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就這樣帶著滿滿的惡意,把大畫家要逃跑的消息,通過她的內線告訴了后者的兒子。
但是……
稍微晚了一些。
畢竟這種方式的通知需要點時間。
而且耿南仲這個廢物一開始還不信,還得自己去調查一下,畢竟事關人家父子的感情,雖然他們已經沒什么感情,但離間兩宮這個大帽子還是很重,耿南仲也不是什么當機立斷,至于他是怎么調查的,這個花花就不知道了,總之直到天黑時候他才一頭冷汗地跑去報告了新君。
而就在他把這個消息報告趙桓的同時,王躍大軍兵臨魏縣的消息,也被大名府以五百里加急送來。
艮岳。
“上皇。”
依然女裝的蔡攸小心翼翼地說道。
大畫家正站在碼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夜晚的艮岳。
他耗盡這個帝國的財力,無數心血,甚至用一場死亡幾百萬人的戰爭,最終打造的這片人間仙境,在月光是那么美輪美奐,那無數人力堆起的山林,那從整個帝國搜集的奇石,還有那些珍奇異獸,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可惜他卻不得不在建成的第二年,就匆忙拋棄了這一切。
他要走了。
他要逃離自己的京城。
好吧,這就是他的破局之法。
他目前這種困境,或者說面對王躍始終無可奈何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外城那些刁民們,開封公社的存在,導致了王躍只要南下,那么開封對這個逆臣來說就是不設防的。
只要開封公社還包圍著他,他就永遠沒法和王躍斗。
既然這樣,那就沒必要留在開封了,他只要離開了開封,王躍也就沒法掐著他的脖子了,開封公社也就沒用了,當然,不能遷都,遷都是肯定不行的,這種事情牽扯太大。但是可以甩鍋,可以讓他兒子當替死鬼,把皇位傳給他兒子,讓他兒子留在開封跟王躍糾纏,他跳出這個羅網就自由了。
至于去哪里……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他喃喃自語著。
當然是要去江南,是去杭州啦!
那里離王躍足夠遠,而且還有江淮之險,又是財富匯聚之地,可以說要什么有什么,無論江南美景還是江南佳麗,都是他喜歡的,只要到了那里以太上皇身份另立朝廷,王躍在北方愛怎么欺負他兒子都不關他的事了。
他們愛怎么鬧就怎么鬧去吧,什么王躍,什么女真,統統不會耽誤他在江南的琴棋書畫。
就算王躍真要謀朝篡位,他也依然還是半壁江山。
就算王躍并不是謀朝篡位,那他去江南也比在開封強,這地方無險可守,今天契丹人兵臨黃河,明天女真人兵臨黃河,一點安全保障都沒有,而且經濟上也遠不如江南,氣質上也遠不如江南適合他這種人。總之對他來說無論北方如何都應該去江南,然后在江南煙雨中,一邊吟詠著風月,一邊坐觀北方這些亂七八糟的家伙胡鬧,
實際上他早就在布局了。
這時候掌握江淮財賦大權的,是蔡攸的妻弟宋煥,他以江淮荊浙等路制置發運使總攬江南財賦,而江南各地官員也多數都是蔡京的門下,雖然之前蔡家被王躍清洗,之后大畫家根本就沒動他們。甚至連朱勔他都沒動,當初哄著王躍時候下旨逮捕,但實際上根本就是發完拉倒,根本就沒真派人抓,而朱勔家族幾乎已經為他完全控制東南。
平江府并二浙諸州縣,自通判以上,往往盡出勔門,朱勔家族手下養著數千私軍,號稱東南小朝廷。
這其實都是他的。
另外還有之前童貫在南方同樣為他拉攏一大堆人。
童貫在平方臘時候,身上是帶著一堆空白官誥的,他在江南征戰半年,光封出去的大大小小官員就四千多,而他就是代替大畫家行事,這些實際上也就是大畫家封的。可以說只要他到了江南,立馬就能建立自己的朝廷,而且之前因為開封之變消息的滯后性,各地官員組織的勤王軍都在鎮江,原本是準備北上,但因為開封之變結束,所以都在等待安排。
而他沒有解散這些軍隊。
反而把之前為了安撫王躍撤職的高俅和譚稹派過去,名義上撤職實際上打著安撫這些勤王軍的旗號接管。
光這些就達三萬。
這樣算起來他甚至連軍隊都準備好了。
那么剩下唯一的問題,也只是如何能夠順利地離開開封了。
所以他才退位,以讓他兒子繼位哄著他兒子當替死鬼,同時也是麻痹他兒子和開封的大臣。
這里那些北方系統的大臣肯定不會放他南下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他跑到江南會干什么,這個稍微一猜就能明白,他去另立朝廷,然后把這里扔給王躍,到時候王躍來要錢,他那邊把朝廷最大的錢袋子拿走,這里的王公貴族們拿自己老婆女兒去喂王躍嗎?大宋朝現在不就是指著江南的財賦支撐?
所以必須偷跑。
不得不說他也是煞費苦心。
此刻的大畫家也很唏噓,自己明明是這個帝國的太上皇,在自己的京城,對著自己的兒子和大臣,現在卻需要跟一個越獄的囚犯般,小心謹慎的以陰謀的方式逃離……
這一切都是那個逆賊害的,都是那個逆賊害的他父不父子不子!
“上皇,該走了!”
蔡攸再次催促他。
“到了江南以后,你就無需再躲藏了。”
大畫家看著他的一身女裝說道。
“上皇,臣還是先繼續穿著這女裝吧,待那逆賊授首,我蔡家血海深仇得報之日,臣再脫下這女裝。”
蔡攸說道。
“只是苦了你啊!”
大畫家嘆息著。
然后他走向前面的畫舫……
“上皇,官家到華陽門了,說是要來給上皇請安。”
這時候他的親信太監鄧善詢突然一臉驚慌地跑過來說道。
“深更半夜請什么安,他這是得到消息了,快走!”
蔡攸說道。
“慌什么,大局已定,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大畫家淡然說道。
不過話雖然這樣說,他還是以最快速度登上畫舫,緊接著那些小太監們將這艘畫舫撐離碼頭,而在他們前方的湖面上,數十艘這樣的畫舫,已經排列成長長的船隊,在月光下駛向北,越過原本的內城墻,然后開始轉入景龍江駛向一邊的東水門。大畫家站在甲板上眺望岸邊,岸邊突然間大批騎馬的身影出現,月光下可以看出為首的正是他兒子……
“爹爹深夜欲何往?”
他兒子一邊催馬沿著岸邊的道路追趕,一邊壓抑著怒火朝著他高喊。
“大郎何以深夜至此,爹爹適才修道,冥冥中忽然得仙諭,要爹爹速往太清宮拜祭,匆忙間未曾知會大郎,正好大郎至此,爹爹就去亳州幾日,大郎無需掛念,爹爹拜祭完畢自然回來。”
大畫家喊道。
他并不擔心被追上。
這片湖水足夠廣袤,沒有船是別想追他的,而這艮岳所有船都在他這里。
“爹爹至尊,如此草率南下,孩兒怕路上出意外驚擾爹爹,還請爹爹回來待孩兒準備一下,派兵馬護送爹爹。”
趙桓喊道。
他追了一段確信這是沒用的,立刻就停了下來。
“大郎無需如此,如今那逆賊逼近,大郎還是國事為重,爹爹這里無需大郎操心,爹爹只是去亳州而已,哪里會有什么意外,爹爹這就走了,大郎在京好生為之,勿以爹爹為念。”
大畫家喊道。
就在同時他腳下的畫舫開始轉向進入景龍江。
父子倆就這樣互相看著,直到互相從對方視野中消失。
岸邊趙桓陰沉著臉,看著他爹爹消失的方向,目光里充滿了悲傷,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這個親爹坑他都坑的如此喪心病狂,這是什么爹啊,簡直禽獸不如,一次又一次耍他,一次又一次為了自己把他當替死鬼,你這難道就沒有一點父子之情?兒子是什么?就是個專用的替死鬼嗎?
既然父不父,那他也就只能子不子了。
“走,去舊曹門,傳令給劉延慶,立刻從城墻上攻擊,就說有人劫持了太上皇,除了太上皇的這艘,其他統統擊沉在護城河,真以為這樣就能跑的了?爹爹,您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
他冷笑著說道。
緊接著他掉轉馬頭……
“官家,需要提防上皇舍舟登岸。”
跟他一起的耿南仲提醒他。
“不用擔心這個,外城那些人不會給他機會的。”
趙桓說道。
他爹不會登岸的,不帶著金銀財寶,就算南下又能如何?而帶著那些金銀珠寶就只能在汴河換漕船,從景龍江到那里還有好幾里水路,需要穿過兩道橋和一道水門,這足夠他攔截了。話說這一刻他也有些好奇,他爹是不是在艮岳待的日子太久都傻了,這樣還想逃走?別說是走不了,就是能在汴河換上船,那還得面對外城那道水門呢!
這真是老糊涂了。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