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心閣?
已在數千里開外的余慈搖了搖頭,若只是這樣的話,這邊他就沒什么興趣了!
他在樓船上,在這些商家東主腦宮內,都種了一點兒魔識,再以“亂欲精”的法門略加操.弄,便使這些人雜念叢生,不自覺意識流動,放出許多隱秘。綜合起來看,這些人后面的勢力,自然再瞞不過他。
不過,千頭萬緒,總要分一個輕重緩急,對余慈來講,隨心閣、海商會之間矛盾,以及圍繞海鷗墟的種種變故,純粹就是麻煩,知道了緣由,以便于趨利避害就好。
其實,若不是從范陵容那邊得知,此事涉及一位久未見面的熟人,讓他有些感慨,他直接就遠走高飛了,諒隨心閣也抓不住他的手尾。
目前,他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脫身——從道意玉蟬里脫身,而非沉迷在鬼厭這虛假的外殼之下。
這樣,那一顆置換出來的“真種子”由什么消化,也就有了答案。
置換出來的真種子,不算仙丹,卻也不無小補,目前有幾個去處。
一是本體;二是分化出的念頭;三是鬼厭;第四個就是封在鬼厭魔身之中,正受煉化的黑蛟殘軀。
分化的念頭乃是目前鬼厭成就真人的核心要害,就長遠來說,重要性遠超過鬼厭本身,至于黑蛟殘軀,則事關血疫龍瘟的變化,乃至《未來星宿劫經》的妙詣,里面也很有些計較。
余慈估計,若是由后面三個吸收那真種子,都能即刻見效,變化的幅度還要依序遞增,倒是本體,雖是第一個要緊處,卻很有些尷尬。
因為目前他根本就拿不出一個有效的法子,打通與本體的聯系渠道。
厚厚的三方元氣所結外殼,連本體分化的念頭都給阻絕在外,也就是幾個“信眾”,能通過承啟天迂回觸及。
可他手中的真種子,是強行置換所得,與正統的“你來我往”的方式截然不同,沒有通往承啟天的渠道,也就無法為本體所用。
余慈倒是早想到此節,他置換出范陵容的真種,一是想完全掌控此女,二是想獲得一份即刻的高額產出,而當魔種將真種取而代之后,后續供養就能為本體所用了,何樂而不為?
想想也是滑稽,那些天魔眷屬都能與他的本體產生或多或少的聯系,他自己反倒無路可進,此間差異,細思來還是神主法門之故。利用這一法門,給自己解套,思路應是正確的,卻總是迂回個圈子,讓人無奈。
他總不能自己信自己去!
想至此處,他哈哈一笑,可緊接著,笑音嘎然而止,因為在此刻,有一道靈光,如神龍乍現,見首不見尾,隱入迷云之中,縹緲不知所在。
他分化的念頭,也算是真人境界,在這個層面上,這等照亮腦宮的靈光,何等寶貴,如何能丟掉?轉眼尋脈而上,經一番捕捉,終于抓著一鱗半爪。
那是一個說不出含義的紋路片斷,他可以確認,這是他蕪雜記憶中,一個極關鍵的點。
只是如今這一顆分化的念頭,與本體分離,大多事情雖然都有印象,卻只能是浮光掠影,記不得詳實之處,尋找起細節,分外困難。
余慈知道急不得,也能沉得住氣,一時想不通透,他便直飛碧落高處,坐在一團浮空花上,自有森然寒意,驅逐那些天域生靈,得了清凈,便澄清心神,細細回溯過往。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日度月移,余慈轉眼在此處坐了一日時光,眼見著記憶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接近,他心神卻一震,眼前情景盡都搖晃。
他皺皺眉頭,由于心神足夠清凈,倒沒有被打斷,先留了份兒心念在此,算是標識,這才移去心神。
卻是范陵容終于到了。
范陵容自從離了樓船,乘自己座駕,連飛了一日夜,已經來到了海龍城與天馬城之間一處江水上空。
這里是離羅東江最廣闊的區域之一,兩岸間距最遠處超過千里,處身此地,水天一色,但覺上下左右一片汪洋,巨魚大龜時隱時現,由此再向東,越過海龍城,就到了東海。
范陵容不再向前,自云層飛落,一日前她就發出消息,對方也有回應,早在此處等著了。
她所乘飛梭才一沾水,便化為一艘烏篷小船,很不起眼,順江而下,范陵容坐在窄小的船艙之中,讓近身侍女操舟,自己則取出聯絡專用的一個小鼎,點燃其中信香。
那香燒得極快,兩息時間,便化為一小撮灰燼,煙氣淡白,從艙中散出,江風一吹,就不見了蹤影。
范陵容便默默等待。
不多時,烏篷船前約七八里處,忽起一片大霧,這霧來得又急又怪,從遠方傾壓而至,轉眼彌漫江天,不見邊際。尤其是霧中隱約可見高閣參天,煙氣如流,中有鶴飛鳳翔,似真似幻,便如海市蜃樓一般。
操舟的侍女吃了一驚:“隨心閣的‘萬化舟’,怎地在此?”
作為范陵容的心腹,她多少知道一點兒主人如今的立場,名義上還受隨心閣的鉗制,其實已有自立之實,此時又是來見旁人,若是給抓個現形,可怎生得了?
范陵容也有些意外,但她如今心態大有變化,愈發深遠幽暗,很能沉得住氣,略一思索,便有計較:
“我知道了,我一人去,你駕了船離開便是。”
侍女不敢置疑,應了一聲,將烏篷船掉頭,看范陵容輕提裙角,如凌波仙子一般,踏足水面,這才引棹而去,似緩而疾,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待烏篷船走遠了,范陵容才輕盈舉步,在江面上如履平地,朝那渾茫無邊的霧氣中行去。
霧中高閣,非是海市蜃樓,而是隨心閣一艘了不起的寶舟,名曰萬化,就體積而言,并不比移山云舟差得太多,而且行止間,暗霧奔涌,隨勢變化,難測深淺,極為神秘。
此舟本是兩劫前,某個隨心閣主造出來,以為代步之用。但后來就覺得,商家處事,還是以圓融平和為上,此舟太過獨特神異,有礙隨心閣的形象,便封存不用。可五十年前,這艘寶船終究還是給拖了出來。
范陵容抬頭打量霧氣中雄偉的船身,心中則對當年與此船相關的爭論下了斷語:“人生在世,若不得長生,當踞此舟,蹈四海,游八荒,萬眾景從,方是快意。銅郎君此事倒做得有些氣魄……”
正想到此處,便在高閣之上,有笑聲便橫過江面:“范東主何來太遲,雷銅在此久候了!”
心念再轉,范陵容又做批斷:“其余的,都是泛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