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奇特的合聲音質中,花娘子聽到大黑天佛母菩薩說道:
“你從北荒回來,也有十二年了。”
“是。”
“你在北荒,和很多人打過交道,其中頗有一部分,乃是教中大計寄托之所在。而如今,幸存者也是不多。世事難為,由此可知矣。”
花娘子俯首不語,這種話,她是萬萬接不得的。
大黑天佛母菩薩也沒有讓她回答的意思,平靜續道;“你過來。”
花娘子款款起身,依言走到大黑天佛母菩薩身后五尺處,稍稍一頓,見前方沒有反應,便又趨前,到了蓮花池邊,只是繞了一個小小的弧線,依舊和神主保持三尺的距離。
她仍沒抬頭,冒昧去看自家神主的面孔。只是處在這樣的近距離之下,她沒有感應到靈壓,也沒有威煞,甚至連長生中人應有的一些外在反應都沒有,就像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除了那詭異的聲線:
“你且看。”
花娘子定下心神,垂眸看蓮花池上瀲滟的水波。
在莖葉的掩映之下,水波中卻是翻滾著一層層赤紅云氣,又是格外通透,仿佛是在池中拓開了一處別樣的天地,根本看不到底。
如果將池中的情形視為一處“世界”,也定然是與尋常天地虛空迥然不同。
花娘子努力將視線穿透那遮天蔽日的赤云,更重要的是,大黑天佛母菩薩允許她看到里面的玄機,所以,很快的,她就在這片奇妙的“世界”中,發現了目標。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株樹冠宛如華蓋,覆蓋數十里方圓的巨樹,茂盛的枝葉撐開了赤紅云氣,使樹下顯得特別清爽。她也很快辨識出來,那竟然是之前曾經在山中,自家神主講經授課的道場之內,不知矗立了多少年的一株菩提樹。
凡是曾聽過大黑天佛母菩薩講經的大妖,都懷疑這株菩薩樹可能已經要成精了,也見識過其不可思議的神異之處。
然而就在五年前,這株菩提樹忽然不翼而飛,當時很是起了一番騷動,但教中高層都是諱莫如深,花娘子也沒想到,竟然會在此情此景之下,再次看到。
而且,此時花娘子視線的焦點也不是菩提樹,而是正在樹下,挨得極近的兩人,一坐,一躺,姿勢各異,神情也不盡相同。
這兩位,余慈都是認得的。
白蓮……妙相。
“妙相此人,你熟。”
花娘子驟聞神主問話,心神倒還平穩,據實答道:
“是,弟子在北荒與妙相師叔見過面,回歸教中后,也與她多有交往。”
“是啊……妙相乃是天人之身,是我的親傳,按輩份,可算是你的師叔。她也是我這一劫來,傾注心血最多的人。”
花娘子再看池底赤云翻騰的世界,那菩提樹下,妙相神智昏昏,正平躺在地上,饒是如此,小腹依舊高高降起,如足月的孕婦。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你是掌教親傳弟子,有些話,說給你聽也無妨。”
花娘子忙欠身一禮,算是恭謹聽聞的態度。
“妙相此人,乃是飛魂城主幽燦的發妻,大巫蘇氏的嫡系血脈。因飛魂城與千山教謀劃的巫門整合之事,作了犧牲品,拱手將城主夫人的位置,讓給了夏夫人。也因此一怒之下,落發出家,不惜飽嘗巫毒之苦,也要脫離巫門,到了北荒居住……此事的脈絡,你清楚,但,這不是完整的事實。”
大黑天佛母菩薩的解釋,讓花娘子心中頗不平靜,這種事情,似乎沒有必要詳細說明,而她既然這么做了,必有深意,她一時還估摸不透,只能繼續聽下去:
“當時的妙相并不知道,她雖然是叛出巫門,要與幽燦恩斷義絕,其實她體內,早已經暗種了幽燦的骨血,也是‘幽’、‘蘇’血脈的巫胎種子。
“而她所轉修的佛宗旁門的‘陰幻舍利’之法,則是我一手創出,專為保留巫胎所用的特殊法門,其功效大約等同于夏夫人的‘懷璞抱玉’之法。而且,從‘陰幻舍利’到‘天人化身’這一整套修行體系,就是要在她日常修行之中,潤物無聲,將本教法度鐫刻在巫胎之上,將其改造,使之適應當前之天地變局。”
花娘子不由得贊嘆道:“菩薩所算,絲絲入扣。”
話是這么說,以她的智慧,卻是想到,能夠做得這么天衣無縫,大黑天佛母菩薩和羅剎鬼王,對巫門的滲透,已經到了非常驚人的地步。
果然,接下來大黑天佛母菩薩又道:“我與幽燦本有協議,由我傳他《三際經》,以助他擺脫遭巫神靈水侵蝕的困局……”
大略將此間緣故講了一遍,大黑天佛母菩薩淡淡道:“今日之前,諸事本已抵定,妙相體內巫胎法度圓滿,即將臨產,我大半靈識已經投入洗玉湖底、巫胎之中,只待消化巫神靈性,便將轉生。按照羅剎道友的計劃,以此控制水世界、真界……還有那太霄神庭三個法則體系,以之相融,成就‘三界天通’的基礎,以承載即將接踵而至的血獄鬼府、九天外域等諸方世界。”
花娘子真的是頭一回聽到“三界天通”這一宏偉計劃的細節,不免思緒翻動,卻也聽出,自家神主的語氣頗有些微妙。
出于習慣,她不免要琢磨一番,哪知念頭方起,便感覺到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明澈目光,直射過來,剎那間她通體便仿佛是透明的一般,心下不由凜然。
莫不是神主覺得自己冒犯了?
哪知這一眼掃過,大黑天佛母菩薩的語氣倒是又和藹了些,合音共鳴的奇異嗓音仿佛是夏日的蟬鳴,悠然入耳:
“我且問你,你覺得我與羅剎道友的計劃如何?”
“這個……”
“我知道你是教中有名的智者,觀人見事,與他人不同。所以,不要說那些虛言假語,砌詞推托。這樣吧,我給你做個限定——你只有一句話的評價機會,要在一句話里,說個明白。”
見大黑天佛母菩薩如此“逼迫”,花娘子大概也琢磨出了她的態度,知道眼下不是圓滑的時候,咬了咬牙,說出一句話來:
“弟子冒昧請問,菩薩與羅剎大人在計劃中的角色,是如何分派的?”
此言一出,大黑天佛母菩薩便是低笑出聲:
“很好。”
“菩薩?”
對這沒頭沒尾的評價,花娘子再怎么智慧通達,也弄不明白,可她的回答過了關,應該是沒問題的。
而大黑天佛母菩薩也很快給了更標準的答案:
“按照計劃,三界天通,我為基石。一應梳理體系、衍化法則之事,都由我來主控;而三界天通之后,體系成就,我便是當年巫神的地位,雖沒有那開天辟地的無上之功,然而改天換地,定鼎三界,自然為人神共主。”
“這,羅剎大人……”
“羅剎道友的性情,你們也大概了解,她早不耐真界與血獄鬼府的困鎖,要的就是借此‘三界天通’的機會,擺脫束縛,斬斷因果,直入無盡星空,至少也要與那位魔主大人比肩。”
花娘子陷入沉默。
也就是說,羅剎鬼王放棄了她在“新世界”的核心權力?
雖然可以肯定,她肯定還保留著自家教派的傳承,就像今日的魔門。
也許羅剎鬼王這樣的大能眼中看來,這才是最核心的東西。
可是,按照協議,“新世界”的主宰者是大黑天佛母菩薩,在動轍以萬年記算的漫長時間里,今日的協議,怎么能夠長久維持,不生猜忌?
如果真的不生猜忌,今日自家神主又怎么會主動說起此事?
大黑天佛母菩薩真的就像在聊天,隨口又將話題偏移:
“那畢竟是計劃成功之后的事了,現在說來,沒什么意義。如今最要緊的,還是要排除種種阻礙、變數,將計劃推行下去。我與羅剎道友也做了許多準備,其中最核心的一條,就是要給‘三界天通’后的新世界,立下法則支柱。我們喚其為‘七祭五柱’。”
花娘子疑道:“七祭五柱?”
“你既然為司祭,天人九法的理論,掌教應該教給你了。天人九法中,太虛之法,天心自為,不可移易;道德之法,后天人倫成就;這兩條可以不論。
“動靜、造化,可以局部影響限制;其余諸法,都大有可改易的余地。
“三界天通之時,若不鎮壓抵定,變異之局,很難控制。所以,當年我與羅剎道友聯手擒下太玄魔母,將其鎮壓在碧落天闕,以祭動靜之法;你的掌教師尊為佛陀分身,受制于因果,需轉世重修,故而自愿獻祭于天,以祭造化之法。
“真幻之祭,由羅剎道友的虔誠信眾為之;陰陽之法本來選定是平治元君,但后來覺得她底蘊略遜,便又選了一個地仙中人,此時已入甕中,如此是四祭四柱……”
花娘子只聽得驚心動魄,這里面竟然一舉砸進去至少四位地仙大能,而且還不算完。
她不自覺抬頭,正好看到大黑天佛母菩薩似男似女,人相模糊的面孔。只見她微微一笑:
“至于最后三祭一柱,乃中樞根本,涉生死、靈昧、超拔,我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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