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掌捏合的瞬間,巫寶之上,神意震蕩,這是來自于蘇雙鶴大劫法宗師力量的最后爆發,剎那間推至上百萬重,使得虛空交匯處法則體系激烈搖動,可這樣的沖擊,也等于是給了對方掩護。
本就扭曲的法則體系,此時越發地混亂,擋住了余慈已到極限的神意感應,完全察覺不出“巨掌”之后的源頭。
不過,余慈還是能夠捕捉到,面對蘇雙鶴絕命式的神意沖擊,那片區域有異力急劇擴張,將沖擊迅速消融,又仿佛是一張巨口,將入嘴的鮮肉咬合撕扯,終于嚼碎吞咽下去。
那份力量,混亂、粗暴、強硬,看不出什么明顯的法度,卻是極其“狡猾”地融入了扭曲的法則體系中,難見首尾。
頃刻間,蘇雙鶴的抵抗便沒了意義。只有強烈的情緒還殘留在水域中,更外圍,大量湖底妖物生出感應,向這邊層層聚集。
成百上千條湖底妖物,在幽藍光芒中,拼成一片色彩斑瀾的“布幔”,又堆積團揉在一處,使周圍環境更加混亂,氣機亂離,徹底攪亂了余慈的神意感應。
但那些妖物,也什么都沒發現。
余慈注意到,這么大批的妖物,似乎缺乏生靈最起碼的“趨光性”,對更深層的“門扉”光芒,竟然視而不見。
也不對……更像是本能的畏懼,刻意忽視。
群妖的聚集也沒有維持太長時間,不一刻,便都散去,而那顆珠形巫寶,也早已不見。
蘇雙鶴就這么完了?
哦,還有本體,似乎留得命在,不過落在論劍軒手中……也等于是完了!
余慈通過信力聯系,招呼了小五一聲,兩邊配合著,嘗試往更深層潛去。
如果有可能,余慈也可以到“水世界”中去開一開眼界。
可就在他的感應觸及更深層水域的光芒之際,沉沉的神意壓力逼上來。
余慈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只是,這感覺很熟悉。
是了,這分明就是剛剛“極祖舊友”所表現出的特質。
之前吞噬掉蘇雙鶴第二元神的粗暴強硬姿態,徹底不見,又還原到那高深莫測的“面目”上來。
毫無疑問,這里應該是那位強者的“地盤”,原以為是真界的哪個強人,現在看來,又不太像。
是湖底妖國的強者?長年生活在這片水域?還是更深層……水世界的哪位?
余慈也不是只關注一頭,對李伯才等人,他也從來沒有放松過監視。
被蘇雙鶴用特殊法門甩開后,李伯才一行人便不是那么順利了。也許是潛入得太深,剛剛逼開湖底妖物的手段已經不好使,雖然仍沒有與妖物發生大的沖突,可追下來的速度已經嚴重受阻。
而此時,李伯才應該也感應到了蘇雙鶴的問題,卻沒有改變路線的意圖,依舊往這邊來。
余慈能夠感覺到,“極祖舊友”應該也對李伯才一行保持關注。
想了想,余慈選擇了與這位主動對話:
“敢問高姓大名?”
意念過去,卻沒有收獲任何反饋,好像那位就這么悄無聲息離去。這片水域的幽藍光芒漸漸消褪,“水世界”的門戶仿佛給關閉了,深層水域重新進入黑暗。
倒是李伯才,突然發動,隔著數千里水域,神意往來,便是層層湖底妖物阻隔,都給穿透。
由此,余慈更能感受其獨特的靈昧運用法度。
李伯才的神意鋒芒準確切入這一片水域,余慈不想與他打照面,意念回收,迅速退走。然而,李伯才的神意卻在這片水域攪動,除了搜索目標以外,還做了別的事情。
具體而微的細節,余慈是感覺不出來的,只是隱約發現,周圍的法則體系結構,因為其神意掃過,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
至于變化在何處,又分辨不出來。
做完這些事,李伯才神意毫不留戀,掉頭而返。
至此余慈哪還不知,這一位怕是早有預謀,現在做的,恐怕就是“定位”之類的工作。
可以說是“引蛇出洞”嗎?
對李伯才的動作,“極祖舊友”沒有任何反應,仿佛真的已經離開了。
余慈卻從中感覺到,兩邊都有些忌憚。
不說那不知根底的“極祖舊友”,論劍軒的行事,確實是一步跟著一步,非常清晰。今天來的是一個李伯才,下回來的是誰,是一個還是幾個劍仙,可就說不準了。
論劍軒對洗玉湖這邊,確實有勢在必得之意。
不過,作為旁觀者,余慈卻從四面收集的情報里,查出了蹊蹺。
域外的確切消息還沒有傳回,可在洗玉湖上這些消息源流中,余慈沒有察覺任何有關于“魔門東支”的信息。
一點兒都沒有!
這又怎么可能?
無論是他一直以來的觀察,還是趙相山等人的分析,蘇雙鶴在所謂的“以劍修為祭品,喚醒巫神”的計劃中,從來都是被利用的角色。
真正的主謀,是翟雀兒,是魔門東支。
偏偏事發時,那邊沒有沾上一星半點兒——壁虎斷尾還是早有預謀?
余慈不介意用最負面的想法去考慮。
事實上,此時此刻,他由李伯才想到了當年天馬城上空的移山云舟,再想到那時曾經發生過的一件事:
陸素華為逃脫論劍軒的追索,扮成一位病弱的“白娘子”,躲入花娘子舞班,路上論劍軒攔截,當時“靈矯”過來探視檢查,后來才知道,那“靈矯”竟是由翟雀兒假扮的。
那時候,余慈只當論劍軒與魔門聯手,針對陸沉,沒有多想什么。
如今知道的消息多了,再度回想,里面的問題可真是不少!
因為,魔門東支根本不在當時地火魔宮、九玄魔宗等魔門聯盟之中。
最辛苦的圍殺陸沉的工作,他們沒有沾邊,但后來追索陸素華,他們卻是湊上來。像翟雀兒這樣的,甚至可以假扮靈矯這位核心弟子,這份待遇,著實不一般。
僅從這一點,余慈就有資格懷疑:
論劍軒和魔門東支之間,是否有什么見不得光的協議,至少,也是相當的默契。
為驗證自己的想法,余慈通過信眾,繼續了解洗玉盟里的情況。
稍過半刻,蘇雙鶴第二元神被抹殺的消息,便傳上湖面,刮起了風暴。
但洗玉湖已經不是主要區域,所有的矛頭,全都指向東海,壓向飛魂城。
夏夫人正處在風暴中間。
她是飛魂城的領袖,蘇雙鶴身為飛魂城大巫,兩人再怎么不合,蘇雙鶴的所作所為,夏夫人都脫不了干系。
況且,根據重新聯系上的幽蕊發來的信息,似乎在域外遭擒的蘇雙鶴,又曝出了夏夫人的什么秘密,目前雖然還是傳言,已經使得飛魂城中人心浮動。
余慈立刻就想到了薛平治曾經提過的,也曾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夏夫人“懷璞抱玉”之事。
“是她腹中胎兒?”
“極有可能……眼下是祖巫堂、幽煌與夏氏秘談,我與慕容都給排斥在外,不過,慕容的態度有點兒奇怪。”
“怎么個奇怪法?”
幽蕊想形容一番,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干脆用了最直接的法子,請余慈心神入駐,借她的感知,直接觀察。
余慈一日之間,心神跳轉了三次,進出域內域外,跨越不知多少個億萬里,這份兒神主獨有的神通,是任何地仙大能都難以做到的。
當此亂局開啟之時,這也是他最大的資本之一。
下一刻,余慈便看到慕容輕煙,難得和幽蕊站在一起。
據幽蕊講,是祖巫堂要用到她們的靈巫神通,卻在用哪位的問題上達不成共識,兩人目前算是競爭關系。
可這種消耗生命的競爭,又有什么意義?
幽蕊有余慈為后盾,早就在想轉世重生的事情,其實無所謂;慕容輕煙卻是同樣淡定,還有閑與幽蕊說話。
余慈意念至此,并沒有代替幽蕊,而是做一個旁觀者。
其實,若他真的代替了,眼下的問題,肯定答不出來。
只聽慕容輕煙道:“巫為原祖之血裔,靈巫的作用,卻往往難以應用在巫門之內,卻是何故?”
“本來就是對外溝通之用,何須大驚小怪?”
“對哪個‘外’呢?”
“本心所依,除此便都是‘外’。”
幽蕊一方面是真有靠山,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說給余慈聽,分外冷澈堅決。
慕容輕煙卻是莞爾,一問到底:“你依在何處?”
“何必明知故問?”
幽蕊有底氣的時候,也是牙尖嘴利,甚至眼光都犀利起來:“宗門亂時,慕容你莫非找不到主心骨了?”
慕容輕煙竟是認了:“這不怪我。義母大人、煌叔,乃至于各位耆老,如今也難有定計,不是嗎?”
說話間,她微抬手臂,卻有一只大鳥,撲扇著翅膀飛下來,停在她前臂上,探著彎喙,給她理了理鬢發,重又飛起。
這鳥兒,看上去像是一只尋常的灰鷹,但余慈一眼便看透了其幻術般的本能。
不免慨嘆,這鳥兒,很久之前,他卻是見過的。
剎那間,余慈的心緒變得有些復雜,同時聽得慕容輕煙悠然道:
“便如我這水相鳥,縱然千變萬化,惑人于一時,又怎比得蕊娘子,有那逍遙大鵬,振翅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