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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上百噸產自瓊州的甘蔗,從港口倉儲區拉進明珠市西郊的工業園,然后糖廠的上百名“大明外籍員工”一擁而上,將這些還帶著新鮮梢葉的糖作物送進加工車間。
為支持東方實業公司遠東第一利潤來源的制糖業,趙明川和劉耀禹在瓊州和大員進行了大量的甘蔗種植推廣工作,并進行了相當的農技輔導。
每噸甘蔗7兩白銀,就是趙明川開給南海商號的報酬。一畝蔗田,在瓊州島和大員島上能收獲大概2噸的甘蔗,一戶人承包上個十來畝甘蔗,一年扣掉各種農稅都有幾十兩銀子的收入,對于一直靠著種糧食為生的大明農戶來說,這是以前無法想象的巨額財富。1634年,加上大員的產量,總計約7萬噸的甘蔗被送進了明珠島的工業區,不光為明珠島的糖產業供應了充足的原料,也養活了大批大明沿海的船主。
比同時代更先進的制糖設備和工藝,讓明珠島1634年的粗糖產量超過8000噸,平均出糖率12,優于歐洲同時期的榨糖水平。而每噸精煉砂糖420美元的批發價,在遠東頗為搶手,印度和東南亞的英格蘭、丹麥、荷蘭的商船每次往返都要買上一大堆。因為此時的印度、日本或歐洲市場,就連混合粗糖都是每噸至少800美元的價位。即便遠東砂糖出口稅沒有享受任何政策優待,東聯集團依然在1634年遠東制糖項目上獲得了100萬美元的利潤。
“……嘿嘿,總經理,這里有三成的粗糖會繼續制成精糖,印度、大明和日本那里可是供不應求啊!”錢老三作為業務視察的陪同講解人,屁顛屁顛地跟在艾薩克的身后,對著火熱朝天的制糖廠介紹得眉飛色舞。
“哦,對。還有這里!”錢老三指了指不遠的一座散發著水蒸氣的廠房,得意地搖著腦袋,“榨糖后的渣粕,會在這里釀成烈酒。嘿嘿,名字就叫‘明珠燒’,咱一年也能出口近20萬美元。最后剩下的玩意兒,一部分做成飼料讓本地的牲畜吃吃,一部分當田里的粗肥養地,一部分曬干當柴炭燒,也有些零碎小進賬。”
“嗯。很好!”艾薩克似乎和這個錢老三很對胃口,很滿意這種吃干榨盡的業務風格,不過正在夸獎的當口,就看到了遠方一片露天倉庫里堆積如山的類似谷物種子的東西,頓時一絲疑惑浮上臉,“我看錯了嗎?難道我們的進口糧食多到需要放在露天炫耀的地步?”
“您有所不知,那是軋棉作坊里的廢料,都是些棉籽。”錢老三趕緊走到艾薩克身邊,小心地解釋著。“打前年起,從瓊州送進來棉花粗料就有近萬噸,取出皮棉后就要剩好幾千噸的棉籽。這玩意兒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就堆著看什么時候埋了或倒海里。”
說完。錢老三還悄悄扭頭看了看艾薩克身后一直默不出聲的趙明川,對自己剛才那一番說辭有點緊張。
“趙先生!”艾薩克一下就吹胡子瞪眼了,回頭看著面不改色的趙明川,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我想任何一個人,都很清楚本土的工廠會把這些棉籽加工成棉油!這里至少有6000噸棉籽,難道你打算用來填出一座島嗎?”
“艾薩克先生。國內并未有棉油去毒加工之力,不可入食,只能工用以制皂、漆料、燈油。本就是劣油,若是萬里迢迢運往國內,價格高昂豈不虧本?”趙明川拱手作禮,并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工作疏忽。
作為后世具備高營養價值的棉籽油,在17世紀卻要面臨去除棉酚、精煉等一系列高成本的麻煩工藝。僅是熱炒再榨油的簡單手段,根本無法保證棉酚去除干凈。食用含有棉酚的棉籽油,會導致男性不育,所以就算是在華美本土,對進口棉花軋棉后的棉籽進行粗油提煉,也只用于化工業,是明令禁止食用的植物油。所以從利用面上看,粗榨棉油的用途遠不如其他天然植物油廣泛。
而在明珠島海外領,從今年開始,用椰子榨取食用油才是唯一的油料產業,預計今后每年出口給大明商人的椰子油利潤不會低于25萬美元。一旦明珠島的油脂化工項目通過國內審批,椰子油深加工價值會更高,而且椰子的綜合利用率也不比甘蔗差。
“有毒?不,這只是一種過于謹慎的說法!沒人能充分證明!”艾薩克提高了音量,指了指港口方向,“附近有無數的市場可以銷售掉,我們也有現成的設備可以榨取它們,這種浪費我是無法容忍的!”
正說著,一邊的錢老三趕緊帶著神秘的表情湊上了艾薩克的耳朵,幾番嘀咕之下,艾薩克才恍然大悟般消氣了不少:“當然,我很理解這種油不應該賣給北面……不過,我們依然有印度、爪哇、日本這些市場,那種地方的野蠻人,吃上一點點也沒關系吧?”
“好,好!隨后我就操辦此事,艾薩克先生這邊請,我們接下來再去看看紡織廠……”錢老三見自己的直屬上司又和總經理扛上了,趕緊打著圓場,順帶著把對方的注意力又朝另一頭帶去。
“即使是南洋生番蠻野之民,亦是父母生養。毒油外販,斷人子孫,比之搶殺更甚,此等喪盡天良之舉,就不怕報應嗎……”趙明川默默念著,到最后已經是長嘆一口氣。
整整一天,趙明川和錢老三帶著總經理艾薩克依次視察了明珠島工業區的其他核心產業,對于東聯集團明珠市工業區的紡織、制鹽、水泥建材、玻璃的經營情況,艾薩克難得的說出了沒有挑剔的話。
在重要產業的經營許可還在艱難地和國家討價還價、糾纏不清的當下,東聯集團只能盡其可能地發揮手頭上的產業優勢以支撐業務發展。到目前為止,除去中轉貿易,東聯集團在明珠島上的產業項目還是以精煉鹽糖、食品加工、紡織、榨油等農副產品或輕型工業為主。
而針對遠東地區十分豐沛的金屬礦產,東聯集團打著“高環保最低成本”的旗幟,相應冶金產業并沒有直接在明珠島上進行,而是選擇了另一種操作模式。
就在東方實業公司總經理艾薩克腆著個啤酒肚在明珠市工業區溜達的時候,在距離明珠島西南方幾十海里的一座被南洋當地人叫做“米代島”的近似方形的小島上。幾艘硬帆戰船剛剛靠上了碼頭。
米代島作為明珠島海外領的行政附屬島嶼,面積20多平方公里,覆蓋著濃密的熱帶原始森林。米代島上設有一座大型燈塔,除此之外,島上幾乎沒有任何正式居民。但從1632年開始,這里就成為了一處不為人知的“特殊工場”。
熱帶叢林中一片開闊的場區占地數百畝,四周圍繞著數人高的木欄圍墻,間隔上幾十米就有一座警戒樓,警戒樓上站著數名手執燧發槍或刀箭的海盜,甚至大門附近還有一座石制的小炮臺。幾門弗朗機小炮虎視眈眈地對著場區。
一座座簡陋的工棚中,堆積的礦石、煤炭隨處可見,幾間大的廠房內燃著灼熱的爐火,冶金提煉的濃煙不斷冒出叢林,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一錠錠還帶著熱度的金屬塊在場地中央漸漸堆疊起來,著上身的各種膚色的勞工,在海盜的皮鞭監督下,艱難地挪動著他們血痕斑斑的軀體,茫然而緊張地搬動著礦石原料或出爐的金屬錠。
而在冶金區北面密林的另一側。一塊塊用水泥砌成方池和溝槽、填入泥土、上覆遮雨草棚的奇怪田地里,還有一群用布條捂住口鼻的勞工在埋頭勞作。小心地刮下表層的“泛霜”土壤,然后又送入附近工棚熬煮精煉,從工棚另一頭出來的。則是一桶桶的白色結晶。
這是米代島工業區的硝田,利用幾乎無成本的糞尿、草木灰、魚蝦和勞力,以硝化菌生物制硝工藝大規模制造“人造硝石”,年產量達到3000噸。
放在歐洲。原始的硝土熬硝幾乎是缺硝國家唯一的硝石來源,在英格蘭是王室持續了數百年的壟斷行業,而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的印度硝石貿易。更是堪稱暴利。據稱每噸印度硝石在歐洲可以倒賣盈利數十到上百英鎊,利潤遠超印度棉布和香料貿易。
華美的工業、農業所需的硝石數量近乎天文數字,建國初期幾乎全靠著西班牙和葡萄牙商人每年從歐洲大陸或北非摩洛哥進貨倒賣的那可憐巴巴的幾百噸,缺硝一直是制約華美化工業大規模擴張的最大瓶頸。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1626年,蝴蝶島生物制硝公司的硝田開始大規模投產才告一段落,如今蝴蝶島年產上萬噸人造硝石,從而解決了華美曾經痛苦不堪的硝石進口問題。
而硝田唯一的副作用,就是臭氣熏天,這也是蝴蝶島生物制硝公司被雙子港市長張明澄深感厭惡、要求遠離市區并加收巨額地方稅的由來。
在衡量了國內市場、遠東市場和生產成本后,東聯集團果斷在米代島也投入了生物制硝的生產,因為這里的氣候環境極其優良,特殊勞力運作下生產成本更是幾乎為零。遠東各國對硝石的需求不比歐洲低,甚至就算攤進海上長途運費,運到大西洋銷售都能和蝴蝶島的人造硝石拼上一拼。
“八嘎!今天沒吃飯嗎?!”冶金區內,一個小個子日本監工似乎被遠方刮來的硝田臭氣熏得心情極差,一鞭子就抽爛了一個土著勞工的后背,然后順勢又是一腳踢翻了另一個步伐不穩的土著,臉上的表情異常猙獰。
倒地的東南亞土著嘴里念著急促的求饒聲,可惜擔任監工的日本浪人根本就聽不懂,只是一鞭接一鞭地將虛脫的勞工抽得哭天喊地。
“干什么呢?!抽死他誰來做工?那可是老子從荷蘭紅毛那里買來的!”
遠遠的,一身精致綢緞打扮的劉香,嘴里叼著華美香煙,在一大群護衛的簇擁下大搖大擺地從小道上走進了“米代島工業區”,對著發狠的日本監工吐了口濃痰。
“哈伊!劉大人!”日本監工一看頂頭大老板來了,趕緊丟開鞭子,跪在地上,就差把頭都埋進了土里。一邊還大聲喊著,“辛苦您來巡視,大家都在努力!”
這一聲喊,附近負責監工或是主持冶煉工作的日本浪人都跑了過來,在劉香面前跪了一大片。
“嗯,大家都辛苦了,今天給你們帶了好酒好肉。不過話說在前頭,華美那里催貨催得緊,但這些勞力也很金貴,下手別太狠了。這兩天把存貨都搬上船。華美那邊等著提走呢。”劉香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一張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出現的太師椅上,得意地環視著這片屬于自己入股的產業,對這個月的產出還算滿意。
“哈伊!屬下一定把事情做好!”領頭的日本監工又是一個夸張的埋頭動作,顯得極為恭順。
“嘿嘿,大當家的,聽說那華美什么集團有大人物來明珠島,是不是又要給我們什么好處啊?”一個小嘍啰狐假虎威地站在劉香的身后,極為巴結地笑著。
“嗯……還是東聯集團的人,這次應該有機會從華美弄到一批槍炮了……媽的整天都在催貨。看來還要找點人來做才行……”
望著四周的冶煉窩棚,劉香打定了農歷新年后再從什么地方連抓帶騙弄一批奴隸勞工,把米代島的金屬冶煉產量再擴大一倍。
得到華美軍方和東聯集團幕后扶持的劉香,現在可以說是在中南半島、馬來半島和南洋一帶呼風喚雨的人物。如今“南海義勇軍”有著幾十條戰船上千號人。光是在勢力范圍收取一些護航保護費,每年都有上萬兩白銀的進賬,更別提每年從華美分得的價值數十萬兩白銀的華美海貨。
雖然劉香的財富遠比不上鄭芝龍和顏思海那樣的地方大軍閥,但這些年也過得極其滋潤。如今米代島又被他“承包”下來。和東聯集團合作,置辦了這么一個奴隸工場,從事銅、錫、鐵、鉛的冶煉。以及制硝。去年的金屬產量達到鐵錠1200噸、銅錠240噸、錫錠300噸、鉛錠800噸。礦石原料都來自大員、呂宋、爪哇以及馬來半島等地,煤則從兩廣或大員獲得,而且成本都極為低廉。
除了銅錠和錫錠作為戰略貴重物資運往北美銷售給華美本土工業企業外,大部分鐵和鉛都會就近銷售往大明,而劉香不久前才從華美那里分到了10萬美元的利潤。
為了保證產出,劉香從安南、暹羅、真臘、印度、呂宋的地方官那里弄來不少“罪犯”,還從大員顏家、荷蘭的爪哇等地購買了大量的土著奴隸。然后把日本幕府從1633年第一次宣布“鎖國令”以來無法歸國的一批日本浪人拉到麾下,組成了“米代島工業區”的監理班子。如今在米代島上,就有近兩千名奴隸勞工沒日沒夜的工作著,此外還有超過100名日本浪人成為了劉香的打手或是冶金工匠。
趙明川其實早就知道集團有這么一個項目,也曾親自來過一次,但依然對這里極為惡劣的環境下還大量使用土著奴隸勞工感到十分震驚。不過劉香的解釋也讓他無言以對,畢竟這里都是“罪犯”或是“賣身奴”。
米代島工業區的奴隸勞工死亡率十分驚人,不光趙明川看不過眼,最后劉香也不得不考慮改善這里的生活工作狀況,畢竟相當部分土著勞工都是真金白銀從外人手里購買的。
當天夜里,劉香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日本和馬來女人成為了米代島的興奮點。海盜、日本浪人都圍在武裝據點里大吃大喝,各種鶯歌燕舞、潺潺流水。而在他們碼頭的船隊貨艙里,總數超過三百噸的人造硝石、銅、錫、鐵、鉛已經裝船,就等著明天啟程前往明珠島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