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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天人相搏 驚鴻一現(五)

  這一刻,余慈照見了蕭圣人的根底。

  更準確地講,是蕭圣人讓余慈看清了他的境界。

  隨著蕭圣人不計代價地進入二次合道的狀態,他的修為境界又有提升,如果說,之前的蕭圣人,在境界上較之參羅利那、較之元始魔主根本加持狀態下的無量虛空神主,還有那么一點兒差距,現在,這份差距也給抹平了。

  一切既定的法度都是破碎。

  天道有法,天道常變。

  任何一個人,特別是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都是具備著“一定之規”,是在天道洪流中飄動的孤舟、屹立的礁石,自然都是天道消融的對象。

  從這個角度講,蕭圣人的“金科玉律”無上神通,是“有法”的最高層次,也是“常變”的門檻。再邁入一步,就是最貼近天道,也最容易迷失的“無法”之境。

  “天人相搏”在這里走向了拐點。

  到了這個境界,可以說攻守易勢,修士可以不再拘于所謂的“界域”,而將本人在天地宇宙中“恒久不變”的印記,逐步向外擴散,影響全局。

  當然,修士的“不變”,對天道而言,卻是一個不可控的“變數”。

  這個“變數”是很微妙的,不會給宇宙增加哪怕一丁點兒的份量,也不會給世人造成任何直接的影響。

  但是,這個“變數”就橫在這里,尋找著一個震動天地宇宙的機會。

  巫神做到了,創立一界,跨過真實法則限制,源源不斷地產出強者大能;

  曲無劫做到了,斬破巫神束縛,徹底解放了真界修行中人的潛力;

  陸沉做到了,打落了元始魔主的玄德;

  參羅利那……則正在做。

  至于蕭圣人,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由于被無量虛空神主的心魔尖鋒擊中,肆虐的心魔啃噬了他的“道心”,天人相搏注定不會有好下場。

  可在此之前,他已經確定要做的事情——要讓這個大世界直面更清晰的未來,不管是光明還是絕望。

  所以,蕭圣人選擇的路途,于他個人,并不具有“天翻地覆”的變化,而是從玄門道統入手,加大了道統的感召力、整合力。

  普化群生之教,廣開眾妙之門。

  比如對余慈,對八景宮的同門,對真界絕大部分的玄門強者:

  蕭圣人看到的,同樣映入了他們的眼睛;

  蕭圣人感悟的,即刻打入所有人的心頭。

  如此,當前的局面,因為蕭圣人的梳理,變得清晰起來:

  魔門那邊,因為無量虛空神主的“覺悟”,能夠重新梳理天魔體系中靈昧的價值和修持方式,為未來魔門大興打下基礎,如果進一步發展下去,很可能就給元始魔主、天魔體系趟出一條新路來,也使得魔潮沖擊更加勢不可擋。

  可以看到,由于無量虛空神主此刻對天魔體系中靈昧修持的重新定義,之前北方魔門部分還較為矜持的強者,都是毫不猶豫地合入了天魔大潮之中,以分享無量虛空神主的體悟。

  無量虛空神主也是來者不拒,這同樣貼合了“元始圣道”的規矩,同樣也推高了九宮魔域的威能。

  這種情況下,以魔門他化的本質,既然成就,必有一個犧牲品,除了真界,除了玄門體系,還有哪個?

  吾道生死存亡,便在此刻!

  玄門體系似乎在瞬間膨脹了,是強者氣機放開的表征。

  玉皇帝御、勾陣帝御總馭的氣機煞氣,驟然間又推上了一個層次。

  直接受到影響的是參羅利那,背上本來已經要消蝕干凈的印痕,在此刻又猛然沉陷,巨軀驟沉。

  它知道麻煩,尖嘯聲里,那處的甲殼竟是強行崩散,拼著受更重的傷勢,也要從被動的局面里解脫出來,否則真要變成活靶子了。

  此刻的真界已經形成了一個大漩渦,中央就是九宮魔域的深淵,玄門清光、魔門濁氣,圍繞這里,絞纏拼殺。

  目前來看,魔門總體上還占了上風。

  九宮魔域成形,天魔體系的威力發揮得更有效率,而玄門這邊,雖也有余慈明月心象、道境天宮,可都要由余慈的神通統合中轉,還有四御神通法相,也沒有配齊,不可避免會造成影響。

  “耽擱不起了。”

  余慈不是那種“只手擎天”的英雄性情,但已經在這個位置上,讓他逃避責任,也是萬萬不能。

  還有,坦白講,這里面也有被蕭圣人刺激的因素。

  “還差兩個,唔,一個。”

  算上余慈本人,自領紫微帝御,如此修為境界、法門造詣,都已經合格,其實都不用再做出新的法相出來,那么,就只差“后土帝御”一個。

  影鬼還要再勸,卻被余慈莫以名狀的眼神懾了一記,就一恍神的功夫,余慈已經沉入忘我之境。一切符箓,都在心田方寸之間進行,影鬼也不敢冒著讓他走火入魔的危險,強行扯他出來。

  要知道,現在心魔大劫已經是如火如荼之勢,真讓余慈心里不舒坦,留下障礙,魔劫臨頭,后果也不比合道好到哪兒去。

  毫無疑問,這也是當前亂局扯出來的兩難局面。

  影鬼臉色沉凝,身在明月之中,俯瞰真界,對上混亂的漩渦中,那個依舊烏沉模糊的人影。

  面對已經再登一層境界的蕭圣人,無量虛空神主還是從容自在的樣子,其頭頂大星愈發地光耀四方,卻無論如何看不清面目。

  ……也好,免得在這兒丟人現眼。

  影鬼其實還是更關注余慈的情況。

  這一刻,玄門體系覆蓋之處,地脈元氣百川歸海,又如入沉淵,流向雖未大變,其勢卻絕然不同。

  和玉皇、勾陳兩位帝御法相不太一樣,后土帝御不但要有存思神明的高上玄奇的真意,還要實打實地連接地脈元氣,與之脈絡相通,形成真實不虛的轉化模式,如此才有負載之能。

  這般要求之下,本次的描畫,要比任何一次都來得復雜,來得漫長。

  人的心志神魂,也更容易消融進去,合入渾茫天道之中。

  影鬼不免心頭焦慮。

  倒是余慈的感覺沒那么明顯。

  對他來說,只要天人相搏的本質不變就好。

  他當然知道,后土帝御更多考驗天人相合、相分之際,微妙的差別。

  既要用,還要分,里面的平衡一定要把握好……說起來,和無量虛空神主現在的狀態倒是差不多。

  一念動處,忽有感覺:

  心頭似乎有光亮照進來,而明月神通也是切入到了一個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區域”。

  那是無量虛空神主的心意層面。

  兩邊互映,彼此通明。

  余慈心神一激,對無量虛空神主來講,所謂的“映照”,是明確其靈昧本質的重要一環,可如果就此認定,他會珍惜這樣的機會,由此手下留情,就未免太可笑了。

  “映照”從來都不是固定的,它需要盡可能的廣度、深度。

  無量虛空神主的映照目標,絕不是余慈一個,所需要的信息,也不是余慈此時此刻的固定狀態,而是不斷流動,乃至于跨越生死存滅區間的一整套變化。

  知其生,明其死,這才夠用!

  剎那間,之前重創蕭圣人的心魔尖鋒,重又迸發,余慈心神動蕩。

  他的心魔大劫本來就沒有過去,而在心靈修為上,無論如何也沒法與蕭圣人相比;以前最為擅長應對這種局面的“萬魔池”,正是這次心魔大劫的源頭,一時間,余慈的心防倒真是千瘡百孔,無論“尖鋒”從哪個方向來,都足夠捅他致命一刀。

  面對這等直指心防破綻的沖擊,余慈的選擇是:

  無視。

  既然不擅長對付這個,就把問題轉化,轉到最擅長的領域上去好了。

  他心神收斂,不管無量虛空神主的“映照”,也不管心魔尖鋒的穿刺,整個心志狀態,都化入到后土帝御的符箓、法相制作上。

  雖然對自我的“心魔”認知不是太合格,可余慈有一點可以確證:

  在戰斗狀態、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的心態是絕沒有問題的,在此基礎上搭建的穩固道基,可以確證這一點。

  當他全神貫注于符形結構、法相神韻的描畫,也就是展開又一次的“天人相搏”之時,心魔劫數也不過是當前狀態下的一部分,不可能祛除,卻是退居為不足為道的角色。

  無量虛空神主的意志,變得若有若無,最后完全被余慈排除在關注的范圍之外。

  現在他的眼里,只有后土帝御。

  但事情也沒有這么簡單。

  相較于前兩尊帝御法相,后土帝御是有據可依的,也必須依據實際的根基,才有意義。

  余慈掌控著玄門體系,明月心象整合,宏觀上的把握絕對沒有問題,他也就是按照“大處著眼,小處調整”的思路,依循主脈走向,勾畫符紋。

  至于分脈支流這些“細節”上的東西,不再、也不能理會。

  必須承認,很多時候,就是這些分脈支流,影響著一個宗門、一片區域的興衰,不可避免地,隨著調整,此界人心動蕩,被心魔尖鋒導入,負面的沖擊,如影隨形。

  余慈不想虛偽地談起所謂“大局”、“犧牲”。

  大局肯定是客觀存在的,犧牲也繞不過去,卻不應該由他這個始作俑者提出來。

  余慈對此惟有坦然以對,因果承負,由此而生,這也是客觀不移。

  這一刻,他似乎感覺到了蕭圣人當初的心情。

  這所有的一切,都真實不虛地封入這枚符箓之中、這座法相之中。

  這次,余慈的制符成相之法,又有不同。

  不是工筆,不是潑墨,而是厚重的“墨跡”,一層層鋪陳下去。

  也就是包括地脈元氣、心魔劫數、因果承負等種種元素,不斷堆積,彼此匯聚、變化。

  心田方寸別無所用,只是默默承載。

  厚德載物,方是根本;道吟之聲,往復奔流:

  “道推尊而含弘光大,德數蓄于柔順利貞。”

  而厚積到了某種程度,無數種元素的作用之下,終于有一道靈光,從厚積的“土壤”中生長出來,自然演化,稍事勾勒,便是后土帝御法相成矣。

  正是“效法昊天,根本育坤元之美;流形品物,生成施母道之仁”。

  天地之間,有道韻傳唱:

  “岳瀆是依,山川成仗。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

  無窮無盡的元氣,分合隨意,在玄門體系中流轉堆積,無量神通,于焉化現。

  這一刻,明黃光芒似是揚塵飛起,彌漫天地,轉瞬又是清明。而道境天宮之中,已有一尊帝御法相,與玉皇、勾陣并列,冠冕服袞,威儀厚重,雙眸之中,漫見山川真形,陰陽妙化,正是后土帝御。

  純以感覺論,這次甚至比前兩回還要輕松。

  余慈化出三尊帝御法相,用了三種不同的方法,不只是機變,而是就茫茫天道、恢宏之力,做出的應對,也是騰挪閃掠,攻防轉換。

  天人相搏,不外如是。

  影鬼說得也不太對,其實“天人相搏”真的能長經驗的,只要把握住了那一道脈絡,多出一份膽氣,也有那一份厚積。

  余慈個人的、歲月的積累其實不太夠,可是太霄神庭、萬古云霄、《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等上清資源的推積,已經將他的基礎打得無比牢固,更多出一份多數地仙大能所絕不可能存在的決絕銳氣。

  所以,在“天”與“人”的對戰中,他又勝了一局。

  后土帝御一成,歸于正位,所謂的“心魔尖鋒”,便是石沉大海,無聲消融在“厚德”之中。

  無量虛空神主沒有想到,余慈會用這種方式對付魔劫,但他也有所得。

  余慈在后土帝御上的手段,在“天人相搏”上的變化,實在是第一流的,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天才式的靈光,對無量虛空神主的參照,相當有利。

  當然,一切都是相對的。

  心神復歸于現實,余慈也是順勢“看”到了無量虛空神主更深層、更本質的的一些情況。

  嗯,似乎這是一種矛盾……

  “確實如此。”

  蕭圣人的心念切入進來。

  在“道統普化、眾妙門開”的狀態下,蕭圣人同樣和余慈有著微妙的心神感應,二人的思維彼此影響,剛剛余慈描畫“后土帝御”法相,某種意義上就有蕭圣人的參與,此刻,他們也同時察覺到了這個矛盾。

  現在天魔體系的狀態,任何一個像無量虛空神主這樣修為境界的人,到了他目前的位置,都可以做到。

  他還是按照元始圣道的規矩,本人的特質,其實并沒有彰顯出來。

  這時候得到的,只是一個更高層次的脅侍魔主,是讓真界的魔潮更深一層的劫數。

  對玄門體系而言,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

  至于出現這種局面的本質,就是靈昧與天魔體系的矛盾作用,是生靈“超拔”意念推動和天魔體系“他化”本質束縛之間,一種彼此刺激,又極致微妙的平衡。

  不再有礙于靈昧修持,但也是一種共生狀態,不至于讓人脫離。

  那么,毫無疑問,現在要做的,就是激化這個矛盾,打掉這個平衡,讓他最具特質的一面展露出來!

  蕭圣人是想這么做的,他通過心魔大劫,已經實現了與無量虛空神主互鎖,兩邊全方位、各層面的交戰,已經進入了最慘烈的階段。

  對蕭圣人而言,合道與魔染交互作用,隨時可能即刻死亡,但如果能利用戰斗的刺激,打破無量虛空神主與天魔體系的平衡,也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這種方式,其實效果并不好。

  對無量虛空神主來講,在天魔體系的支撐下,幾立于不敗之地,只要不受難以愈合的重傷,與蕭圣人的交戰,卻是進一步消化“覺悟”的大好機會,境界穩步向上推進,而天魔體系的威能也是層層上漲。

  這樣不行,天魔體系潛力是無窮的,蕭圣人的做法,沒有爆發力,就不可能擊破這個平衡,必須要有別的法子。

  爆發力……

  余慈忽有所悟,視線投向影鬼。

  別人不知道,可余慈知道,影鬼知道,某個極其關鍵的因素:

  “……你是在等這個?能做到嗎?”

  影鬼不語,握緊玄黃,劍器殷殷震鳴,引而不發。

  無量虛空神主正關注這邊,自然也有照映,但看不出有什么動靜。

  “真的管用?”

  “閉嘴!”

  影鬼的情緒起伏激蕩,但習慣性的對罵之后,反而是平靜許多,低聲道:

  “幫我個忙……”

  無量地火魔宮。

  在天魔心鼓擂響,《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經》合入共鳴之時,地心深淵,已成為不可接近之地。在其中的修士,有的直接被洶涌的魔意潮汐吞噬、化銷,像鴉老、帝天羅,只能是跪伏在九層平臺之上,喃喃念頌經文,表示對元始魔主無上威能的臣服。

  可在此刻,忽有明月懸照,映徹虛空,將本不應出現的光芒,投入其間。

  淵虛天君?

  跪伏在地的鴉老一驚,隨即心中冷笑:

  無知狂徒,這是要招引“元始圣道”的全力反噬嗎?

  可也在此刻,帝天羅懷中,卻是低細明澈的吟聲,流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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