸困難供氧不足,小臉都有點泛白。

  “請等等!先生!”珍妮跑到正在解開纜繩的法提瑪的身邊,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低頭鞠躬,“能帶我去西點鎮嗎?多少錢我都愿意!”

  說著,珍妮趕緊從小包里摸出幾枚美元銀幣,顫著手遞到了法提瑪的面前。

  “可是規定夜晚航行的貨船不能載人,明天白天還有貨輪會去西點鎮的。”法提瑪奇怪地打量著身著富貴長裙和毛裘的少女,終于在燈光下看清了對方的臉,“啊,您是珍妮小姐?”

  “求求您,求求您了!”珍妮捏著銀幣。使勁鞠著躬,一邊還偷偷朝身后看著。

  法提瑪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船,上面另外三位負責燒鍋爐或掌燈的同伴都默不作聲。

  “那好吧,珍妮小姐,請上船吧。水勢比較急,可能要明天中午才能到西點鎮哦。”法提瑪小心地把曼城市家喻戶曉的大歌星請到狹窄的駕駛艙中,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3月4日。周六,小雨。

  斯科特上士的身體素質外加青霉素的強大功效,終于讓他在臨近中午的時候醒了過來。高燒也降低到了38度。

  繼續注射了一支青霉素后,斯科特這才在布倫達的扶持下,吃下了北方戰役以來第一口非軍用干糧的午餐。

  南瓜、土豆和牛肉燒出的肉湯。是西點鎮民們自發為傷兵們提供的一份特殊午餐。斯科特帶著昏沉沉的感覺,慢慢地吞咽著對方用小勺遞來的湯水和肉塊。

  “波特中士和桑德斯下士陣亡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跟他們的妻子說。”斯科特此時才露出憂傷的表情,呆呆看著面前的布倫達,聲音十分低沉。

  “波特先生和桑德斯先生都是好人,他們回到上帝身邊去了。”布倫達趕緊放下碗,用手在胸前畫著十字,頭微微低著,“上帝保佑,斯科特先生的身體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艾倫叔叔和杰西卡也會很高興的!”

  “……”看著面前雙眼布滿血絲、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的英格蘭少女,斯科特有點視線模糊。

  “對不起!對不起!”

  一勺湯水遞到斯科特的嘴邊。結果發呆中的斯科特并沒有如期張開嘴,導致小勺里的熱湯不小心流到了外面,布倫達窘迫地趕緊抓起毛巾,就要去擦對方的嘴角和前胸。

  一把抓住了布倫達遞來的毛巾,斯科特使勁晃了晃了頭。這才清醒過來,眼前微笑的珍妮漸漸消失,又變回了一臉緊張的布倫達小姐。

  兩人不再說話,斯科特只是靜靜地吃著對方喂來的食物,情緒又恢復了鎮定。

  房門外,門縫邊。珍妮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手,后退了幾步,絲巾掉在了地上。緩緩回過身,用一件大斗篷掩蓋著自己的珍妮,避過幾個醫護人員,朝走廊一頭的出口走去。

  雪融后的西點鎮,在小雨的洗刷下,越發蒼翠清新,街道房屋角落的濕潤土壤上,新綠的嫩芽已經開始萌發。

  北方戰役的全面勝利消息已經經官方廣播開始大肆宣傳,加上好多天前就不斷看到大量土著戰俘被押送到西點鎮西部的礦場,此時的西點鎮民們更加確定他們的軍隊又為這個國家作出了巨大貢獻。而那些傷員,更是這個國家最受人崇敬的英雄和寶貴財富,于是從今天中午開始,越來越多的民眾開始提著各種禮物圍住了醫院,甚至部分人還直接把禮物送到了西點鎮西北方的軍事基地中去。

  華美國陸軍官兵英勇無畏的作戰精神和強大的戰斗力,被內河船隊的水手們在小酒館里添油加醋地描繪著,類似軍官身先士卒、輕傷不下火線、重傷手不離槍的事跡更是編造得煞有其事,酒館里聽得聚精會神的鎮民們都高舉著酒杯歡呼,整個西點鎮在經歷了一天的沉悶緊張后,終于如過節一樣歡騰起來。

  這是近兩年來西點鎮形成的一種傳統,這個國家從沒有其他地方的人會如西點鎮的居民這樣愛戴軍隊,也許這和西點鎮始終處于國家最外圍的危險環境有關。他們一直認為自己的安定生活和軍隊的存在是密不可分的,何況這支軍隊還是他們曾經在歐洲從沒見過,甚至聽都沒聽說過的軍紀嚴明。

  至于真實的傷亡數字,恐怕除了他們眼里能夠看到的傷員和已經確定的幾個西點鎮戶籍的士兵,沒人能夠得真正知曉。

  穿過熱鬧的街道,罩著大斗篷的珍妮漫無目的地在雨中走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碼頭邊。

  看著澎湃的河水,珍妮在初春的寒風中微微抖著身體,隨便在碼頭邊找了個角落坐下,就這樣呆呆地看著河水。

  眼前的一切似乎成了不斷翻動的書頁,一艘艘往返西點鎮和曼城市的內河蒸汽貨船在不斷開過,快得異乎尋常,快得難以看清輪廓,如一團團在畫板上飛速涂抹又飛速抹去的顏料,天空也在漸漸變黑。

  終于,耳邊的喧囂聲已經隱去,眼前的河水也恢復了平靜,只剩下了在碼頭燈火照耀下流動奔騰的粼粼水光,不再有一艘船來往。

  “小姐,天已經黑了,您還要坐在這兒嗎?”

  一位西點鎮的警察好奇地走了過來,站在了低頭的珍妮面前。

  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陌生的警察,珍妮不知道要說什么,想說什么。

  “不好意思,警察先生,她只是迷路了。”一聲熟悉的聲音從身邊不遠想起,然后一位高大的青年走了過來。

  青年的身影擋開了警察,珍妮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昏暗的燈光下,只見程大熊正帶著微笑站在面前。

  “好了,我已經去看過斯科特先生了,他已經脫離危險,還有人在照顧,我們回家吧。”

  程大熊將珍妮輕輕挽起,帶著對方朝碼頭另一頭的最后一艘內河蒸汽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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