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虛空中,飄浮的金屬碎片,密密麻麻,像是彌漫的陰云,擋下遠方的星光。
然而中央處的造化峰,就像是一座燈塔,靈光輻射,所照之處,與他處虛空,自有不同。
兩艘巨大的飛舟并行,每一艘都有兩千丈長,三百丈高下,在碎片陰云中緩緩前行。
復雜環境中,敵人還沒有完全死絕,有的是忍耐不了等死的過程,有的則是抗不住造化靈光無所不至的掃描,多有在飛舟過境時,拼死反擊的,只是盡都被飛舟之上強橫的靈壓碾碎,連沖到近前的都沒有。
對這些垂死掙扎之輩,舟上之人已經懶得理會,絕大部分人已經從戰斗區撤下來,已經開始把臂言歡,慶祝勝利,氣氛熱烈。
“祖師雖未親征,然而造化峰一出,也是摧枯拉朽,至此暗瘴星域再無能與我宗抗衡之勢力,所到之處,必然是云合景從,望風而靡……”
“咳。”
“咦?萬師祖,弟子是不是又用錯詞兒了?”
“沒有的事兒,挺不錯的。‘云合景從’、‘望風而靡’這兩個詞兒也會了,好得很,大有長進,看得出這幾年你是很用功的。”
得了夸贊,身高足有丈許的銅膚大漢臉放紅光,說話卻是愈發地文雅:
“不日便是祖師壽誕,弟子素知祖師不喜浮夸,近段時間便鉆研古韻,略有進展,愿獻壽詞一首,以表心意。”
“嗯……你有這心,自然是好的。”
“萬師祖,您的意思是,祖師不喜歡?”
“誰說的?”
李伯才大步走入人群,不管其他弟子折腰行禮,徑直走到銅膚大漢身前,拍拍他的腰脅:
“祖師向來都是雅人,你從聚仙橋入門未久,應該不知道,祖師有一個雅號,叫‘百川’先生……”
“啊,百川匯而成海,正應我靈變、造化之陣形。”
“非也非也,既曰雅號,自然是從風雅事中來。”
李伯才瞥了眼萬騰山,見他別臉過去,也不在意,又環顧四周,見一眾弟子都是眼巴眼望,便哈哈一笑:
“正好離回程還有一段時間,我就給你說道說道。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們這一脈,還在一個叫‘真界’的虛空世界里,有段時間,因為一群一根筋的蠢貨拖累,正是風雨飄搖。
“當時有一個狂生,叫辛稼軒的……”
“狂生?區區一個狂生,寫幾句詞,便攪得人心浮動。你們若有這本事,我還真省心了……”
(本章未完,請翻頁)廳中主位之上,形若清瘦少年的領袖,正把手中紙箋,一張張丟在地上。
“把吳鉤看了,欄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我懂得很!”
“說劍論詩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頗堪哀……他是千古忠肝義膽,我是萬里蠻煙瘴雨,嘿嘿,后生小輩,也有臉面稱老做大?”
“且置請纓封萬戶,竟須賣劍酬黃犢……就那他三尺短鋏,死蛇一般,換頭牛犢也不錯了。”
“須作猬毛磔,筆作劍鋒長……也就這句,還有點兒自知之明,可惜,筆桿子再利,真給我斬開西天看看?”
看雪花般飄落在地的紙箋,廳中諸人都端坐不動,只將眼神在主位、地面兩處掃來掃去。
雖然主位上的領袖,由始至終,都是語氣淡淡,可誰都知道,這位已是怒極。
也有人看著心痛,這些可都是歷年來辛稼軒的首作手稿,雖然多是潦草,然而自有沉郁悲慨的劍意橫于其上,其力或淺,其勢卻重,件件都是珍品,也不知自家首腦是從哪里搜來?
“都說說吧,怎么處置?”
造化劍仙環視一周,見人人都是做泥雕木塑之狀,平日里兩個刺頭卻都不見,便冷笑道:
“陳龍川又去舞劍助興了?還有葉半山那個粗貨,也去湊熱鬧?”
“似是馬叔度南來,他們設宴招待……”
“抓人吧。”
“啊?”
“封不住他的嘴,就隔開別人的耳朵。這種道理,還用我來教給你們?”
一干人等又是面面相覷,終于有人提出異議:
“這,造化師兄,如此做法,龍川、半山他們肯定是要反彈的。”
“辛稼軒才名甚著,宗內宗外多有與之唱和者,若行事操切,或許對本宗清名有損……”
尾音未盡,造化劍仙冷森森的眼神刺過來:
“那你說說,時至今日,本宗的‘清名’究竟為何物?”
廳中一時靜默。
至此,造化劍仙的意圖已經非常明確了,那么還有什么好說的?
作為軒中領袖,在純化一派中,已經受了反彈,他們這些造化派的老弟兄,除了支持,也沒有別的可做!
便在這沉凝的氣氛中,有弟子小心翼翼進廳來:
“軒主,按你的吩咐,將今日辛稼軒與陳、葉二長老在月波樓的唱和之詞,抄錄一份下來……”
造化劍仙拿了在手,觀睹片刻,臉上不見喜怒。
順手交給 (本章未完,請翻頁)另一側的長老,如此傳遞兩手,倒有人比他還忍耐不住,重重拍案:
“豎子,功名蕞爾是他無能,決策尚悠悠……他以為他是誰?”
“怨恚之心,來得莫名其妙!西洲遺恨,怨得誰來?”
“正是,便是明日劍鋒西指,他區區一個步虛初階的劍修,恐怕還照樣要‘扶頭’吧!”
最后已經有人站起:
“師兄,你說得沒錯,這等空放大言的狂生,是要好好整治了。”
主位上,造化劍仙抬眼看過去,平平淡淡道:
“‘浩蕩百川流’這句……倒還不錯。”
“呃?”
“哦,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
旁邊長老搖頭吟哦,既而嘆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造化師兄也是心有所感……”
造化劍仙的眼神移過來:
“我是說,靈陣之法理,漸入人心,便是這狂生,也耳濡目染,不自覺而用之,好得很。”
此時此刻,廳中其他人盡都收聲,唯有面面相覷而已。
倒是造化劍仙站起身,對一側隨侍弟子道:
“取一把劍來。”
弟子應聲而去,便在這個空當里,造化劍仙又道:
“暫且留著這狂生,我要看看,究竟是他的詞鋒利,還是我的造化深!”
稍頓,他又道:“倒是陳、葉二人,越發地不著邊際了。今日我便要他們明白,如今論劍軒,究竟是誰人之天下!”
當日,造化劍仙與陳龍川賭斗,十劍勝之;又與葉半山交戰,亦勝之。
造化之威,遂震懾靈綱,一令所至,莫敢不從。
至此五劫之后,分造化、凌霄、天尺、飛電、千重五峰,并半邊靈綱山脈,深入東海,仍有七千弟子隨之。
又三劫,造化一脈出離真界,遠渡星空,相背而行。
這一日,造化峰遠征歸來,一界人等翹首以盼,爭相觀睹“山影臨月”的奇景。
臨江高樓之上,有一人仍是清瘦少年模樣,卻脫去素來的沉靜嚴肅的模樣,放曠憑欄,仰觀明月,舉杯欲飲,卻又對月遙敬,灑落大江。
耳畔依稀有歌聲、笑聲遙遙而來。
數十人影,對月起舞,金刃交擊,殷然鳴嘯,恍若秋霜萬里,長風寥闊: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
“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本章完)
(天津)